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初見敏若神情不對,轉身斟了茶來奉與敏若,帶著幾分無奈地哄道:“不是您想的那樣的。”
敏若腦洞大開胡思亂想的本事她自己都害怕,所以還是把事情問清楚為好,“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瑞初無辜地眨眨眼,思考一會,忽然擺出一個比較做作的表情,飽含期待與神情地開腔:“額娘,您曾聽過山水奔騰、電閃雷鳴——”
“打住!”敏若高聲止住了她,“彆學你哥發瘋,直接說!”
瑞初這麼一鬨,她就知道剛才那一瞬間腦補的那些狗血感情劇永遠都隻能是虛構作品了。
幸好幸好。
敏若鬆了口氣,瑞初知道她轉過味來,眉眼彎了一瞬,然後繃住臉,帶著幾分委屈道:“您又不信我……”
“是額娘想岔了。”敏若忙順毛摸自己閨女,“我們瑞初這樣聰明通透,怎會被外頭那些歪瓜裂棗騙住……那你是看上哪個人合適了?”
“這人額娘您也知道。”順著敏若的動作,瑞初眯著眼蹭了蹭腦袋,說話時輕描淡寫,給自己挑了個額駙和在市場上買了兩棵大白菜看起來沒什麼區彆。
看著她這樣,敏若忽然什麼擔心都沒了,剛才那點憂慮都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但願瑞初選中的那個人能清醒些,認清局勢,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公主額駙,勿生事端,瑞初若是一輩子不開情竅,那也願他永不生妄念。
這樣對彼此都好。
她既希望女兒能享受情愛的滋潤,至少等到她死去之後,除了安兒之外,還會有一個人毫無保留地愛著瑞初。又知道這實在是一種奢望,所以隻盼女兒能一世平安順遂,追求理想,奔赴未來,無需為情愛所傷。
事到如今最令她感動安心的一點,便是目前看起來哪怕日後真談起感情,瑞初大概也不會是吃虧的那個。
她又摸了摸女兒頭,才問道:“江南人?是做什麼的?性子如何?家中幾口人?家世如何?”
瑞初非常淡定地等敏若問完了問題,然後一一回答,“祖籍江南,如今也算半個京師人,暫時無官銜傍身,不過應也快了,性子緘默些,但很沉穩乾練,家中人口……如今世上他已無血親,撫養他長大的人家額娘您是很熟悉的,家世,也算是半個您娘家的人吧。”
敏若越聽她說越覺著不對勁,頓了半晌,問:“虞雲啊?”
瑞初淡然地點點頭,敏若恍惚半晌,無奈道:“這是什麼緣分啊。”
“對他來說,一場孽緣也說不定。”瑞初眉目平靜,似乎隻是隨口感慨一句,敏若愣了一下,轉頭看她。
瑞初輕聲道:“他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了。……我會好好待他的。”
敏若道:“講明白了?”
“話都講明白了。”瑞初將剝好的橙子遞給敏若,秋日新進的黃橙,皮薄、果肉汁水多,滋味酸甜,不如後世那些貴價橙子甜,卻自有一種天然果香。
這種黃橙切開的滋味不如剝開的好,敏若嫌剝完手上黏糊糊的,不愛自己剝,所以每年到這個季節,從安兒瑞初到蘭杜蘭芳她們就都成為了剝橙子的工具人。
剝出來的橙瓣細細撕去白絡,沒傷到橙肉半點。瑞初拿一個白瑪瑙的碟子裝著,手上動作慢條斯理,平緩從容。
敏若見她如此,就知道她是真有數,半晌歎道:“年輕人啊。”
其實她不覺得虞雲是最好的人選。他們之間畢竟還有少時的淵源與法喀那一重關係,現在虞雲或許很堅定很清楚地能夠站在瑞初的立場上做出保證,可以後呢?
人心易變,有關係反而不如沒關係好辦事。
瑞初道:“女兒心裡有數,您放心。他對得起我,我便會對得起他。”
敏若坦然道:“我不是擔心愧對他,而是怕摻雜進情分,日後真有什麼事情反而不好辦。”
瑞初平靜地與她對視,一雙清淩淩的眼裡好像包容地盛著世間萬物,又好像隻有一座孤零零的、萬年不化的冰山。
瑞初語氣平緩:“我見他,如見世人;憐他,如憐世人;待他,如待世人。但他若選擇站在我的對立麵,便是我的敵人。”
她力道輕柔卻堅定地握住了敏若的手,望進女兒的眼裡,敏若心裡的憂慮也在不知不覺間消散。
合則為友,不合則為敵。
瑞初向來處事乾脆,對敵人頗有些如秋風掃落葉的作風,敏若從不擔心她會在敵人手上吃啞巴虧——隻要她吃了一點虧,就必定會乾脆地償還回去。
瑞初的態度如此分明,敏若便再無憂慮,往炕邊的銅盆裡兌了些熱水,擰了巾子給瑞初擦手,一麵拿銀簽吃橙子,一麵緩緩道:“你哥這事給宗親勳貴的衝擊都太大了,今年京裡風浪不息,你的事情再急,也隻先稍微給你阿瑪透一點,明年再徐徐圖之吧。”
她知道瑞初這樣急著尋找的合適的人選,無非是不想再在宮中耽擱下去。
能在宮中準備的萬事都已完善備至,人的一生很短,要走的路卻太多。
這陣生在紫禁城中的風,應該吹出宮門去了。
瑞初沒言語,隻是輕輕點點頭,將頭貼在敏若膝上,過了好一會,才悶悶地道:“女兒想多陪您一陣子。”
“那年前就都在宮裡住吧。”本來獨自下江南一回,瑞初又早有人員配備完善的公主府,她偶爾在外小住一兩日,也無人會說什麼。
底線都是逐步放低的,在瑞初的所有事情上,滿朝文武大臣都已經不剩什麼底線了,甚至沒有人敢打攻訐公主的主意——畢竟這些年,京裡的紅帶子、仗著家世招搖的紈絝子多半都懼瑞初如虎,是何緣故,隻遙想當年瑞初手裡的鞭子便可想而知,何況這些年瑞初也未曾退出江湖。
一次兩次還會有人心懷憤恨,等受害者聯盟擴張到不能再擴張的地步,公主仍舊是備受寵愛在紫禁城、在京中風生水起的固倫公主,聯盟內部人員自己卻慫了。
……要不,咱們再等些年?
