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有耐心,但也分針對事件。敏若對安兒的婚事、對他的看法於康熙來說算不上最高等級,因而耐心也有限,保持著偶爾上線的頻率與敏若對著演了半個來月,去信“嗬斥”了安兒一回,便似乎被說動了,反過來勸敏若顧念著孩子的想法。
聽他如此說,敏若似有幾分悵然,長長歎了口氣,半晌方落寞道:“終究是兒大不由娘。”
康熙知道她近日飛馬來去與安兒通信,這幾日雖仍是魂不守舍,反應卻沒有一開始那樣激烈了,便知她有幾分要認了的意思。
康熙一麵聽她這樣說,心裡已盤算起這門婚事如何操作才能最大程度上表現大清皇帝的開明與對江南文人士族的看重,待她言罷,他拍了拍敏若的手:“安兒打小就是個孝順孩子,你且放心吧。”
敏若默默未語。
十貝勒極力與貴妃抗爭,堅持要娶一民女為嫡福晉的消息早傳遍京中,據聞索額圖聽說當天高興得連悶兩碗鹿血酒,然後半夜請大夫吃藥清燥降火。
自打那年查出自己喝的神方竟然是泥巴黃連混合物之後,索額圖對所有偏方好像都出現了心理陰影,再也不喝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進的偏方,不過他挽救自己之心不死,常年看郎中吃藥,據聞這位索三爺每月至少能吃掉一麻袋的補藥,更休提他府上下頭莊子近年都改養鹿,隔日一殺取肉取血,專供府內使用。
至於究竟有沒有效果……因為索三爺大半夜口乾舌燥流鼻血連夜過府給開清火祛熱方子的大夫認為自己很有發言權。
其他人拍大腿惋惜安兒自毀長城者有之,感慨果毅公府這一代是真沒什麼野心的也有之,大多是站在旁邊看熱鬨的,試圖借此機會觀察揣摩帝心。命婦們則比較關心敏若的反應。
滿洲舊勳之家的貴婦們一致認為,如果她們兒子要死要活地要娶個出身貧寒的漢女,為此不惜與額娘頂著乾,她們八成會氣死,死前至少得抄起棍子狠狠削兒子一頓。
後宮嬪妃們看熱鬨的則更多。
敏若清楚她們大多數人對民人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因而並不覺得意外,隻是在心裡冷笑,“振作精神”後,輕描淡寫地一通連消帶打,讓許多未曾見識過她脾氣的年輕小嬪妃們心尖顫顫。
她們也終於清楚地認識到,為何這位貴妃手無宮權,卻穩坐後宮第一人之位,掌管宮權的五妃都不曾對她不敬,反而甘心衝她俯首問安。
無他,手段狠、下手準。
四兩撥千斤,舉重若輕。
榮妃則更擔心敏若一些,她與兒媳婦的關係算不得極好,倒也過得去,兒媳婦恭恭敬敬地孝順,她做不到拿兒媳婦當女兒帶,也有幾分真心疼愛。因而在婆媳關係上她算是舒心的,自認這兒媳挑得極為成功,這幾年安兒漸大了,她便很熱衷於傳授敏若挑兒媳婦經。
結果不想安兒這一招釜底抽薪,康熙竟還同意了!
她低聲嘟囔道:“皇上也真是糊塗了。安兒是何等的身份,那民女又是什麼出身?迎回來先不說懂不懂操持府中中饋,就是與妯娌姑嫂、親眷命婦們的走動來往怕都打點不來。”
敏若如今儼然是一副四大皆空認命了的模樣,盤膝坐在炕上喝茶,聽到這話忽然抬起頭,問道:“宮裡有人傳閒話?”
“你出手一回怪嚇人的,宮裡倒是沒幾個人敢了。但這種事情,嘴長在人身上,宮外處處都傳遍了,宮裡少不得也有人議論,雖說沒有添油加醋亂傳一通的,但這後宮就這麼大,又不是聾,誰聽不見?”榮妃無奈道,“其實這話也不無道理。”
敏若卻輕哼一聲,“她會不會、懂不懂,自有我來教她。宮外的嘴我管不著,宮裡的聲音若再大些,彆怪我心狠。”
後一句話是對著迎夏說的,迎夏心中了然,乾脆地一福身,利落應道:“娘娘放心,奴才明白。”
短短八個字,語氣都沒有極大的波動,卻又極有力。
這會在榮妃眼裡,敏若就是個操碎、傷透了心還要強做堅強的小可憐,她也不忍再戳敏若的心窩子,附和她道:“也是,你這雙手,說是化腐朽為神奇也不為過,我那瘋丫頭都能叫你教得風雅有度,安兒看上的那姑娘雖然出身街頭寒微了些,但既能被安兒看上,想來心性也是不錯,你稍調理調理,便能很出色了。”
頓了頓,她又皺眉道:“宮裡人就是多話這點不好,你發作一回嚇嚇他們也好,回去我也得吩咐下去,少不得再給有些嘴碎的緊緊皮子。”
正值春末夏初,敏若宮裡用時令的野莓果子加薯粉做了軟糖,吃著酸甜不膩,爽口開胃,小公主們都很喜歡,但主要還是烏希哈做出來給敏若磨牙甜嘴的。
榮妃拿小銀簽子從匣子裡紮了塊糖給敏若,道:“彆為這點事憋氣了,等安兒那小子回來,我先幫你收拾他一頓!”
