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與敏若在慈寧門下打了個照麵,敏若瞥一眼就知道康熙一直沒走,她微微欠身一禮,康熙伸手扶住她,道“你先回去歇著吧,熬了一夜了。”
其實他的眼下也有些青黑之色,自先帝崩逝起,二十餘年裡太皇太後便是他在這世上的血脈至親,他們祖孫二人在這偌大宮廷中相依為命,他的所有政治抱負無論太皇太後懂或不懂、讚成或不讚成都傾力支持,早年也是太皇太後全力穩固朝局為他籌劃打算,他迎娶皇後親政臨朝,處處都有太皇太後的身影在。
但如今,他心裡竟忽然明白了先帝當年全力反抗太皇太後是為什麼。
因為在太皇太後的心裡,她不僅是愛新覺羅家的人,更是博爾濟吉特家的人。她為大清的江山考慮,更為科爾沁的榮耀考慮。
康熙不願想得太多,將這祖孫二人都珍惜維護的祖孫情蒙上一層泥土陰霾,但他又不得不多想。
見敏若神情似有恍然不安地走出來,一直未曾離去的康熙輕歎一聲,安撫了敏若一句,見敏若略定住了神,才轉頭看向慈寧門的匾額。
敏若道“我去了,皇上。”
“去吧,回去看看安兒。”康熙笑了笑,“正扯嗓子哭呢,哭聲跟這都聽見了。那孩子也太黏你了,稍離一回都不乾。”
敏若聽他這樣說,做出如釋重負的模樣,轉瞬似乎又有些著急,連忙往永壽宮去。
然後在慈寧宮裡發生的事情,由於人手問題,敏若沒有打探到。不過康熙與太皇太後長談過一番,應是說了個半開——有些事情、心思是這祖孫倆沒法說開的,比如太皇太後不可能將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念儘數說與康熙,康熙也不可能明著將扶立太子的緣故與他對蒙古的忌憚說給太皇太後。
不如就做兩個半糊塗人,保全了這一世祖孫情。
過了初一,太皇太後便病了,康熙親身侍奉病榻前,不讓嬪妃們去侍疾,隻皇貴妃在側捧遞藥盞,阿娜日煎藥捧簾,太醫院醫術最精深的四五個太醫一同伺候著,都說無大礙。
這日竇春庭來給敏若請平安脈,敏若留他吃茶,似是隨意的問“太皇太後的身子怎樣了?”
“太皇太後是一冬之病,陳發於春。自入臘月起,太皇太後似是思慮甚重、心火旺盛五內燥熱,心緒不平常有急慮,晚間也少安眠。微臣等用儘溫涼清瀉之方也未曾見效,倒是過了年,冬病發陳正逢時節,用藥大有療效,如今已將大好了。”竇春庭乾脆利落地將他所了解到的都抖了出來。
敏若聽著微笑,道“太皇太後的身子無恙,我也可以放心了。”
放心她沒氣死老太太。
她不信神佛,不信陰私果報,但她希望這輩子她手裡能乾乾淨淨地。若上次生產時所夢為真,她第一世的身體還沒涼透,那她或許真的還能有回去的那一天。希望她回去的那一天,抱住家人的手,是乾乾淨淨的。
竇春庭一向是沉穩緘默,吩咐他的事情他必乾得乾脆,多的一句不問。先後是有手腕有魄力的人,能叫她死了,還有一群人死心塌地地按照她的吩咐給敏若辦事。
若不是生在這狗屁的時代,落了個狗屁的家裡,她本能有更好的未來。
或許也不至英年早逝,縱是皇後之尊、死後榮光無儘,又有何用?
送走了竇春庭,敏若從炕櫃裡又取出一個匣子來,裡頭是做工精巧的香料罐子,太皇太後用慣的安神香,她早配好了的一份。
罐子底下還壓著個小紙包,裡頭是一種配合安神藥香中的一味藥使用之後,會與檀香成分起反應,使人心血燥熱、夢裡難安的草。
山野間常見,不難得、算不上珍稀,也無甚香臭味,混在調配好的香粉中,看不出半點痕跡。
敏若一貫不用檀香,也少用藥香,此時乾脆地將那包草粉倒進了壓箱底的另外一罐成色一般的沉香粉中,夏日蘭杜愛用內務府進來的香料中品質平常的那些熏蚊子,這點草粉自然也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消滅掉了。
至此,一樁事了得乾乾淨淨,不餘半分痕跡。
至於太皇太後原本那麼心思縝密愈老愈精明的人,為什麼忽然行事急切、不講章法起來,誰知道呢?
