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嘗了兩口酒,稱讚道:“這酒好,比內務府製的好滋味。”
各樣菜式也是香辣口的小螃蟹最得他心,他口味本來就重,小螃蟹對半劈開裹著麵糊炸得酥脆,與精選數種辣椒熬製出的辣醬同炒,個頭不大但滋味最好,入口一咬仿佛蟹殼都酥了。
康熙沒住嘴,又道:“這小螃蟹做得也好,更有滋味。”
敏若道:“原是書上的舊方製的酒,費事做出來味自然好;這小螃蟹您彆看個頭小,卻比大的都費事,各個都是外頭莊子上的人仔細挑揀出的,入鍋能炸酥、炸脆,辣醬也難熬,好幾種辣椒都是特地從外地尋來的,彆看吃這一口簡單,一大早起來小廚房就炒辣醬,一股子嗆人的味。”
康熙聽了,道:“你本是好清閒日子的人,能在這些事情上頭耐性子下功夫,東西出來自然好。”
敏若聽他這話不禁抬頭看他——難得,康熙說這樣的話沒什麼陰陽怪氣的意味在裡頭,好像還是在……誇她?
真是稀奇了,要不是這會不好做得太明顯,敏若都想扭頭去看天邊是不是下紅雨了,臉上還是有幾分赧然的道:“我也不過在這些事上用心罷了。我小時候還與姐姐誇口說要做當代陶淵明呢,結果現在一首五言的小詩都做不出來,也隻能在這些吃喝田園事上用心了。”
“心靜,日子過起來自然安然。”康熙似有感慨之意,“你沒有那麼多想要的,日子自然也過得有滋味。要論心性,闔宮之中敏若你當屬頭等。”
敏若抿嘴一笑,道:“您這忽然誇起我來,我還怪不好意思的。”她一麵說著,一麵給康熙盛湯,“螃蟹性寒,喝碗羊肉湯,驅寒的。”
這家夥是改走什麼路線了?
忽然被康熙一誇,敏若心裡頭七上八下的,總怕這家夥緊跟著就要給她找什麼事。
但很快,她就沒心情想康熙了。
安兒一覺睡醒,針對沒看到敏若這件事扯著嗓子喊表示不滿,趙嬤嬤無奈隻能把他抱了過來。
這小子在殿裡已經喝了點水,按理說還沒到他喝奶的時候,是不應該餓的。但他出來一看到敏若與康熙在吃東西,登時就不樂意了,敏若見他小嘴撅著眼看就要開口嚎,吩咐道:“拿水給他化些米糕來吧,魚肉粥明兒個再吃。”
本來今兒是要給他吃魚蓉粥的,再過個兩刻鐘左右烏希哈也該開始準備了。這會聽敏若這麼吩咐,趙嬤嬤忙應了聲。
這小子當然不知道自己成功作沒了一頓魚蓉粥,他現在已經逐漸能夠分辨好吃的了,這會見桌子上色彩繽紛琳琅滿目的一桌,自己卻隻分到一碗米糊糊,怎麼可能樂意?敏若與康熙那一桌菜式實在是太吸引他了,這會哪怕真吃上往日最喜歡的魚蓉粥他也不帶樂意的,小眼珠恨不得都長在一邊的四仙桌上頭了。
初秋的天氣,葡萄藤下吃飯清爽蔭涼,故而晚膳也擺在外頭。往日葡萄架上的葉子是安兒最喜歡的玩具,這會也看不上眼了,眼巴巴地盯著飯桌,見敏若不搭理他,拍拍敏若特地尋匠人為他打造的兒童餐椅前的小桌板,嘴裡“啊——啊——!”憤怒地喊著。
康熙知道安兒“向往”飯桌,但這麼激烈還是頭一次,一時微怔了一下,看向敏若,敏若道:“許是今兒的菜式顏色鮮豔些,更饞那小子。好了——你不要鬨了,乖乖吃米糊糊,再不乖米糊糊也沒有了。”
她板起臉的樣子很唬人,至少很唬安兒,安兒被她“凶”了一下,不敢再大聲喊了,消停了一會,又拍起桌板來,隻是動作沒有剛才那麼憤怒激烈了,一把推開給她喂米糊的趙嬤嬤,衝著敏若“啊啊”了兩聲,忽然擠出一聲“額、額、額額!”
敏若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倒是康熙聽了愣了一下,仔細側耳一聽,安兒沒吸引到敏若的注意,還在一邊不斷“額、額”呢,挺胸抬頭怪驕傲的小模樣,滿臉都是在等敏若表揚。
康熙道:“他是不是喊額娘呢?”
“這不是喊鵝呢麼……還真是!”敏若先是微微茫然,旋即反應過來,激動驚喜又好笑。
往後傳出去,這小子是怎麼學會喊額娘的?饞螃蟹!
