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阿哥剛搬到阿哥所,安兒打算請哥哥嫂嫂們晚上一起吃一頓——此時嫂嫂特指大福晉,畢竟現在康熙的兒子們除了老大之外各個都是單身狗。
三阿哥年歲尚小,榮妃尚沒給他安排服侍的人。
太子倒是到了年歲,不過康熙去歲忙於為太皇太後侍疾、今年沉溺於喪祖母的悲慟當中,自然無心為兒子安排這種事。康熙不開口,又是這樣的時候,後宮嬪妃也沒有敢伸手的,所以太子身邊如今也沒人。
敏若其實不大看得慣這種兒子還小就往身邊塞人的習慣,都說“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疼”,首先你做額娘的難道不疼兒子嗎?他們身邊的奶媽宮女太監難道不知冷知熱嗎?
非得給先安排上房裡人,她看反倒是催命的。
榮妃本來早已在宮裡挑選出兩個清秀溫順的宮女打算給三阿哥,偶然聽敏若說了兩嘴醫書,暫且將心思壓下了,打算緩兩年,等媳婦過門前再說。
敏若不在意那些,也不怕安兒娶了媳婦不會辦事,反正是不打算在他婚前就給安排上房裡人,規矩怎樣另說,這種事情現在尚沒有明確流傳下來的規矩,不過看各自額娘的心罷了,敏若要不想預備,頂多被外人說幾句,康熙在這種事情上輕易說不過她,康熙的關過了,外人的話敏若也不必在意。
——話遠了。
隻說當下,將安兒他們送到阿哥所,敏若與宜妃兩行人各自看著孩子安置。安兒的後院是敏若親自看著布置起來的,院內兩棵石榴樹是前幾年她特地在永壽宮為安兒培植下的,安兒與瑞初從小就看著她庭前的石榴樹長大,都很喜歡,敏若早早為兩個孩子每人種了兩棵,用大盆養在邊角處,等待他們搬家時候帶走移到院子裡。
阿哥所的小院不大,所以除了這兩棵石榴樹外,敏若沒再往前院裡移植大的花卉草木來,有一桃一杏(能結果的)是安兒特地要求的,敏若看著前院布置,斟酌再三給安排到了正殿外回廊向東西兩側轉角的後方。
簡單來說就是栽後邊去了,不影響前院采光布局。
青磚砌出來的花壇是按照永壽宮的花壇樣子砌的,在院內左右的相對,不同的是裡麵沒填土,用來擺放成盆花卉,可以隨季節更換。
兩側花壇後分彆是一組石桌凳與一隻高底座陶外白瓷裡魚戲蓮葉紋大缸,缸內有從永壽宮的缸裡移來的數棵蓮花並幾尾小金魚,數量略少,顯得缸內清疏簡單。
兩側廂房敏若沒怎麼管,隻將正房仔細布置了一番,所有的地龍、火炕都叫內務府的人仔細檢查過確定當用,然後一應帳幔陳設,亦都從她私庫中撥出,此時走近一看,殿內一色是亮眼的鬆綠色紗幔,西暖閣外間有炕,炕上所有氈墊、坐褥均是石青色,點綴著柳黃的靠背、引枕、暗囊,大氣又不失鬆快靈活,既應了紫禁城的景,又沒太憋屈壓抑孩子的視野。
內間做餐廳,安放紫檀八仙桌,兩邊窗下各有雕花梳背椅兩把,不過今晚安兒要請兄弟們吃飯的話大概隻能大家委屈委屈用繡墩了,畢竟人多。
東暖閣裡間是床櫃等物,外間暫時放了一張羅漢榻和兩組書架,等安兒娶媳婦了這屋大概就會變成他媳婦的梳妝間,他的榻和書架就不配存在了。
敏若將東耳房做成了安兒的書房,西耳房暫時做庫房,後頭有幾間偏房,是宮人上夜聽候吩咐的地方。
這小院雖小,這樣布置一番,倒也五臟俱全,大小和永壽宮比不了,但麵闊五間的正殿卻也比安兒從前睡的偏殿寬敞些。安兒在小院裡從前蹦到後又從後竄到前,敏若實在是看得眼睛累,那點依依不舍的離愁彆緒也都喂了狗了,裡外查看過確認沒問題,就帶著阿娜日書芳她們浩浩蕩蕩地走了。
至於安兒和他的哥哥們怎麼暖房敘舊都是他們自個的事。
不過到底還是自己親兒子,敏若也沒完全不管,晚上間歇選擇性迷信的她吩咐烏希哈準備了些菜式,有油燜春筍、燒豆腐、素燒麵筋、蓴菜豆苗羹等六道素菜,並八樣小菜拚的攢盒,由於能找的最接近的是九宮攢盒,她隨手從院子裡折了一朵月季花,安排在攢盒中心的格子裡,一來做裝飾,二來不會破壞發發發的意思。
祝兒砸以後又順又發!
