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慈寧宮裡見過兩回,三公主處事大方有度,屬實不凡。”鐘若臉上帶上笑意,“我也見過榮妃娘娘幾麵,是寬和良善之人。你放心吧,我、□□袞都會好好待三公主,待你這小學生的。……其實她和你二姐少年時很像,行事果決有度,又有幾分被嬌寵長大的嬌憨——我希望她那份嬌憨能由□□袞嗬護著,在她身上留存一輩子。”
敏若有些詫異,但又歡喜於她對繡瑩的態度。
鐘若不是個難相處的人,但本性確實頗為冷淡,這麼多年她鮮少見鐘若的神情有什麼明顯的波動,更少見鐘若明確地表現出對一個人的喜歡。
鐘若不是會說假話的人,既然她說喜歡繡瑩,那就一定是真的。
這代表至少在千裡之外的異鄉,繡瑩獲得後迎來的家人的真心嗬護的可能性更高。
至於鐘若所說的——無論前世今生,原主對兩個姐姐少年期的記憶都不大清晰,哪怕敏若繼承了原身的記憶之後可以神奇得好像看電影一樣清晰地回放原身記憶中的任一片段,但對原身本就模糊的記憶,她實在是無能為力。
原身與兩個姐姐都年歲相差甚遠,稍微記事的時候鐘若與先後已經快要出嫁了,一個遠嫁蒙古、一個深入禁宮,原身對兩個姐姐在閨中最後的記憶,已經是二人待嫁時的了。
她自然也不知道,先後少年時究竟是什麼樣的。
故而聽鐘若這樣說,敏若微微有些詫異——敏若見過的先後,目光精準料事如神,精於把控人心算計陽謀,可在鐘若的口中,她的二妹妹,少年時是果敢又嬌憨的,是如繡瑩一般,被阿瑪和額娘保護得很好的模樣。
倒是……也怪不得。
若不是被真正愛護、嗬護過,先後又怎會甘心情願地拖著鈕祜祿家一輩子,到死還在為鈕祜祿家籌謀打算。
舒舒覺羅氏對先後,確實是無可挑剔。
與先後相比,原身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了,對娘家當然也沒有那樣重的責任感,所以最終被孤獨、絕望與怨懟壓得透不過氣來,失去了接受新生的勇氣。
這一家,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倒也不完全算,還是有人在意原主,隻是在意得不多,原身又太需要愛了,一場小雨救不了久旱的災田。
敏若腦袋裡思緒亂飛,其實也不過是瞬息之間,臉上整理好表情,對鐘若道:“繡瑩是個很好的孩子,日後你們相處著就知道了。”
鐘若輕輕點了點頭。
再說瑞初之事。
太皇太後的用意明顯,但敏若其實沒太著急,現在隻需要確定的一件事是康熙到底有沒有轉變立場,隻要康熙的態度沒有改變,此局好破。
冬月十八是瑞初的生辰,康熙因為日夜擔憂太皇太後的身子而消瘦不少,因是瑞初的生辰,臉上才難得地掛上了笑模樣,來永壽宮抱了抱女兒,將準備好的生辰禮物交給瑞初,並將新請來的平安符給瑞初掛在頸上。
他與敏若低聲道:“最近你也日夜守在慈寧宮,勞累了,難得休息一日,多陪陪瑞初吧……今年的生辰這樣簡單地過,委屈咱們瑞初了。”
他抱著瑞初,有些歉疚地道:“等老祖宗的病好了,阿瑪帶你出宮去。老祖宗很信任白塔寺的老方丈,病愈了必會親自去進香的,阿瑪帶著咱們瑞初去。”
“瑞初不委屈。”瑞初仰著頭,清澈的眼睛望著康熙,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不染世間的分毫汙垢,永遠平和乾淨,好像能給疲憊的旅人一處令人安心的休憩之所。
瑞初伸出小手摸了摸康熙的臉,眼中有些心疼,“阿瑪累——歇歇。瑞初不過生辰,阿瑪歇歇。”
康熙一下抱緊了女兒,半晌才道:“阿瑪不累,阿瑪是怕……阿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見不到額娘,也見不到汗阿瑪,隻有老祖宗能時常見到。她那時候還年輕,嘗嘗給阿瑪做餑餑吃,蘇麻姑姑教阿瑪認字的時候,老祖宗就在一旁坐著,老祖宗似乎總是很慈和的模樣,沒對阿瑪生過什麼氣,也從來支持阿瑪的所有決定。
在阿瑪的記憶裡,隻見到老祖宗掉過三次眼淚,一次是先帝駕崩時;一次是阿瑪少時讀書不用功,貪戀玩樂,老祖宗氣急了,拿著拐杖來抽阿瑪,一邊哭一邊罵,問阿瑪可對得起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第三次是阿瑪年輕時,太著急、讀書讀得太狠,累得吐血了,老祖宗哭著在阿瑪床前,說阿瑪若有萬一,她怎對得起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
他陷入了漫長久遠的回憶當中,回過神是因為女兒冰涼手的輕輕摸他的臉頰,他定睛一看,瑞初隻有敏若巴掌大的小臉上寫滿了心疼,“阿瑪不哭……阿瑪不吐血!”