其實哪能動手打人家孩子,不過是為了哄敏若罷了。
敏若聞此,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榮妃在宮內人緣極好,交遊廣泛,對等閒小事也不是嘴很緊的人,她為安兒之事犯愁傷心的消息很快就會在宮中傳遍,當然同時還有她要整治碎嘴之人的消息。
這消息一出,這件事便算過去一半了,第一她完全洗清自己和安兒同謀的嫌疑,第二宮裡宮外的人言不說徹底止住,至少奮戰在八卦第一線的命婦們知道她的脾氣,清楚她不好相與,聽說她惱了,多少會收斂一些。
所以這口無遮攔用好了也有好處,何況出口時究竟是源於擔心還是源於看熱鬨心理,在本質上就有天壤之彆。
在敏若鬆口之後,瑞初“思考”兩日,向康熙提出了想要南下主持推廣織機一事,當然她也很“坦誠”地告訴康熙,自己主要是想去看看哥哥和那位傳說中的謝姑娘。
康熙看出在安兒暫時脫離了歸後被敏若棍棒相待的危險後,女兒便因為敏若這段時日的憂慮而對安兒有些不滿,但安兒會不會被閨女找麻煩跟他有什麼關係?!
從年初瑞初開始忙於提前結業之事,他便知道瑞初是鐵了心要好好經營那個紡織廠,原本他不過是抱著女兒想做就讓她做的心態,但這個春日發生了太多事,他心中想法也有了微妙的轉變,如果瑞初惠民利民的做法始終不變的話,這個“工廠”能給皇室、給他帶來的好處將遠遠超出他原本的預期。
而這個當口,瑞初若親自下江南推廣新式紡織機,正好是給前段日子轟轟烈烈的動作添了一把火,若加以經營,不難在大清國境內再立起一個令天下女子尊崇向往的愛新覺羅氏公主典範來。
靜彤畢竟身在準噶爾部,在他心裡,瑞初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因而他心裡很快有了決定。
隻是他到底不放心瑞初,也舍不得瑞初,思前想後,決定由霍騰這個瑞初母族表兄、未來姐夫,年紀輕輕已經身手了得,行事亦十分沉穩有度的青年才俊來帶隊護送瑞初南下。
隨行有早年富保按照康熙吩咐親自挑選給瑞初的公主府侍衛八十,康熙撥出去的禦前侍衛二十,皇城侍衛五十,又撥內侍五十,宮女三十並廚、醫十名,浩浩蕩蕩地擁簇公主南下。
就差把路上給他閨女表演節目解悶的樂師也備上了。
更彆說除了康熙圈定的隨行人員之外,還有瑞初自己隨行之人。這一部分人裡,除了貼身服侍之人,還有許多名義上的“紡織廠中人”。
同行的還有赫赫揚揚下江南宣讀賜婚聖旨的禮部儀仗隊,也是按照等級規格籌備,然與瑞初的陣仗一比,便相形見絀了。
不過這不要緊,因為跟著的禮部官員過去主要就是捧聖旨的,負責宣讀聖旨的是瑞初,所以這一行除了蘇州外她還有一個目的地——九江。
十貝勒胞妹、大清固倫公主親自宣旨,顯然比單純禮部官員宣旨更能彰顯皇家重視。
而且瑞初下江南還是掛著“重任”去的,江寧織造、蘇州織造都預備迎駕了,推廣織機之事一成,瑞初在南地的名聲便會一躍而起——紡織業興盛之地不是說笑的。
而按照康熙原本的打算,瑞初去九江宣讀賜婚聖旨的行程被規劃在紡織機推廣之後,自然更能彰顯皇家對於這門婚事的看重。
無非是為了安撫與民心這四個字,瑞初並無異議,她不為彆的,隻為了未來嫂嫂娘家臉上更好看些,在京裡腰板更直一些。
瑞初這一行注定了備受矚目,早年瑞初府中配備侍衛,便是康熙親口吩咐富保按照和碩親王等級為瑞初配備。如今七公主南下,車隊人馬誇張至此,更可見皇上對七公主的看重。
有幾家人心裡又悄咪咪動起了讓自家不是承爵人的孩子去做七公主額駙的心。
這一點康熙自然不知,哪怕知道了他也隻會得意自己閨女果然招人喜歡,然後毫不留情地把那些不算十分出息的嫡次、嫡幼通通pass掉。
瑞初啟程的日子,是康熙吩咐欽天監測算出來的。
雖然京中人心裡都覺得這位生來尊貴的固倫公主殿下是奉貴妃娘娘的命去找十貝勒和那位姑娘麻煩的,但明麵上,他們還是得萬分信服、備加崇尚康熙給瑞初安的那套非常體麵、大義凜然的理由,並且大肆誇讚稱頌公主心懷民生,有大愛之心。
大家都是官場上混的,誰還不是個場麵人了。
瑞初長這樣大,也是頭一次要離開敏若身邊,走那樣長的時間、去那樣遠的地方。
敏若親自查看了瑞初身邊宮人收拾的行囊,又不放心地添上許多她覺得瑞初需要的東西。
瑞初依偎在敏若懷裡,往常總是冷淡鎮定的小臉難得在無需演戲的情況下露出幾分明顯的情緒,是依戀、是不舍,卻沒有猶豫、遲疑與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