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有殺傷力的時候看起來也與普通人無二,而在宮人們看來,貴妃似乎總能夠與皇上相處得融洽平和,恰如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其實心裡有多深的防備警惕,隻有敏若她自己知道。
膳後康熙果考校了四阿哥的功課,敏若牽著安兒在正堂裡溜達著消食啊,安兒的路已經走得很溜了,亦步亦趨地跟著敏若,偶爾躍躍欲試地拔腿想跑,又會被敏若迅速扯住。
一來剛才吃過東西,胃裡滿滿當當地就跑對身體不好;二來如今是冬日,殿裡難免有熏籠火盆,安兒若裝上去,輕則流血重則毀容。
敏若盤算著改日可以將偏殿收拾收拾鋪上毯子叫安兒在那裡練習跑,晚上躺下的時候也還在思忖這事。
康熙見她出神,便問了一嘴,得到敏若的回答後頓時失笑,好一會才道:“你每日難道就想著安兒這點事嗎?”
他話裡有沒說出來的意味,比如宜妃與德妃為了那點宮務私底下鬥得針尖對麥芒,一貫無爭的惠妃與榮妃也各有心思盤算,皇貴妃縱在病中每日也要過問一次宮內事務,而貴妃……你真的無心嗎?
敏若轉過身來,枕著臂彎懶洋洋地抬眼看他,眼中也含著幾分疏懶的笑,“妾當然不隻想著安兒,還想著皇上您啊——安兒就足夠叫妾操心的了,皇上您就彆跟著爭風呷醋了,成嗎?”
康熙似乎白了她一眼,順手搭著她的腰,二人貼得很近,似乎是很親密的姿態,然而心又離得很遠,遠到一個在清朝象征著九五之尊的龍椅上,一個則始終停留在幾百年後自由平等的紅旗下。
康熙的聲音從敏若的頭頂傳來,帳子落下,床榻間的空間顯得和狹小,他聲音低沉,落在耳中好像也悶悶得。低沉而有磁性。
但請恕敏若此時滿腦子都是後世wb網友們推出的油膩男人大賞,竟然完全感受不到他這會低沉聲音的魅力。
康熙的話更讓她神誌清醒,這片與現代相差幾百年的溫柔鄉叫敏若半點沒有沉醉在其中的**,目光柔和似乎盛滿了情意,心裡又是冰冷清醒的一片冰天雪地。
康熙道:“布爾和的身子不好,沒法打理宮務,年底下宮中雜事繁多,朕其實更屬意你,惠妃德妃她們到底出身低微,雖勉力而為卻也怕她們有不周全之處,何況她們的身份上也不及你名正言順……”
“皇上,舊日讀詩,有一句‘長恨人心不如水’,我記得很深。我不想理那些事,隻想關起門來,守著安兒,安安穩穩地過一生,若是走進權利、利益當中,我也不知走出來時,我還是什麼樣子。”
她仰頭望著康熙,賬內一盞宮燈燭光微弱,康熙卻能看清她眼中的鄭重真意,“妾之所求,不過守著這永壽故地,安兒健康長大,有您的垂憐眷愛而已。五年、十年、幾十年,對妾而言都是一樣的。”
敏若快被自己的一句話給惡心到了,咬著牙柔情似水地抬頭看康熙,心道:看姐用甜蜜炮彈轟死你!
康熙半晌啞然,良久,方撫了撫敏若的鬢發,“朕知道了……安置吧。”
因為皇貴妃的身子,宮裡這個年過得並不安穩,正如康熙所說的,惠妃、德妃三人雖然位高,但到底出身低些,也是頭次主持宮中年下事宜,所以難免慌亂些。
倒是沒有什麼大差錯,隻是三人才勉力囫圇落個沒差錯,到底不如往年的兩位先後與皇貴妃行事縝密、周全細致。
宮人們私下難免有議論,榮妃惠妃還好,前者了了事頓鬆一口氣心道總算是沒出岔子,後者雖有些遺憾,但她在宮中日久,經曆的事多了,並不是很在意這一時事情辦得出挑與否、宮人們如何想的。
唯有德妃,她比其他二位比起來年歲尚輕,這邊顧著病著的六阿哥,那邊戰戰兢兢地處理宮務,是咬著牙憋了一口氣定要做得出挑搏個賢名尊重的,挑了宜妃一是因為見宜妃渾水摸魚心有不平、二也是因為宜妃有寵,分到的是宮務中比較重要的一部分。
宜妃脫了手,事情自然分到另外三妃頭上,德妃未與惠妃、榮妃這兩個老資曆爭,但也吃到了口肥肉。
可人的心力精神到底有限,她這裡咬著牙勉強兩邊支撐的,那邊五公主年下又犯了咳疾,她這個做額娘的焦急掛心卻□□無術無法親身照顧,縱然太後沒說什麼,她自己心裡卻很過不去。
結果這樣狠心舍神地忙了一大場,宮務還沒能做到儘善儘美得眾**讚,心裡怎麼甘願?