發的時候最好記著點額娘,畢竟吃了你額娘這麼多年飯。
這句話因為蘭杜她們的寸步不離,敏若沒好意思對安兒說出口,不過親母子這麼多年,前半句安兒應該也早已意會了。
不得不說,安兒一搬出去,永壽宮裡好像一下子清冷了不少,瑞初的性子和她哥哥完全不一樣,瑞初不愛鬨、也不愛上躥下跳,摟著小布馬可以在敏若身邊看她插花、點茶一下午,安靜乖巧地,敏若轉頭看她,她就衝著敏若彎彎眼睛。
敏若再出江湖重操舊業又畫了些適合小孩子的畫冊,瑞初捧著畫冊就能安安靜靜地看好長時間。
保持著大概五日一次、以皇貴妃讓送各種東西、傳話為由過來的頻率的黛瀾忍不住道:“七公主小小年紀便如何靜得下心,大必不凡,想必也能如您一般造就一番事業。”
敏若有些驚訝,揚了揚眉,“我有什麼事業?”壓迫辛盼蘭齊他們小騾子不斷往前衝給她打工讓她躺著收錢的事業,還是在宮裡每天品茶繪畫退休生活?……這算事業嗎?
敏若莫名地有些心虛,卻見黛瀾麵色微變,鄭重地望著她,目光灼灼地道:“發明接種牛痘以預防天花之法,是足以流傳萬世、鐫刻史書的大功績,豈不是您的事業嗎?”
敏若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頂著黛瀾這樣炙熱的目光,也不好告訴她自己不過是拾人牙慧,而且……她真的被黛瀾說得有些心虛了,必經她這麼懶,黛瀾至今過來的幾次,每一次進來之前她都是在炕上歪著。
見敏若沒有言語,黛瀾又道:“便是不說牛痘之功,您如今教導各位公主,幾位公主形容溫雅舉止斯文,端雅得體威儀有度,不也是您的功勞嗎?”
敏若想了想,握住她的手:“這話回去之後,你與你姐姐多說說。”
正好最近她打算把公主們的琴換成品質更好一點的,還得財務總監支持啊。
黛瀾被她握住手的一瞬間明顯激動了一下,繃著的臉都紅了兩分,被敏若帶著晃了晃手,臉更紅了。
冰山乍融、久雨初晴最是令人驚歎,敏若這時才忽然注意到黛瀾氣質之外的美麗。
往日見到黛瀾,隻是最先注意到她如山嵐雨霧籠罩中的連綿青山一般的氣質,清冷、悠遠、神秘,然此時久雨初晴,又叫人忽然注意到原來她的眉眼都生得恰到好處,英氣與秀致都呈現在這一張麵孔上,眉眼間多一分則嫌戾氣重、少一分則太過秀氣失了英氣,這樣二者恰到好處的融合最是難得。
她眼中總是清冷平靜,好似神秘的連綿青山,叫人看不清深淺來,此時忽然染上這樣生動的情緒,好像山嵐忽散,雲銷雨霽,叫人似乎能觸見山花燦爛、陽光明媚。
敏若是絕對的顏控的,永壽宮對外的挑選宮人的準則宮內無人不知,隻有四個字“容貌端正”。
此時對著黛瀾忽然生動起來的麵孔,她隻有一個想法——美女,畫下來。
並且祈禱以後摘到這朵高嶺之花的男人最好品行端正對黛瀾一心一意,不然她一定會在心裡狠狠唾棄那個男人。
她熱情地表示要給黛瀾畫像,黛瀾完全無法抵擋住,清醒地沉淪著點了頭,敏若便命人去給皇貴妃捎了口信,說要留黛瀾一用,賣了個關子沒說做什麼,她在皇貴妃那這點臉麵還是有的,不多時迎春回來,並笑道:“皇貴妃說了,主子您若實在喜歡五格格,留五格格小住一夜也好,五格格對您可是仰慕已久。”
