第43章 第四十三章(1 / 2)

雲嬤嬤固然久經人事深諳人心,但到底身份有限,有些話是她不便與舒舒覺羅氏說的,何況在時下的觀點來看舒舒覺羅氏甚至阿顏圖福晉的行為都並無錯處,是理所應當的,雲嬤嬤固然知道敏若的意思,但能說的也有限,說服力更是有限了。

所以最終還是得敏若出馬。

舒舒覺羅氏是遞了牌子匆匆入宮的,彼時是下晌,公主們當日隻有上午一個時辰學琴、一個時辰讀書的課,分彆授畢了,同敏若一起用了晚膳,然後繡瑩與靜彤各找各的額娘去,容慈留在永壽宮,在前頭偏殿裡寫字。

用她的話說是回了公主所也是自己一個人,不如留在敏若這,做做功課,做完了還有人說說話。

敏若沒拒絕,用過晚膳飲過消食茶,閒聊一會容慈便到前頭去做課業了,敏若在書房榻上睡了個午覺,醒來無所事事地坐著發了會呆,慢悠悠地又轉悠到暖閣,把她那一套家夥事都從櫃子裡搬了出來,挑了喜歡的配好的香粉打香篆。

舒舒覺羅氏就是這會子來的,從她請入宮的消息到她人到永壽宮中間隻隔了兩刻鐘,敏若估摸著這位怕是在宮門口叫人遞消息然後一路健步如飛地進來的。

臻兒進來通傳,小心地覷看敏若的神情,道“是請老側福晉到這邊來,還是後殿去?”

“這邊吧。”敏若抬手捏了捏眉心,幸而她如今也不是需要處處規循矩步的地步,舒舒覺羅氏行事稍有些不合規矩的地方也不算什麼,隻是舒舒覺羅氏這個性子,她是越相處下來,越佩服原身前世能處處孝順體貼三十多年。

要不人是親母女呢。

她這個半道出家的,是真沒有原身的耐性。

但好歹當了人家一會女兒,敏若對舒舒覺羅氏該做的也都要做到。

舒舒覺羅氏急匆匆地殺進來,滿臉不滿急色,敏若溫吞平和地抬頭看她,抬手吩咐“都退下吧。”

蘭芳首先應是,領著殿內侍候的宮人們退下,敏若親自起身執了壺給舒舒覺羅氏添茶,京師天氣愈熱,敏若這幾日胃口不大好,沏的花果茶飲子在殿裡,平時都是備著一壺沏好的湃在早晨打的井水中,開始是沁涼沁涼的,到白日裡也溫突突的了,但也不難喝,

“額娘這是怎麼了?”敏若笑盈盈道“急匆匆地就進宮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傳出去叫人以為咱們家怎麼了呢。”

“咱們家能怎麼了?我就算真怎麼了,也是被你這個不孝的白眼狼氣的!”舒舒覺羅氏桌子拍的震天響,氣勢洶洶地衝著敏若。

敏若倒不在意她,氣定神閒地落了座,眼神往小香爐裡撇了撇,見裡頭已成如意形的香粉被炕桌的晃動震得出現裂紋,眉心才微不可見的一蹙。

舒舒覺羅氏見她這樣子,火氣愈發地上來了,“我就該隨著你們阿瑪去了!不留在這世上生生受你們的氣!當年給法喀挑媳婦的時候,你說得千般好萬般好的,原是你看重的人,娶過來了你們三個一個鼻孔裡出氣!你們、你們就是仗著你姐姐她不在了——我的果心啊,你睜開眼睛看看,你才走多久,你的好妹妹都要踩到額娘的頭上來了!你快來把額娘帶走吧……”

敏若瞥了眼裂紋越來越大的如意,額角突突跳了兩下,抬手摁了摁,忽然開口“額娘若想念姐姐,等皇上回京,我可以請皇上允您去東山陵外遙念一番。”

“你、你……你這個不孝女!”舒舒覺羅氏罵人的水平就是普通沒念過什麼書的老太太的平均水平,罵不出什麼花樣來但水平也不差,這會是因為對著自己女兒罵爹罵娘都行不通被限製發揮了,隻能扯著一句來回顛倒地喊。

