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與康熙商量著瑞初的婚期,瑞初這會不便發聲,她選哪個日子她親爹都容易氣不順。
或者說對康熙來說,敏若的意見也沒有那麼重要。
他心裡中意明春成婚,瑞初的年歲到底不小了,他再舍不得女兒,也不得不承認虞雲算是個值得托付信任的,女兒的眼光不差,他也不願耽誤了女兒。
一壺清茶沏好,敏若抬手斟茶,順手扇了扇茶鐘上嫋嫋升騰起的水霧,茶香氣韻悠長,敏若先奉了一盞給康熙,然後示意兩個小的自己來端,自己端起一鐘,呷了一口細品,方徐徐道:“春日成婚最適宜,氣候好、事情少,有滿園鮮花送嫁,草木繽紛,皆是賀我兒婚後夫妻和順、萬事和美。”
康熙看她一眼,似乎在說“你倒是想得挺好”,敏若非常光棍地支著下巴看潔芳喂開芽吃果子。
瑞初將果子剝好,潔芳拿小銀匙刮了點沫沫送進開芽嘴裡,小芽芽是真不挑剔,一點果肉沫也吃得眉開眼笑的,她還不夠大,果泥吃多了怕不能克化,因而給得很是克製。
等潔芳給完了最後一口,開芽天真地隻當是收回勺子去舀下一口,接下來還會有,於是滿懷期盼地張大嘴巴等著,卻隻等到了潔芳拿擰濕的巾子來給她擦嘴,一時震驚又傷心,哭得如天塌了似的。
日日都有這一出,敏若瞧著半點沒有心疼,隻覺著好笑。
康熙倒是頭次看見,小姑娘哭得實在可憐,白嫩嫩的胖臉蛋都憋紅了,委屈巴巴地低哼著流淚,大眼睛濕潤、眼角淚珠兒滾滾地流出來,瞧著也不惹人煩。
瞧著竟還有幾分肖似幼時的瑞初。
他不禁皺眉,“朕叫人再送兩筐這果子來,又不是吃不起。”
嗯,進上果品隨便吃,在沒有物流冷鮮的時代,這是獨屬於皇帝的豪氣。
敏若笑吟吟解釋不是不給孩子吃,而是開芽不能吃多。
康熙皺眉半晌,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挽尊道:“是該教她克製些,休似她阿瑪少時那般磨人。”
敏若便饒有興致地揀安兒嬰兒時期的趣事給潔芳說了兩件,潔芳聽得冷淡一掃而淨,目中連放異彩,康熙忽然覺著那被他打發走的十兒子有些可憐。
……不過可憐就可憐吧,他聽著也覺著怪有意思的。
欽天監看的好日子在明年正月廿六,諸事皆宜,是個頂好的日子。
得了康熙的準話,內務府開始有條不紊地準備公主成婚事宜,公主府早就修建完成,這些年瑞初偶爾還會去住,甚至田莊地畝,康熙都早已賜下,公主府早可以自行運轉,而無需內務府插手幫助修葺打理。
而公主成婚,不似尋常滿族女子會穿著族中傳下來的喜襖,也不似漢族女子需要自己繡自己的婚服,瑞初的婚服自有宮中針線上人忙碌,她也無需為新婚準備什麼針線,再不必操心關注公主府的事,便還是一心都撲在紡織廠和慈幼院上。
她仍是忙碌得很,但也有許多時間陪著敏若。
倒是安兒看起來都比她積極,時不時就去內務府走走,和顏珠這個四舅舅勾肩搭背的商討諸多事宜。
虞雲或許也想上心些,不過瑞初態度平常,他便收斂起急切與期待,儘力配合內務府的所有要求,然後如常練兵、辦差,偶爾休沐,順著康熙的意護衛瑞初出行,陪伴瑞初忙碌。
倒也不失為一條好臂膀。
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瑞初忙忙碌碌的,一年的時光倏地就走過了。
養樂齋的時光似乎要比外麵慢上一些,敏若每日侍弄花草、寫字作畫,除了教育小公主們,便是逗弄小芽芽。
這樣的日子很悠閒,對敏若來說也平常而珍貴,是值得她珍惜的寶物。
所以每一日她都會過得很慢、很充實。
安兒這幾年在京沒白忙活,也做出了點成效,他和康熙說話時歡欣雀躍恨不能手舞足蹈,似乎是終於研究出一種新稻種,產量十分不錯,不錯到康熙大手一揮,放話這稻子如果真能推廣種植,他立刻能封開芽一個郡主。
親王之女才封郡主即和碩格格,言外之意便是晉安兒為親王。
未到出閣之年便得封賞,若郡主的封號落實,那小芽芽便真能夠成為京師中除了她的姑姑們之外,最尊貴的閨中女孩了。
安兒叭叭了一通給康熙算著他為了研究新稻種花出去多少錢,意思是覺得康熙多少有點吝嗇。
康熙瞪他一眼,橫眉冷對,安兒也不怕,就是有點慫,垂頭喪氣地說:“那……也行吧。”
還怪勉強的。
康熙都氣笑了,恨不得一腳踹到安兒的屁股上,擺手道:“滾滾滾!”