“好寶貝,阿瑪好好的呢,你看——”敏若見瑞初眼圈都有些紅了,忙安撫她,康熙也急了,忙道:“是啊是啊,阿瑪好好的呢,瑞初不哭、瑞初不哭……”
他邊說邊抱緊了女兒,好像也在汲取溫暖和力量。
被人牽掛關心是最令人沒有抵抗力的。
他閉了閉眼,喃喃道:“瑞初是心疼阿瑪了嗎?”
敏若擰了巾帕來給這父女倆,低聲道:“您平日那麼疼瑞初,在人的關心中,瑞初自然也就學會關心人了。何況父女天性,您憔悴成如此模樣,瑞初又怎會不心疼呢?”
康熙垂眸,目光柔和,輕撫著女兒的眉眼,問:“朕的瑞初小小年紀,懵懵懂懂,尚知道體貼關心朕……瑞初,你想陪在阿瑪額娘身邊一輩子嗎?”
瑞初仰著頭看他,忽然伸出兩隻小手,一隻握住康熙的手,一隻握住敏若的手,然後用力拉著,讓四隻手湊在一起,“阿瑪、額娘、瑞初、哥哥,在一起、一輩子!”
康熙似乎愣怔了片刻,然後如釋重負一般,朗笑兩聲:“好!好!咱們在一起,一輩子。”
他緊緊握住了敏若和瑞初的手,敏若下意識想要用力抽離,又在刹那之間生生遏住身體的條件反射,放鬆肌肉,眉眼柔和、目光盈盈地望著康熙,眼中含笑,“您父女倆又在這說癡話呢,瑞初遲早是要出宮嫁人的,哪有在家陪著阿瑪額娘一輩子的理?”
“朕會賜給瑞初離咱們最近的公主府、離暢春園最近的園子,隻要想見麵,咱們隨時隨地便能見到。”康熙含笑道:“朕要讓朕的小公主,一輩子活在朕的羽翼下,輕鬆快活地□□新覺羅家的小鳳凰。”
敏若的心頓時一定——康熙這是在動搖之後,再次做下了決定。
她不由看了眼女兒,見女兒懵懂又似乎清透淡泊的模樣,心裡給瑞初點了大大一個讚:今天她隻是輔助,瑞初才是主攻啊!
康熙這會一顆傻爹心都快化了吧?
敏若幽幽看了眼康熙。
瑞初忽然轉頭,衝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眼中似乎映著點點星光,俏麗明媚的好看。
有一股冰雪初融般的清新與春日草木萌發的生機……總之敏若的一顆老母親心瞬間就化了。
敏若笑眯眯湊過去親了瑞初一大口,心裡感歎:這小崽子再大點,誰哄不了啊?這一套組合拳,任是鐵石心腸都得被融化了。
太皇太後對康熙而言意義非同尋常,她幾乎是康熙這三十幾年的人生中唯一可以全心信任的長輩。如今太皇太後的身子眼見不好了,又隻有瑞初嫁與科爾沁部這一個心願未了,在這種情況下康熙難免會動搖。
隻是理智與對蒙古的芥蒂防備又讓他不大情願將瑞初嫁到蒙古——在這種利弊權衡中,感情反而不占什麼地位、影響不到最終的決策。
瑞初此時這一套連環甜餅,不是打動了康熙,隻是將康熙那點微弱的動搖扳了回來,讓康熙能夠理直氣壯地繼續自己原來的決定而已。
敏若起身道:“我去小廚房瞧瞧,烏希哈的麵擀得怎樣了。今兒咱們都沾小壽星的福,吃壽麵!……瑞初小孩子家家,本不必作什麼生日的,左不過咱們一起吃頓飯罷了,皇上您如此用心地送了新鮮玩意給她,心意已經足夠了。”
康熙道:“朕隻想給瑞初最好的。朕如今,才真盼著能長命百歲了,這樣就能護著朕的小公主一輩子,將我們瑞初長長久久地庇護在羽翼下。”
敏若一時無言,她不希望瑞初一輩子做一株依附在康熙這棵大樹上的女蘿,她真心期盼瑞初能振翅而飛,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她也不知,在這個時代瑞初能不能做到。
“安兒呢?他做什麼去了?”康熙見敏若沒接話,就暫時沒有繼續與她分享自己為瑞初安排好的錦繡安穩人生,而是問道。
敏若眉心微蹙,“原是說與他九哥合力給瑞初準備了禮物,去取了,按理說也該回來了啊。蘭杜,你瞧瞧——”
她話音剛落,外頭忽然一陣嘈雜的聲音,菱枝麵帶急色地進來,撲通跪在殿裡,神色驚慌,“娘娘不好了!咱們小阿哥……咱們小阿哥和慈寧宮裡幾位蒙古小世子小阿哥打起來了!”
敏若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她家崽什麼時候還學會跟人打架了?與雞鴨鵝報複性鬥毆已經滿足不了他了嗎?
康熙麵色一沉,“你說什麼?”
瑞初眨巴眨巴眼睛,緩緩把自己的右手指塞進了嘴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