敏若煩裡偷閒,回想了一下自己經曆過的罵人能罵出花來的所謂“文雅人”,忽然覺得舒舒覺羅氏這樣也挺好的,罵人水平一般,她又不在意舒舒覺羅氏覺得她孝不孝順的,所以不痛不癢,也不用動腦子去想這人在說她什麼、怎不落格調地反諷回去。

不得不說,跟舒舒覺羅氏打交道最大的好處就是很省腦子。

不好的是有點費心。

敏若心裡歎了口氣,想到原主上輩子最後的悲哀與無奈,看舒舒覺羅氏的目光也愈發冷淡,半晌,終於道“額娘您罵夠了嗎?”

“我罵、罵——”舒舒覺羅氏嘴皮子禿嚕得更快了,請恕敏若滿語水平有限,俚語罵法她實在是聽不懂,起身再度給舒舒覺羅氏添了茶,從容淡然地道“如果您是為了我叫雲嬤嬤告訴您不要給法喀納妾的事,那我能告訴您這是法喀早年就與我說好。阿瑪一身貪戀溫柔鄉,法喀見得多了,心裡覺著沒意思。

況咱們家既然要往家風清正的路上走,就很沒必要鬨滿園子的熱鬨了,海藿娜很好,她做得當家的主母,這半年多家裡的事她不也打理得井井有條?人賓往來人情交道,她都做得很出挑,我想咱們家好像沒有再選一人給她分擔家務的必要。”

敏若最後話裡帶著幾分反諷,舒舒覺羅氏沒聽出來,瞪著眼睛看她,“你是要你弟弟絕後啊!我是為了法喀好,為了你們好!法喀媳婦過門快一年了,肚子還一直沒個動靜,她歲數也不小了,要再沒有,不是耽誤你弟弟嗎?”

舒舒覺羅氏這話一脫口,敏若就知道自己是歪打正著真碰到正地方了。

本來,若從不急著海藿娜生孩子那裡論,在世人的眼光看來,她是不占道理的,所以隻能從納妾這件事上入手。

但如今舒舒覺羅氏還沒有給法喀納妾的具體行為,隻是嘴上敲打海藿娜兩句,所以敏若本來時在用話術忽悠舒舒覺羅氏,絆她往敏若預設好的路線上走,沒成想舒舒覺羅氏張口就是這樣說——那就是敏若歪打正著上了。

舒舒覺羅氏已經真有了要給法喀納妾的具體行為。

敏若本來如平靜海麵一般的目光終於泛起些波瀾,她向外看了一眼,好像一個無意義的隨意動作一般,然後轉過頭來再度看向舒舒覺羅氏,道“論年歲,我比海藿娜年長,按額娘您的話,我這輩子是不是就不可能有孩子了?”

舒舒覺羅氏一急“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拿我的話將我呢!”

“海藿娜尚未及雙十之年,本來就身量剛成,大好年華都在後頭,生育之事也需要水到渠成無需急在一時,我就不懂額娘您在急什麼。海藿娜聰明、行事周全識大體,他們兩個好好的就夠了,家裡再有人口,真有一兩個野心勃勃想方設法絆住法喀,讓他一心都醉在溫柔鄉裡無心仕途,從此專心在家生孩子,額娘您就滿意了?”

她深知一般話術是說不倒舒舒覺羅氏的,隻能往舒舒覺羅氏在意的地方使勁——譬如法喀的前途能耐,如今就是舒舒覺羅氏最看重的。

舒舒覺羅氏不傻,這些年隨著弘毅公府在京中的浮沉,她落寞過也風光過。遏必隆風頭正盛的時候她風光;先後初掌後宮時、榮登後位後她風光;敏若被封貴妃後短暫地風光了一陣,與先後在時卻遠不能及。

她一生中幾次淪落到出門交際被人冷落的境地,如今的她很清楚她今日眾人爭先吹捧的風光因何而來。

因法喀的功勳能耐,因法喀的簡在帝心,因法喀的前程遠大。

舒舒覺羅氏深怕再一次失去這樣的榮光,深怕失去被人吹捧處處照顧高一人一等的待遇,所以法喀的前程,在她心裡是可以重過孫兒的。

敏若的話一如何,舒舒覺羅氏整個人幾乎都頓住了,僵坐在那裡,好一會才呐呐道“你、你不要唬我,我知道你大了,有自個的心思了,可我是額娘!我辛辛苦苦照顧你長大,我把我的心都掏給你了!”