安兒表示好漢不吃眼前虧,乾脆地“誒”了一聲,行禮道:“臣遵旨!臣告退!……額娘說晚膳吃鱖魚鍋,問您可否賞臉。”
康熙看他一眼,安兒摸摸鼻子,小心試探地問道:“那臣就說您不去了?”
“你看你從頭到腳哪有半點臣子模樣?彆在朕這臣臣的,那混不吝模樣哪去了?”康熙橫他一眼,安兒了然道:“兒子知道了,您要吃。”
康熙立眉道:“快滾!”
安兒於是道了遵旨,腳底抹油似的滾了。
安兒走了,康熙坐在殿裡好半晌,竟然笑了,嗤道:“這混小子……朕怎麼有這個混不吝個兒子?”
一旁的梁九功眼觀鼻鼻觀心沒敢搭話,太子爺、直郡王幾位爺倒是各個恭謹孝順有加,也都能文能武能力超群,這幾年您還不是越來越不願見了?
不過試想,他若是個做爹的,也不願見鬥得鬥雞眼似的、見麵就要掐的幾個兒子——至少不願一起見。而那幾位爺往往是一個來了另外的立刻蜂擁而至,在禦前唇槍舌戰,誰也不願叫他人得了便宜去。
就說當爹的看著,多鬨心?
倒是十爺這樣,雖說瞧著吊兒郎當地,可要他說,能種出好稻子來,可比那幾位在朝堂裡鬥得鬥雞眼似的爺厲害多了!說話雖不著調,可也不氣人,還透著股親近勁,他要是做爹的,肯定是看著既煩又舒心。
……不過任是他想了這麼多,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這輩子好像是怎樣也做不了人的爹了。
梁公公心裡頓時盈滿了悲傷,忽聽康熙開口,他連忙凝神聽候。
隻聽康熙吩咐道:“新進的雲錦,給貴妃先挑,讓貴妃給老十媳婦和那小丫頭各選一匹留著……雪青和月白織紋的瑞初喜歡,直接送到瑞初那去吧。”
貴妃自然指的是敏若。
梁九功笑著應下,康熙賞賜一回,送出手的當然不可能僅是幾匹雲錦,隨著送去的還有數匣明珠寶石,金釵手釧,瞧著是內務府的工藝。
賞安兒有功的,當然不隻是敏若一人的份。
潔芳對這些東西觀感平常,對著梁九功誠恭恭敬敬地謝恩,禦前的人走後,隨手拿起一支步搖用流蘇串逗著開芽。
小芽芽最近正牙牙學語,嘴裡“啊啊”叫著,伸手去抓那珠串。
敏若隨意叫人將東西收起來,一麵問潔芳:“你二妹可是今年成婚?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去了,芽芽還小,怕她受不住折騰。”潔芳道:“我父母知道芽芽小,也很諒解我。”
敏若見她神情平和,想了想,便道:“那便多備些禮物吧,心意到了也是一樣。你父母心疼小外孫女,也是心疼你,才舍不得你們奔波。說來我也應該感謝他們,有一份添妝,你送禮物回去的時候替我捎帶上吧,幫我在書信中致意。”
潔芳心裡一暖,點點頭,應道:“額娘放心。”
敏若道:“這回也好,新稻種要試行推種,恐怕一二年裡你們是不會出去了,足夠芽芽長大些。她再大些,無論你們走到哪也都省心,如今這麼大點,路途奔波生了病最是叫人操心的。”
潔芳道:“我也安兒也是這樣商量的,再留在京中幾年,一來等芽芽長大些,二來……妹妹到底要出嫁了,我們在京中,也能多陪您一些。”
敏若看著她,不禁笑了,溫聲道:“我這輩子,有你們這三個孩子,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芽芽見額娘與瑪嬤說話,都不理她,嘟著小嘴嗯嗯呀呀地衝敏若這邊爬,然後往敏若懷裡一趴,扯著敏若的袖子“啊!啊!”叫喚。
“這是不理她不高興了。”潔芳有些無奈地笑道:“孩子不大,脾氣可不小。”
敏若一把將小芽芽抱起來,芽芽也不怕,伸出藕節兒似的白胖胖的胳膊環著敏若的脖子,滿是信賴地依偎在她懷裡咯咯笑,敏若心都化了,忍不住在她額頭上輕輕親了一口,道:“真是瑪嬤的大寶貝。——她阿瑪小時候也是這性子,這一點可是像了個十成十。”
潔芳望著她們,眼中是如今在她眼中不再難得罕見的溫柔神色。
分外的鮮活。
安兒的功績再次問世,才朝中掀起軒然大波,不過如今畢竟隻是莊子上的試種,還說明不了普遍問題,要確定這稻種確實可種,至少要在京中尋合適的田地試種三年,保證稻種的穩定。
而如今安兒最不放心的正是稻種的穩定。
新稻種早熟、多熟,看起來哪哪都好,可世上哪有那麼容易儘善儘美的東西?
它同樣易生蟲、易害病、並且對肥料的依賴性和要求極高。
所以今年試種出來的結果雖然不錯,但安兒還是在為了明年的試種頭疼。
敏若……敏若很沒有母愛地表示,就讓他繼續在京裡頭疼吧,她隻想親眼見證她的小寶貝芽芽最軟萌可愛的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