公主如今如此囂張,全仰賴萬歲偏愛!待……之時,看七公主還能如此囂張?!
——以上,深受固倫成翼公主之害者聯盟·京城總部成員為自己挽尊之想法。
康熙明目張膽的偏愛,多年積攢下來的習慣,朝中大臣們逐漸學會了對瑞初的所有看似不合禮教的行為,如鞭笞紅帶子、紈絝子;如經營工廠專招女工;未嫁女獨身南下;偶爾在宮外的公主府留宿過夜等等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當他們瞎了看不見吧,君臣和樂不好嗎?沒事何必去拽老虎嘴邊的毛。
何況七公主的公主府是皇上親命修建、府內一應服侍人等也是皇上命令配齊、甚至早早按照皇子等級將皇子開府應有的莊園田產都撥給了七公主,這不也算是一種無言的縱容嗎?
某些人自認將帝心揣摩清楚,更不敢輕易捋老虎須子,乾脆便當看不見瑞初做什麼。
他們揣摩的也確實是有幾分道理的。
因為他們找康熙告瑞初的狀,隻會讓康熙更煩他們。而若想借著攻訐瑞初踩永壽宮甚至果毅公府一脈一腳,那他們也應該思考一下,在踩了永壽宮的同時,他們是否也狠狠踩了將瑞初宣揚成上天賜給他的福瑞的康熙一腳。
對瑞初的偏愛,無論最初來的是否純粹,但多年下來,也已經成為了康熙的習慣。
敏若打算著要如何與康熙坦白、然後如何讓康熙接受,隻覺兩眼一黑。
又是件大工程。
安兒的事剛完,瑞初又來了,她的出場費誰給結一下?兒女都是債啊!
康熙如今對瑞初婚事的打算,還停留在他自個悶在乾清宮裡給他閨女“選妃”的階段,若讓康熙知道瑞初連要領進家門的豬都內定好了,不知得有多大的反應。
敏若抬手按了按眉心,輕歎一口氣。瑞初知道她頭疼什麼,笑道:“額娘莫要擔心,交給女兒便是了。”
敏若示意她說說,瑞初道:“虞雲的身份已是最合適的了。出身寒微卻又並非全然沒有背景,自己有本事,不愁上進。雖是民人身份,可他是在舅舅家長大的,又不一樣。便是沒有我,再過幾年,倘若他上進些,有些成就,汗阿瑪也會在宗室中選宗女與他賜婚。”
這就是傳說中純粹的為了政治因素點鴛鴦譜。
敏若道:“可要嫁給他的是你啊。”
“是我,就更好了。”瑞初似乎淡笑了一下,然後正經起來,道:“我的性子霸道,汗阿瑪心裡也清楚。若是配一個勳貴門第,眾人眼中的‘如意郎’,我也未必能過得舒心。”
言外之意是,如果盼著她過得舒心,康熙也會傾向於給她找一個有才乾但家世不顯、不傲氣好相與的額駙。
康熙本人也確實是這麼打算的。
這樣看來,虞雲確實算是個不二人選。
敏若道:“你心裡有數便好。”
要談的是將會影響到一輩子的合作案,瑞初看起來仍是雲淡風輕的。
她將這門婚事定義為人生中的一個必要節點,她需要走過這個節點,奔向她心中的遠方。而這段婚姻是否幸福,她與未來的額駙是否兩心相印,能夠白頭偕老,這些並不在瑞初的考慮範圍當中。
如果說婚姻是一門考試,她隻需要做完卷子,即擁有婚姻,連及格分都不需要拿到,對附加題的分數便更是無意。
從感情上講,敏若知道這對虞雲來說並不公平。但活在封建時代,男尊女卑的背景之下,敏若非常深刻地清楚一個道理,即作為女人,永遠不要去心疼、同情男人。
因為男人們時刻擁有著多於女人數倍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