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康熙,敏若躺在床上閉了閉眼,蘭杜輕輕走過來,服侍她喝了安神湯,低聲道:“您可嚇死奴才了。”
“不下一劑狠藥,怎麼洗清嫌疑?”敏若閉著眼,聲音有些輕。即便她學過不少歪門邪道(劃掉)亂七八糟的技能,能激一下自己的氣血、控製情緒好讓自己生一場病,但她本來就隻是稍微有些了解,真算起來可能還不如有過幾次實戰經曆的法喀擅長。
所以這一回的動作險之又險,她這會實在是精疲力儘,隻想好好睡一覺。可為了把戲做全套,書芳也來了,黛瀾也在來的路上了,現在還得支撐著先安撫住她們兩個。
彆再讓她們以為她真被瑞初氣出了好歹,憤而下場,那這一局可真就熱鬨了。
書芳和黛瀾可太熟悉敏若的性子了,路上還沒覺著有什麼,進來之後一打聽便察覺出不對,但也沒表現出來,進殿之後還裝模作樣地焦急關心了兩句,等四下無人,書芳才附到敏若耳邊,低聲問:“究竟是怎麼了?”
“還不是為了咱們家小七的姻緣?”敏若低低笑了一聲,將大致的情況說與她們二人知道,戲要演得真,群演不能少。
黛瀾指尖一直搭在敏若的脈上未曾離開,聽了敏若的話,隻輕輕點了點頭,示意清楚了,出去後向蘭杜要了太醫開的方子細細瞧了一會,眉心微蹙,囑咐蘭杜:“睡前用建蓮與桂圓、百合煎湯與姐姐服下。”
蘭杜福身應了聲是,黛瀾轉過身,書芳用正常音調對她道:“你先回吧,我去看看瑞初。”
黛瀾似乎遲疑一瞬,書芳又道:“你去了也沒什麼說的,放心,我隻去瞧瞧她,問問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瑞初還不知將有一大群友軍到達現場,敏若發病那段她和敏若未曾對過戲,因而焦急憂慮都是真的,藏在眼角眉梢裡掩也掩不住。
康熙見了,知道女兒是真擔心,心裡略微熨帖一點,眉頭卻皺得很緊。
他麵色沉沉,看不出悲喜,問道:“你就那麼喜歡那虞雲?”
“不要了,不要他了。”瑞初帶著點顫音,連著搖頭,又小心問康熙:“額娘、額娘怎麼樣了?”
康熙歎道:“她很擔心你。”雖聽到女兒答應放棄虞雲,可看著女兒眉眼間掩不住的憂思與不安,康熙心裡半點沒感到鬆快,反而更悶了。
瑞初緊緊抿著唇,眼圈有點紅。康熙心裡忽也有些不是滋味,歎了口氣,問她:“你就那麼喜歡那虞雲?”
許是敏若這樣大氣了一場,將他那份氣也一起生了出來。原本剛聽到瑞初說這件事時的怒氣此刻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反而冷靜下來。
瑞初遲疑著,康熙見女兒如此,蹙眉道:“那虞雲就那麼好?”
“女兒也說不準究竟是不是心悅他。”瑞初抬起了頭,眼中似是茫然之色,康熙也糊塗了,“你說不準喜不喜歡他,就為了他和阿瑪額娘叫板?”
“但我能感受到他喜歡我,信服我。”瑞初聲音很輕地道:“或許現在女兒還不喜歡虞雲,但他至少有一個好處,‘安穩’。若女兒與他成婚,他不會納妾,也不會行違背女兒心意之事。雖非一心人,至少女兒能活得順心,也不必應付公婆姑嫂關係。……女兒生來受了您與額娘太多太多偏愛嬌縱,此次實是女兒不孝,行為輕率任性,讓您與額娘操心了。阿瑪您放心,從此以後,女兒再不會在額娘麵前提虞雲了。”
見她眼中一開始是茫然,後來又轉化為內疚與堅定,康熙心裡並不好受。
他以為女兒是與虞雲兩情相許死定了終身,心裡多少有些怨怪女兒輕率,也是覺著自己把女兒寵壞了。可聽瑞初這樣帶著茫然地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他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
瑞初手扶著康熙的膝,眼露懊惱,“女兒錯了,阿瑪,女兒錯了……女兒不該這樣亂想,竟然還氣到了額娘……”
“你想得不錯。”康熙歎道:“去歲說起你的婚事,你額娘也是這樣與朕說的。她說你性子看著清冷省事,其實最是驕傲剛烈,你的婚事強求不得,要讓你自己挑個合心遂意的額駙,額駙的脾氣要好,這樣你們才能好端端地過完後半輩子。最好上頭沒有婆婆,免去你與婆母打交道。”
瑞初雖不是頭次知道敏若的心意,眼眶還是不禁一酸。
“瑞初……”康熙歎了一聲,摸了摸女兒的頭,問道:“你額娘與你相看的,那幾個你外家表兄弟,不好嗎?”
