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2 / 2)

可話又說回來了,身體的本裡已經傷了,要怎麼調理彌補,是最令人頭疼的。

瑞初進來時見敏若對著炕幾上的紙皺眉凝神運氣,近前來一看,輕聲道:“竇太醫醫術高超,最近似乎也在鑽研調理心肺的方子,額娘可以稍微寬些心。”

“我是記著從前看過的幾本古籍裡有這樣的方子,竇春庭想是沒見過,我寫出來給他參詳參詳。”敏若道:“坐,與你說個事。”

瑞初忙端正坐下,擺出願聞其詳的姿態。

敏若於是將今日之事儘說與瑞初,她並未明說自己的意思,但瑞初卻明白了。

秋日裡,天氣涼。蘭杜新煮了普洱來,敏若斟了兩杯,扶著杯壁出了會神,歎了口氣,對瑞初緩聲道:“告訴蓁蓁,這世上事未必能事事如意,她需要想的,是怎樣讓自己如意起來。”

蓁蓁所執著的無非是如她姐姐們一樣做成一番事業,這事業也並不一定要拘泥於在草原上征服權勢不是嗎?

瑞初站起身來,衝她欠身一禮,“額娘放心,女兒都省得。”

瑞初辦事一向靠譜,敏若信得過,她隻是心裡頭怪不舒服的。

一轉眼,她已在這朝代生活了二十二年,加上前世十三年的宮廷生活,便已是三十五年整。

她第一世穿越時也不過才大學畢業,隻活了二十出頭而已。

可這三十五年沉甸甸的分量,在她心裡卻壓不過那二十年。

她在這時代過得可謂如魚得水,讓自己瀟瀟灑灑快樂自在,生活得安穩舒適。而安安穩和如魚得水背後,是上輩子十幾年打碎牙齒和血吞的痛和經驗教訓。

在這大清,敏若憑借那十幾年學來的一切讓自己在紫禁城裡過上舒適安寧的生活,卻沒有一刻是真心喜歡這個時代的。

她厭惡極了女孩們的婚事不能由自己做主。

不過沒關係,這種狀態會有終結的一日的。

敏若重新提起筆,透過窗望著窗外湛藍的天與遠方碧綠的草場。

他們有金科玉律玉璽金章,我有筆如刀。

瑞初要見蓁蓁自然是極方便的,到了太後那邊叫人通傳一聲,太後見她來找蓁蓁,隻有高興的,笑眯眯叫人倒奶茶來,還道:“這牛乳茶就得在草原上煮才最正宗,近來天涼,快喝一碗,熱騰騰地驅一驅寒氣。”

瑞初熟練地用蒙語與她交談,不多時蓁蓁過來,見了瑞初便道:“今兒個怎麼想起我來了?”

她一麵說著,又衝太後欠身請安。太後笑眯眯地看著她們,道:“知道你們有話說,快去吧。去蓁蓁帳子裡還是跑馬去?”

瑞初道:“過來時見有一片草場能遙望到獵場,景色極好,想到那邊遛馬去。”

太後欣然點頭,又細致地吩咐蓁蓁身邊的人好生跟著公主伺候。

從太後帳子裡出來,瑞初輕聲道:“皇瑪嬤疼姐姐。”

蓁蓁也笑道:“可不是?說吧,今兒來找我什麼事?若非大事,這個時候可不能把你弄來呀。”

“咱們過去說。”瑞初道。

見她如此鄭重的模樣,蓁蓁本來還嬉笑著,此刻也不禁嚴肅起來,在她身邊走著,等到了地方,將伺候人趕遠,二人牽著馬在那望著遠方看風景,蓁蓁才低聲問:“究竟是怎麼了?”

瑞初凝重地望著她好半晌,直到蓁蓁後背發毛,催促她:“有什麼話快說,你一向是最乾脆的!”

瑞初方低聲問:“姐姐是不願留在京中嗎?”

蓁蓁有一瞬的怔然,旋即無奈搖頭,長歎道:“可我也知道皇瑪嬤的意思,她是舍不得我也吃一遭遠離故土家人,舉目無親之苦。汗阿瑪也為我看了兩個額駙,聽說都不錯,左右就在京裡,他們也不敢待我不好。留在京裡也好,還能時刻入宮儘孝。額娘也舍不得我嫁遠了。”

瑞初在鋪好的氈子上坐下,聲音很輕,又很平穩地告訴蓁蓁自己在額娘那聽到消息,皇父打算選她四舅舅家的霍騰為五公主額駙。

蓁蓁聽了,道:“皇瑪嬤也說過他,聽說是個極優秀的青年才俊,我不虧啊。”

“額娘讓我勸慰你,勸你開懷、勸你振作精神,告訴你世間事未必處處能如意,現下你要做的,是想法子讓自己如意起來。”瑞初言罷,眼中冰山初融,輕笑了一聲,“但我覺著,五姐不需要了。”

蓁蓁衝她揚眉,“我做姐姐的,還需要你開解?……替我道謝娘娘關心,我確實沒多抑鬱。本來隻是看大姐、二姐、三姐都能在外麵做出一番成就來,我便也想往外頭的天地走一走。但再想想,天大地大,隻要有心,在哪裡都能有事情可做。”

瑞初凝視著蓁蓁,“五姐心中似乎已有主意了。”