難道不是因為太後為五阿哥極力堅持,與太皇太後發生了矛盾,讓太皇太後不得不陣前變卦放棄太後這個人選導致亂了章法嗎?
我鈕祜祿·敏若堂堂正正一好人,心地善良到連蚊子都得搖人來殺(其實是因為懶),那些事情可與和無關。
算來算去,這一場不見硝煙的爭端最終竟是阿娜日得了利,太皇太後病愈後不久,她因“孝悌感人”正式受封為鹹福宮宣嬪,成為了西六宮主位中的一位。
沒過多久康熙便尋了個由頭申飭了科爾沁幾位王爺貝勒,好大一場熱鬨,阿娜日的阿瑪也沒落好,她也不過是一聲冷笑,未曾向家中去信。
過了年、開了春兒,安兒長得愈發快了,小娃娃一天一個樣,白淨淨圓嘟嘟的,眉眼長開了愈見喜人。
容慈她們愛他愛得不行,每日下課,哪怕課業繁多,也一定要抽出時間來抱抱他、陪他玩一會,月份大了,安兒每天醒著的時間也就更長的了,對於姐姐們來說,這個小玩具就更好玩了。
新加入的四公主恬雅剛剛從翊坤宮搬到擷芳殿去同姐姐們一同居住生活,本來還有些不適應,來敏若這上課學東西,因為進度與姐姐們不一樣,也有點不安。安兒這時候就成了撫平她心中不安的神器,有安兒作為樞紐,她很快同姐姐們打成一片,與敏若也很快親近起來。
康熙是閒不住的人,去年冬月正式收複了台灣,今年又在關外布兵遣將,但看他不急不緩的樣子一時半刻大概是打不起來,敏若拿著紙列了一堆式子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庫,覺得康熙晚兩年打仗也好。
這人形吞金獸她倒也不是養不起,可這隔年就要生老二了,她不得掂量掂量給老二存點田產錢嗎?
雖然阿哥有宮裡的開府錢、公主有宮裡的嫁妝錢,可她這個做額娘的總是要表示表示的吧。
都得用錢,前頭還掛著個兩腳吞金的孩子爹,她就算是印鈔機總也得歇歇吧!
列滿了豎式的紙都被她悄摸地燒了,那點子煙氣蘭杜進來時候聞著了,便開窗子點起香來。敏若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深感自己這個心算水平爛得要命的給廣大穿越人士丟臉了。
誰說九年製義務教育出來的都會心算了?她覺著列式子算也挺好的,除了算完的草稿紙得毀屍滅跡,彆的半點毛病沒有!正確率賊高!
三月裡蘭若早於雲若成了婚,她與普昌的婚事由康熙賜婚,選秀之後兩家快速定了禮,輔國公府的老夫人親自登門,與蘭若的額娘好聲好氣地言語,說好了婚期儘早,最終定在了今年三月。
敏若給的添妝一如秀若當年的舊例,可惜蘭若成婚的時候秀若已經跟著阿克敦前往關外,隻能使人送了添妝的禮物來,不能親臨。
但所謂有失必有得,秀若雖不在,蘭若成婚時卻有另一位姐姐到來。
正是遠嫁蒙古,甚少回家的鐘若。
淑慧長公主聽聞太皇太後病重,心焦掛念,上了折子請求回京親自為額娘侍疾,康熙自然允準,鐘若作為兒媳隨行,也參加了蘭若的婚禮。
蘭若婚禮過後,她進得宮來,將蘭若成婚當日之事一一細說與敏若,然後姐妹二人沏茶對坐,才說起他事來。
鐘若神情冷淡平常,出口的話卻叫敏若險些一口茶噴出來,“來前有些你姐夫家的親戚與我打聽咱們安兒,我先知會你一聲,如今那邊惦記著你身邊這塊小香餑餑的人不少,多少人上趕著想跟你搭親家呢。”
她不看敏若猛地一頓的動作,繼續道“咱們兩個是咱們姊妹的,外邊又是另一份情分,甭管他們怎麼說,我自然都聽你的。那邊不過是‘貪心’二字,什麼好處都想攤上一把,我覺著甭管怎樣,你自個思忖清楚了,這關係早早地搭上未必是好事。”
她似乎總是這樣板著臉語出驚人,敏若一想到她把安兒比作小香餑餑,就忍不住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