這回黛瀾的臉沒紅,因為她剛才已經紅透了,喝了一碗涼茶冷靜下來,這回自認情緒已經十分鎮定了,結果等敏若笑吟吟地拈著一朵新擷下的紅石榴花為她簪在鬢邊時,她的臉頰還是很沒出息地紅透了。
敏若親自挑了顏色選了畫絹來,隻有畫在絹布上,才能讓這幅美人圖多年不朽。她鮮少在絹上作畫,但調試起顏色來仍是得心應手從容不迫的模樣——或者說她隻要拿起畫筆,必是鎮定從容。
這是她的主場。
天氣已經有些熱了,黛瀾似乎畏寒,還是習慣在旗裝外披一件鬥篷,這會鬥篷解下,露出雪青色素紋襯衣來,她通身都是素淨顏色,發間依舊隻有那支玉釵,敏若為她簪上的那一朵緋紅石榴花便是唯一的豔色,襯得她鮮妍明媚起來。
她在花開得正盛的石榴樹下落座,敏若親自挑選的玫瑰圈椅,並將一把翡翠骨團扇送入她手中,看來看去還是覺得頭頂樹上的豔色太濃便不襯她,在院子裡晃了兩圈,命人將那椅子挪到了蓮花缸旁邊。
蓮花缸外表是灰撲撲的顏色,缸內倒是白瓷潤澤,不過也畫不到,這樣樸素清簡的顏色很沉黛瀾。這個時節,蓮花還沒開,蓮葉卻已舒展開來,亭亭參差,舒綻身姿,青嫩濃綠,恰是濃濃的一股生機,與那朵紅石榴花一起,點綴黛瀾的氣度。
敏若畫到一半,心裡感慨若是廣袖長袍,這會畫兩筆隨風輕曳的袖角,更襯出塵縹緲之姿。用人做模特總得給點好處,這畫做得慢,敏若沒一口氣畫完,畫出大致的骨架架構,記住黛瀾此時的模樣,便命人安排茶點果子來。
黛瀾笑道:“尚未等娘娘畫完,我卻先吃到酬勞了。”
“嘗嘗吧,都說我宮裡的點心做得不錯。”敏若笑道:“你若是喜歡,往後可以常常過來,我宮裡總是備著各式各樣的點心的。”
黛瀾似乎低低呢喃著什麼,聲音很輕,縱然以敏若的耳力也聽得斷斷續續,揚著眉疑惑地看她。
唯有恰巧端著東西從黛瀾身後擦過的蘭芳將黛瀾的話隱約聽清。
佟五格格似乎說:“如他日能與您常做茶畫之伴,也應算作禍福相依中的一幸了。”
她疑惑地看了看黛瀾,心道這什麼路數?
黛瀾未能在敏若這留許久,約莫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敏若搖著團扇的手微微頓了頓,問蘭芳:“她方才是說,禍福相依嗎?”
蘭芳點點頭,將黛瀾的原話重複一遍,敏若努力刨除掉其中可能讓她自滿的一部分情緒內容,分析出有效信息來。
什麼叫常作伴,什麼叫禍福相依中的一幸?
敏若眯了眯眼,思忖半晌,吩咐道:“明日叫烏希哈做些皇貴妃愛吃的點心,咱們有段日子沒去瞧瞧皇貴妃了。”
現在要緊的就是摸清皇貴妃的心思了。
皇貴妃既然同意四格格入宮侍疾,想必是與家裡拉鋸戰沒拉贏,而黛瀾這句話透露出的深意叫人不得不仔細分析。
已知佟家屬意四格格茉雅奇入宮,黛瀾有入宮的打算(很可能是為了報複佟家),那皇貴妃是怎麼想的呢?
敏若手中的團扇一下一下輕敲著畫案,蘭杜近前來道:“主子,公主醒了。”
敏若回過神來,笑吟吟地轉頭,就見瑞初提著袍角小心地下著台磯,瑞初身上總是有一種遠超她同齡小孩的穩重冷靜,或者說這孩子生來性子就清冷,如果不是已經幾次試探並且目睹過瑞初一邊哼唧吃奶一邊尿被窩的樣子,敏若一定會懷疑這崽是不是跟她一樣是穿越來的……或者像原身,重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