“暫時還沒有。”蓁蓁隨意在她身邊坐下,見瑞初神情似乎有幾分無奈,又立刻補道:“但很快就會有了!我已經有那麼一點點想法了。”

她掐著手指比量出指甲蓋大小,然後笑嘻嘻地摟住瑞初的手臂,“這些年在宮裡,上頭有姐姐們,姐姐們不在了還有你,無論什麼事情,我隻需跟著你們做就是了,總不會出錯。

故而雖受了娘娘這麼多年教誨,可我似乎還是一直渾渾噩噩的,想不到自己往後究竟想要做什麼。看著大姐她們有目標可以追求,便懵懂地也將姐姐們的目標視為我的目標。但如今,我想我知道我究竟想要什麼了。”

瑞初一直安靜地做一個聆聽者,等蓁蓁停下,才對蓁蓁道:“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

蓁蓁聞言,燦爛一笑,眉眼明媚在瑞初心裡遠勝今日之驕陽。

蓁蓁站起來,迎著陽光向前跑了一段,然後回過身,張開雙手,一字一句,鄭重地對瑞初道:“我想讓全天下的女子,都知道自由是什麼滋味,都能擁有自由……哪怕我如今擁有的也隻是籠中雀的自由。”

她眼睛有些濕潤,但其中仍然盈著滿滿的、帶著希望的笑,沒有任何悲意,她滿懷希冀地道:“但今日,我堅定相信,有朝一日,我會品嘗到真正的自由的滋味的。”

瑞初靜了一瞬,問道:“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蓁蓁可疑地沉默了一會,眨眨眼,小聲道:“首先……要有權?”

瑞初思索了一會,卻道:“權利在這其中固然重要,但由下而上似乎也未嘗不可。”

蓁蓁疑惑地看著她,瑞初道:“除了權利之外,姐姐還打算做什麼呢?”

蓁蓁有些頭疼了——她在敏若的小課堂裡做了許多年開心果,在宮裡仗著太後撐腰,也活得瀟灑又活潑。這會左思右想了好半晌,“辦一所書院吧,就像娘娘教咱們一樣。我想在宮外辦一所書院。反正我是公主,隻要我將書院辦起來了,屆時好生宣揚一番我的德教賢名,那些宗親貴族為了給自家臉上貼金,肯定也上趕著送女孩來。”

至於進了書院的大門後,學的都是什麼,可就由不得他們了。

蓁蓁越想越覺著自己的想法可行,已經發散到:“招攬的學生年歲越小越好,越小越能夠深刻熏陶。要讓她們學到足夠的才學、擁有更多的本領,然後……”

她皺起眉頭,又回到瑞初身邊坐下了。

有足夠的才學本領,然後又能如何呢?

然後特立獨行,被世情二字壓死?

說來說去,還是敗在一個權字上。

見她眉頭緊鎖,瑞初緩緩開口,“辦女學之事可行,哪怕短期內並無見效,天長日久也總會有所成果。”

蓁蓁愁容不減,低頭喃喃,“我若是個男子該多好?”

“五姐是女子,才足夠好。”瑞初握住了她的手,聲音輕卻堅定,“女學五姐隻管放開手去辦,有皇瑪嬤在,一切都會很順遂的。”

哪怕太後本人並不能幫上什麼忙,但身為被太後教養長大的公主,蓁蓁往外一站,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蓁蓁背後是太後,是出身博爾濟吉特氏、名正言順的母後皇太後。

瑞初繼續道:“女學短期內最多隻能針對京師顯貴人家之女,越是這樣成效才愈不顯著。依我說,與其直接謀自由,不如先謀地位,有了地位,自然能得‘自由’。”

“你的意思是……”蓁蓁冥思苦想一會,忽然眼睛一亮,握緊了瑞初的手:“你放心,姐姐懂!你儘管放手去做,五姐支持你!”

瑞初皺起眉頭——她總覺得她五姐明白的和她說的可能不是一回事。

正疑惑著,隻覺熱氣撲向頸側,是蓁蓁在她耳邊,用氣聲小聲道:“瑞初你隻管去做咱們愛新覺羅家的武則天!五姐支持你!五姐相信你!你若有心相爭,大姐和三姐也定會支持你!屆時什麼大哥二哥,都不過是你丹陛之下的輸家!”

瑞初緩緩往後縮了縮腦袋,讓自己的耳朵離開蓁蓁氣息能吹到的地方。

她隻覺心中萬分無奈,她並不知道在不久之前她額娘也曾這樣無奈過。

瑞初見蓁蓁眼露期待精光,想了想,在蓁蓁耳邊一本正經地低聲道:“事關身家性命、額娘兄弟,五姐慎言。我並無篡位之打算。也無造反之心……”

……或許……吧?

聽她如此說,蓁蓁好不失落,扶住她的肩用力晃了晃,悲憤激動地道:“你怎麼能不想呢?!”

她好像一個兒女正值叛逆期、辛苦勸學的家長,可惜瑞初並不能理解到她的苦心,隻勸她:“五姐,冷靜些。”

篡位勝算不大,後續麻煩事一堆,從她的理想目標上來看也並不合適,綜合算來並不劃算。

額娘說過,凡事要尋最優解。

瑞初是個乖孩子,一直將額娘的教誨牢牢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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