再加上年後六阿哥病勢愈重,她的精力有限又不敢倒下,再見時整個人已又消瘦了兩圈。
到了皇貴妃見了她,都忍不住叫她好生休息保養的地步。
德妃低頭應是,沒多言聲。
皇貴妃的身子經過一個多月的靜養,在年後有了好轉,再見時她的氣色果然好了不少,神采似乎一如往昔,但又總叫人覺著哪裡違和。
經此一遭,她再不能生育了,她注視著四阿哥的目光一如往昔,甚至隱隱還有幾分快意,敏若愈見心內愈驚,但她對嬪妃、宮人們的態度都沒有什麼改變,一眼看上去也是與從前無二的雍容端莊,叫人無處下手猜測。
敏若隻能將此事壓下去,原身是在今年九月生下的小女兒,但小女兒是八月多月早產生下來的,所以原身懷上身子的時間約莫就在一月裡。
時間愈近,敏若難免會有些緊張。好在已經有了安兒的先例,讓她確定不出意外的話原身的小女兒她也會順利懷上,所以還能耐下心靜靜等候。
三月裡竇春庭第一次暗示她可能有了月份較淺的身子的時候,敏若正在帶領蘭芳她們翻地。今年也如往年一樣,她要在永壽宮後院的小花壇裡種菜,過了一個寒冬,天氣和暖了,草木萌芽,菜地該翻一翻、除除草才好撒菜籽。
安兒已經學會磕磕絆絆地跑了,他在娘胎裡養得好、營養又充足,發育得當然也很好,敏若種菜,他很熱心地要幫忙,敏若笑納了這個小小勞工,理所當然地指揮他幫自己乾活,趙嬤嬤雲嬤嬤念叨了幾回,見她當耳邊風一樣,也隻能作罷了。
請脈的時候敏若不忘指揮安兒,她坐在葡萄架下的羅漢床上叫竇春庭給她請脈,一邊葡萄藤萌發新芽綠意清新。聽了竇春庭的暗示,雖然早在敏若的預料當中,她還是感到有些驚喜,然後是猛鬆了一口氣。
她笑道:“那咱們就耐心地再等等,月份深了脈象不也就清晰了嗎?照常報吧。”
竇春庭應是,又笑道:“還得先恭喜娘娘了。您的身子這一年多養得極好,無論小阿哥還是小公主,定也都是極康健的。”
“我倒盼著是個女兒,養兩個臭小子有什麼意思?”敏若輕笑著,那邊安兒的小耳朵靈敏地監測到她說的話,雖然沒聽清前一句,好像隻聽到“臭小子”了。
他轉過頭不滿的道:“安兒不臭!”
“好好好,安兒不臭,我們安兒最香了,是額娘的乖寶貝。”敏若無奈失笑,對竇春庭道:“瞧吧,成日家盯著我,我說什麼都要接一句。”
但看她眉眼間俱是笑意,明顯是樂在其中的。
竇春庭笑道:“娘娘您是有福的人,阿哥這樣聰明懂事,大了也必定是個孝順孩子。”
這樣的話說的人太多了,敏若倒沒覺著什麼,但竇春庭一向穩重寡言,可難得聽他說這樣的話,敏若笑道:“承你吉言了。”
哪個當媽的還不喜歡彆人誇自己孩子呢?
又過了半個多月,敏若的小菜已經出了一捺高的時候,她的胎脈終於明顯清晰了起來,害喜的症狀也隨之出現,輕微的惡心、嘔吐,正成為了有孕的佐證。
她有孕的消息一經傳出,宮裡宮外頓時都熱鬨了起來。
太皇太後、太後自然都有豐厚賞賜,尤其慈寧宮的賞賜比上回敏若懷安兒的時候也不差什麼,分毫看不出中間這一年裡因為安兒的事,兩邊鬨出怎樣的齟齬來。
康熙是驚大於喜,他沒想到敏若這麼快就又有了一胎,賞賜當然不少,招了太醫細問敏若的身子,得到胎氣穩固、母體康健的回答之後,倒是沒有多做什麼的打算。
他的孩子,既然來了,就該安安穩穩地落地。這一年來宮裡令人傷心的事不少,宜妃的胎也不大好,他聽了太醫的回稟,不得不承認自己竟也生出些期待來。
無論是阿哥還是公主,總歸都是他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