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忽然叫海藿娜入宮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原身上輩子此時已渾渾噩噩地過了,記憶模糊,許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但唯獨對今年的四月十二印象格外深刻,因為在原身的前世,法喀正是在今日被削爵的。
當時小女兒的身體也十分不好,原身本就陷在產後抑鬱當中,還要為小女兒的病憂心,法喀被削爵險些壓到了她,令她大受打擊的同時開始懷疑自己那些年的堅持是否都做了無用功。
今生一切都不同了,法喀戰功赫赫簡在帝心,有海藿娜扶持,行事愈發縝密穩重;瑞初的身體極好,也不似安兒小時候那樣愛哭鬨,讓人省心得很,如今快五個月了,長得玉粉團一般,白淨淨胖嘟嘟的小臉,一身的奶香,哪怕眼睛生得像康熙這點令敏若十分心塞,她還是覺得女兒堪稱天下第一小漂亮;而前世在法喀被削爵這事裡使了大力氣的阿靈阿如今還在家裡老老實實地背書,對法喀這個哥哥心服口服,以兄嫂馬首是瞻。
一切都在好的路上,也將在好的路上越走越遠。
這個緣故她自然不能與海藿娜說,海藿娜聽了敏若的話,嗔怪地道:“您總是哄我。”眼裡還是帶上了盈盈的笑意。
她見到一邊填充上棉花正等敏若封口的小馬,“誒喲”了一聲,驚奇道:“這小馬屁股上怎麼是一隻羊和一隻……豬呢?”
敏若看了眼在旁吭哧吭哧喝甜湯的安兒,示意——這是你大外甥自個要求的。
海藿娜自然知道安兒的口味喜好,卻忍不住道:“這小豬小羊繡得如此可愛,安兒看了,往後還舍得吃了嗎?”
這個問題安兒已經糾結過了,這會放下小湯匙、繃著小臉,很認真嚴肅地對海藿娜說:“小豬小羊長出來就是給人吃的,我若是不吃它們了,它們才要傷心呢!而且額娘說了,有許多百姓生計便依賴於飼養豬羊出售肉品,我多多吃豬羊,就有多多的百姓能賺錢!”
這真是……話糙理不糙。乍一聽理有些歪,仔細想想,倒也真是那個道理。
海藿娜琢磨一會,佩服地對敏若道:“姐姐厲害。”
還得想方設法給孩子講這種道理,養孩子真是太難了。
敏若不知她是怎麼把話說到這的,看著海藿娜滿眼的欽佩,一時有些疑惑不解。
宮裡的日子想要慢慢過,總是能尋出很多有意思的事來。
今年夏日,敏若開始教恬雅畫石榴花,並親自繪畫圖紙,叫內務府的人打造了一張小型曲水流觴桌來——在宮裡挖出蜿蜒溪水行宴肯定是行不通的,造張桌子將就著用吧。
辦曲水流觴宴是一時興起,歲月悠長,人要學會給自己找樂子。康熙回宮後覺著這樣式頗為新奇,好在他還要點臉,沒直接搶敏若的桌子,而是自己改了點樣式,叫內務府又打造了一張,五月再去瀛台的時候給帶上了,時不時與親近臣子兄弟飲酒賞花、品評詩詞,好不悠閒。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②。曲水流觴宴在京中逐漸風行,康熙眼疾手快又大賺一筆,這小子還算講究,敏若跟著又喝了一大口肉湯。
不過這回康熙沒能在瀛台逍遙多久,他初四離宮,初十那日太皇太後便病了,作為留守宮中位份最高的嬪妃,這邊太皇太後剛剛染恙,敏若便快速命人傳信與康熙,轉日康熙便匆匆忙忙地趕回了宮裡。
太皇太後的病症其實並不嚴重,隻是有些咳嗽、微微地發熱,年歲大了,人身上總是愛有各種各樣的病症。
見康熙著急忙慌地回來,太皇太後有些無奈,“我這並不是什麼大病症,也值得你這樣著急……貴妃也是,又不是什麼大事,何必叫人給皇帝傳信呢。”
“老祖宗您的身子最緊要,便是掉了一根頭發絲都不是小事!您這咳嗽著,妾若瞞著皇上,等皇上回宮知道了,妾必是要吃掛落的。”敏若將太醫熬好的藥遞給了皇貴妃,皇貴妃近前服侍太皇太後用藥。
太皇太後笑著嗔她道:“都是兩個孩子的額娘了,還是這麼能磨牙,皇帝還能怪罪?”