“額娘您的心,是掏給了法喀,或許也掏給姐姐,可掏給過我嗎?”敏若平淡的一句,宛如一盆冷水兜麵澆在舒舒覺羅氏頭上,一下戳破了這幾年的“其樂融融,母慈女孝”。

舒舒覺羅氏下意識地帶著幾分驚恐不安看向敏若,半晌才哭道“你是覺著我偏疼你姐姐弟弟,心裡不疼你是嗎?你也是我的親骨肉啊,我怎麼可能不疼你……你怎麼能這麼想你額娘呢?”

“額娘,疼與不疼、偏與不偏,咱們心裡都清楚。”敏若道“隻說今日,若是姐姐在,您會這樣不管不顧地直接入宮,到了宮門口才叫人傳信,然後氣勢洶洶地殺入永壽宮來嗎?您就不怕叫外人看來會拿來如何攻訐我,就不怕我會因此在宮中沒臉、被人拿出來說道?宮裡頭規矩大過天,您這樣做,若有心人拿來操作,說你於宮內無視宮規行為放肆,您覺得我的日子會好過嗎?若是姐姐還在,您敢這樣嗎?您無非是算準了我必然會向您低頭,必然不敢生您的氣,是嗎?”

哪怕當年放印子錢的事叫舒舒覺羅氏知道她並不是沒有脾氣的麵人,但一時的震懾隻會叫舒舒覺羅氏收斂一時。

舒舒覺羅氏永遠在不斷試探著身邊人的底線,敏若這幾年對她態度溫和,看起來“孝順備至”,便叫舒舒覺羅氏覺得她的小女兒還是可以隨她拿捏、無須在意的那個了。

可敏若從來不是那樣的人啊。

舒舒覺羅氏被敏若堵得嗓子一噎,嘴唇顫抖著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敏若看她這樣子就知道今兒這台熱鬨可以散場了,一麵徐徐起身,一麵道“這麼多年,您也老了,我也不想深思那些事了,咱們就好端端的、母慈女孝地把接下來這些年給過去,您總歸是我額娘,我心裡還不得掛念著您,有什麼好東西不巴巴地使人送回家去給您吃用?旁的就不要多想了。

法喀是個孝順孩子,您又疼他這麼多年,他勢必對您孝敬備至,海藿娜也是個好孩子,她又是您的兒媳,過門來對您百依百順的說個一個‘不’字嗎?您還有什麼不滿的呢?一個孩子罷了,他們兩個都還年輕,總歸是會有的,您這樣急著催促、急著給法喀納妾,究竟是急著抱孫子,還是看不慣海藿娜與法喀的日子好過順心?”

她說得已經很委婉了,其實就是在問舒舒覺羅氏,她究竟是急著抱孫兒,還是看不慣海藿娜過得順心?

見舒舒覺羅氏瞪著眼卻說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敏若輕歎一聲,“佛家可有講節忍口舌的?額娘您是要修大福報的人,佛祖不叫做的事就莫做了。”

原身前世,海藿娜的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舒舒覺羅氏的著急催促——她娘家額娘雖然急,但百般尋方子逼海藿娜吃,也是因為舒舒覺羅氏表現出的對海藿娜遲遲無子的不滿與積極為法喀納妾的行為。

倆人都有過,算來舒舒覺羅氏過失更多。

若按今生舒舒覺羅氏的信仰算,她是不是也會遭果報呢?

敏若不知道,但如果舒舒覺羅氏再這麼發展下去,她覺著危險。

“額娘,時候不早了,您若是沒有彆的事,女兒送您?”敏若客氣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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