瑞初低聲道:“……也好,隻是若婚後有不順,女兒自不可能受他的氣,他受了女兒的氣,若再鬨回長輩們跟前,豈不是額娘在其中難做?”
康熙聽了這話,一時哭笑不得,心裡那點沉悶也散了,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道:“你額娘是擔心你。阿瑪與你額娘,都隻希望你一生平安、順遂喜樂。也並非一定要在高門中為你挑選夫婿,而是額駙的出身越高,於你的增益才越多。”
他說了一句真情實意的真話,瑞初聽了,卻抬起頭道:“可女兒已有阿瑪了,女兒自有阿瑪庇護,額駙增益再多,又有何用?”
康熙歎了口氣,拍拍瑞初的肩,“你先自己想明白吧。阿瑪已將至天命之年,又能再庇護你多久?”
“阿瑪自然是要長命百歲的。”瑞初道:“待女兒七老八十、兒孫成群,額駙若叫女兒不快,女兒還是能向您告狀,讓您為女兒撐腰。”
康熙忍俊不禁,搖頭歎道:“阿瑪倒真希望能夠如此。”
拋去心裡那點被隱瞞算計的反感忌憚,再沒了對女兒與人擅定終身的反感,康熙冷靜下來,對虞雲也沒了方才的反感。
畢竟……雖然他是瑞初的阿瑪,自然一心向著自己女兒,可光聽瑞初方才的要求,能受得住的男人也實在沒幾個。
那虞雲敢硬著頭皮往上衝,與瑞初開誠布公,也算是個漢子,至於是不是個坦蕩君子……就另當彆論,需要再行試探了。
康熙心裡揣著七八門想法主意,麵上卻不露聲色,淡定地交代瑞初:“你好生服侍陪伴你額娘一段時日,在她跟前莫提虞雲之事了。你的額駙阿瑪會替你留意,總會給你找個合心遂意的。”
瑞初乾脆地點了點頭,康熙看著女兒好像真不怎麼在意虞雲的樣子,反而陷入了沉默。
他以為是他閨女被人騙了,但如今看來,好像是他閨女騙了彆人。……不對,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怎麼能稱得上“騙”呢?
乍聽敏若病了,安兒與潔芳都被嚇得不輕,急急趕往宮裡,在敏若這聽了始末後,潔芳還在廊下恰到好處地垂了一次淚。
再加上書芳和黛瀾的表演,宮內的風言風語一時更盛,虞雲就在禦前辦差,豈能聽不到風聲?
據康熙口述,聽說瑞初答應不再提與他之事時,虞雲臉都白了。
反對滿漢婚事第一頑固派敏若表示:“此子處心積慮蒙騙瑞初,定然彆有用心!”
康熙一開始也是這麼猜的,但他抱著不知名目的試探了虞雲一回,卻又覺得未必。
他對自己的判斷極為自信,因而一時竟有幾分動搖。
瑞初說的不錯,站在瑞初的角度上,要聽話、好脾氣的額駙,虞雲確實是最好的人選了。所以瑞初自己說會斷了與虞雲的念想,他反而不自覺地留心起來。
照理說,虞雲也算年輕能乾、才能出眾,若加以提拔,日後必然大有前程。隻是……
康熙如今對他唯一還有不滿的就在出身上,可敏若如此激動地以虞雲的出身為出發點反對這門婚事,看似靠譜其實和他爹一樣叛逆、四十多歲了本性未改的康熙皇帝心裡又忽然有點覺著漢人出身好像也不算什麼大事。
用好了,照樣是瑞初日後的護身符。
……心裡不爽虞雲的出身,又越想越覺著可行。
看著激動的敏若,康熙陷入了可疑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