不過孫兒回了宮,親自服侍在側,太皇太後的身子是好得很快。
她年裡被康熙胡攪蠻纏一頓,算是暫時歇了給瑞初和娘家人拉紅線的心。小太子跟隨康熙時刻侍奉在她榻前,太子今年十三了,已有了少年郎的翩翩風采,雍容俊雅,今歲他已出閣講書,即將接觸朝廷政事,正是意氣風發的年歲,難得並不輕狂,仍是從容俊雅的模樣。
太皇太後偶爾怔怔地望著太子出神,太皇太後當日支持康熙立太子是因為朝局危時,國內須有太子穩固人心,元後正位中宮多年,太子既然出世,就是最名正言順的人選。
後來起了抱養安兒的心,是因為覺得太子受康熙教養長大,日後怕不會親近偏重蒙古。
可惜抱養安兒之事因為敏若的不願與康熙的阻攔而未成,她也隻能熄了那份心。
可即便她心裡為了娘家的利益不希望太子繼承大統,也不得不承認,她這個重孫兒確實很優秀。
有時望著太子,她便不由想起康熙如他這般年歲的時候。
康熙彼時比太子更深沉,更不易叫人看出心中所思所想來,因為彼時他已是一國君主,卻有鼇拜這一大威脅在,他必須收斂鋒芒積蓄氣力,來取得本應屬於自己的權利。
而太子在康熙的庇護下長大,自幼最大的壓力便是皇父對課業的嚴格要求,算來,他承受的壓力遠不及康熙當年。
太子已經逐漸長大了,而她的孫兒還在壯年,雄心勃勃,意氣風發。
這一對君臣父子,最終會走到什麼地步?她也不知道。
太皇太後不喜漢學,但精通漢文,酷愛讀史,隻是這幾年常在病中,沒有年輕時候徹夜讀書的精神氣力了。
今日蘇麻喇將睡前的燕窩羹端進來,正見太皇太後倚在床頭讀書,一時有些驚訝,“您怎麼還把這書翻出來了?”
太皇太後抬起眼看她,笑了笑,“有些無聊,尋本書來翻翻。”
蘇麻喇定睛一看,才發現她手裡翻的是遭收在不知哪口箱子裡的《漢書》,再仔細一瞧,武帝紀。
她眉心微蹙,不知太皇太後將這一本翻出來是何用意。
太皇太後的病沒幾日便大好了,再次期間德妃又添了一位小公主,五公主已在太後身邊撫養,她若想將這一個也送去其實也簡單,不過糾結兩日,她還是歇了將小公主也想法送到太後身邊的心,而是選擇自己撫養。
六阿哥夭折後,她身邊沒有孩子太長時間、她也孤獨了太久了。她如今已位列四妃,自己養育女兒長大,女兒的出身已經蓋過宮中數位公主了。
公主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去歲瑞初降世,敏若自己取的大名,有此前例,她也希望能自己為女兒取名,公主降世後婉轉地與康熙提了一嘴,康熙果然應允。
最終擇了“楚楚”二字,取的楚楚動人之意,隻聽名字,似乎便能聯想到鮮明潔淨的少女麵孔。
容慈與幾位公主結伴一起去探望了小公主,回來與敏若笑道:“楚楚生得一雙杏目,像極了德妃娘娘。隻是……名字的意頭不及繡瑩她們。”
像額娘的女兒啊。
真好。敏若微微感到有些羨慕。
後來康熙思及去歲之事,曾問過太皇太後一回,要不要將剛出生的楚楚抱到身邊養育。太皇太後沉默許久,到底是搖了搖頭,“我老了,叫小孩子在我身邊幾年,也不過徒增日後傷心罷了。”
此時就此作罷,敏若聽說了,總覺著太皇太後或許是看開了什麼。
但那些對她而言都不重要了,七月,對她來說有一樁大喜事。
康熙終於帶著自己的兒子們滾出宮去塞外了,敏若在他走之前就高高興興地收拾起行囊,正大光明地領了康熙的口諭,帶著兒女與大部隊出宮去往莊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