那可真是要野史留名了。
敏若一時也顧不上吃飯了,走過去一把將胖兒子抱了起來,安兒見吸引到敏若,“額、額”得更有勁了,敏若想了想,吩咐道:“把那罐子肉鬆取來,舀些在他的米糊裡吧。”
然後就在安兒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地來了個偷梁換柱,裝模作樣地好像真從桌上的菜式中舀了一勺在米糊裡。
安兒到底智商有限,康熙看著胖崽被騙津津有味一臉滿足地吃米糊,忍不住道:“你可真行!”
這會這個真行可不是誇敏若行的語氣,敏若振振有詞地道:“他哪知道咱們吃的是什麼?好像有了就夠他滿足的了。”
可憐這孩子辛辛苦苦擠出半個額娘來,就撈了一口肉鬆吃。
康熙歎了口氣,深覺這兒子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被他額娘耍得團團轉,現在可好了,一開口喊了個“額”字,他額娘有了法子,遲早還不逼他把“娘”也喊出來?
不過他也不算什麼好人,吃過飯了,在屋裡消食的功夫,康熙拿著果子逗安兒哄他開口喊“汗阿瑪”。
可惜安兒不是誰給的餡餅都吃,也不是那麼好釣的。康熙拿著的雪梨完全吸引不到他,小胖墩一心往敏若懷裡爬,被肉鬆糊弄得心滿意足的他完全沒發覺新鮮菜色的味道是他以前就吃過的。
敏若見康熙實在是不招安兒稀罕,為了保全他們倆岌岌可危的父子感情,想了想,施展出無影手拿過安兒手裡抓著的、他最愛的小布老虎塞給康熙,拍拍兒子的小屁股:“去汗阿瑪懷裡拿小布老虎去。”
這一整句話安兒也不知聽懂沒懂,布老虎他是能聽懂的,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見轉眼間布老虎就跑到汗阿瑪懷裡去了,疑惑地啃著自己的小拳頭,哈喇子淌了一圍嘴,想了好一會,好像恍然大悟似的一點腦袋,嘴裡“啊啊”兩聲,小腿小手運用靈活地往康熙懷裡爬去。
康熙瞧他乖巧喜人的樣子怪眼熱的,順手就把他抱了過來,揣在懷裡捏捏小臉蛋,敏若眼睜睜看著安兒的口水在外力下拉絲不斷,直接落到了康熙的衣服上,憋著壞笑一聲沒坑。
康熙渾然不知自己的“龍袍”已經被小兒子的口水給洗了一遭,一麵抱兒子一麵與敏若道:“朕打算啟程南巡,一路巡視河道,至南祭拜明孝陵,可能還回去曲阜走一趟,路經惠山、江寧等地,你可想同去?”
這一趟南巡被塞滿了政治意義,無論是臨曲阜還是謁明□□陵對滿政權而言都有特殊意義,巡視河道也是要事,遊玩賞樂反而是次要的。
敏若使了個眼神示意安兒,無奈地對康熙道:“有這小家夥在,臣妾還能去哪?隻能老老實實在宮裡待著了。皇上您一路順風啊。”
康熙道:“那也好,你在宮裡,容慈她們繼續隨著你上課,朕就帶皇貴妃去。四阿哥或許還得來你這住段日子,隻是皇貴妃怕安兒年幼,胤禛再來,叨擾你太多。”
“有地方呢,四阿哥也大了,不費什麼心。”敏若笑道:“況且四阿哥也懂事了,我還喜歡他來呢。”
康熙將安兒放回敏若懷裡,拍拍她的肩,“那你就多費心吧。”
康熙南巡自然不可能隻帶皇貴妃一人,傳出了消息之後,宮妃們都躍躍欲要隨行,其中宜妃本來都要成了,忽然說可能有了身孕,算來是七月裡有的,兩個月不到,若不是小日子沒來仔細診了脈都看不出來的。
這下她是怎麼都不敢動彈了,去年郭絡羅常在剛沒了一個與安兒同年生的皇子,那孩子胎裡就難帶,她與她姐姐如今都心懷惴惴,這一胎少不得更精心仔細地養著。
康熙最終除了皇貴妃隻帶了兩個低位年輕的嬪妃,留下滿宮的女人,走前特意囑咐四妃同理宮務,一如那年他帶皇貴妃出京療養,也是敏若帶娃、四妃掌宮務。
他一走,宮裡可就消停許多了,沒有競爭自然就沒有衝突,往日裡的酸言酸語陰陽怪氣一下都不見了,當然也沒有康熙走前所想的什麼思念成疾、迎風垂淚、牽腸掛肚相思淚。
事實上留守宮妃們過得快樂得很,勝芳最後供上的螃蟹沒有大頭分,都便宜了留在宮裡的人,由敏若起頭,禦花園的party一場接著一場地辦,內務府的黃酒下的都比往年多。
敏若算著原主上輩子懷崽的日子,吃藥的時候也不發牢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