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給自己牽馬的韁繩交給他人的侍衛,這在敏若眼裡就是一個絕對作死的動作。
弘暉或許還小,但生在帝王家,他必須早早有安全意識。
弘暉紅著眼用力點點頭,過一會進了內殿,站到瑞初的床前,他低頭看著瑞初,悶悶道:“七姑姑……弘暉錯了,弘暉再也不任性了,您快些好起來好嗎?”
瑞初微微動了動唇角作為安慰,略抬起左手,弘暉連忙把腦袋湊過去,讓瑞初揉了一把。
瑞初道:“七姑姑會趕快好起來的,你不要擔心了。跟額娘回去吧,好好在家休養兩天。”
弘暉紅著眼圈點點頭,臨走前,坐在瑞初的床前,應婉小心地摸了摸瑞初受傷的那隻手臂,鄭重地低聲道:“這傷,四嫂一定給你找回來。……你四哥已說了一遍的話,我想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此大恩,我永世銘記,日後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點點自己的心口,“都記在這了。”
瑞初似乎低低笑了一聲,止痛的湯藥這會過了勁,手臂和肩上的傷都在痛,她背也摔得大片大片的淤青,但為了處理前麵的傷,也顧不上了。
她額頭上的冷汗就沒斷過,這會低笑一聲,也有些有氣無力,卻又莫名地有幾分和敏若如出一轍的瀟灑。
“我要那麼多赴湯蹈火做什麼?四嫂若是心裡記著,不如將那宋代拓的《雁塔聖教序》贈與我吧。”瑞初道。
應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又生憐惜,為她擦了擦額角的汗,輕聲細語地道:“好,都好。你四哥那還有《快雪時晴帖》的拓本,我都給你弄來。”
敏若輕笑一聲,知道這夫妻倆手裡的那些好帖子怕是都要進瑞初的口袋了。
公主們相繼離去,潔芳和安兒留到最後,若非宮門將要落鎖,他們兩個不好在宮內留宿,隻怕還不肯走。
臨走前,敏若平靜地溫聲對安兒道:“戒驕戒躁。須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哪怕眼下一時毫無頭緒,也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安兒鄭重地點點頭,敏若緩和了眉眼,帶著笑囑咐道:“回去吧,一日不見你們,芽芽該想了。”
潔芳輕聲道:“明日我帶芽芽進來看您和她姑姑。”
“好。”敏若點點頭,看著安兒和潔芳並肩站著,一雙璧人,她心情都稍微舒暢了些。
不多時人皆離去,殿裡掌了燈,品質最好的玻璃做的燈罩內燭火輝煌,殿內數盞玻璃燈照得屋子分外明亮。
今晚會有值夜的太醫和醫女在永壽宮門外、永壽門內的值房中候著,隨時聽候傳喚。
關永壽宮門前,瑞初身上的傷又換了一次藥,手臂用了夾板,平放在床上。
她從小不喜歡有人守夜,但今夜是注定得有人守著她。
敏若本打算自己留下,都交代人去取枕褥寢衣了,瑞初道:“額娘……您還是回去歇著吧。”
敏若停住口中吩咐事情的節奏,轉頭看她,壓了一日的那口氣這會才歎出來。
“你長這麼大,額娘頭次見到你如此狼狽的模樣。”敏若眼睛微有些濕潤,側頭去擦了一下,方啞聲繼續道:“我怎麼舍得離開你啊?”
瑞初眼睛也發澀,低聲道:“可您留在這,知道您休息得不好,女兒這一夜也注定難以安心入眠。”
她就是知道怎麼勸敏若才戳敏若的心窩子。
敏若側過頭去深深吸了口氣,蘭杜也勸道:“奴才留在這守著公主,娘娘您還是回去歇著吧,不然公主也無法安心休息。”
敏若走到床邊,摸摸女兒的臉,默了半晌,問道:“那粥吃著喜歡嗎?”
瑞初笑著點頭,“喜歡極了……不過下次額娘不要做了,烏希哈姑姑做的就很好。”
敏若道:“給你做點東西吃,額娘心裡安穩。……今日之事,一時半刻可能查不出結果了。”
“如此正大光明地算計太子膝下長子,幕後之人但凡不是個癡傻人,便不會留下痕跡。”瑞初仍是帶著笑的模樣,她今日笑的比往常四日加起來都多。
正是如此,敏若瞧著才更心疼。
“但日久天長,總有些事會露出痕跡的。”瑞初道:“鎖定了那幾個人,總有能撬開他們經手此事的心腹的嘴的機會。”
如果沒有,就創造機會。
而且,如此大的事,八成會有他們要掃清自己身邊最後的知情人的一日。
隻要嚴密監視,留心注意,一切終將水落石出。
敏若亦是這樣想的,她見女兒通透平靜,便放下心,又道:“你的傷並不礙事,太醫不敢說準話,但竇春庭私下與額娘透露了。”
瑞初道:“如此,額娘可以放心了。”
“……你疼著,我怎麼能放心?”敏若歎了一聲,看著她喝了鎮痛的湯藥,洗漱安穩躺下,方才從偏殿裡離去。
瑞初就這樣開始了養傷生涯,傷筋動骨的傷都不易好,幸而逢秋冬季而不是春夏,否則京師的夏日那般炎熱,瑞初恐怕要有大罪受。
一切如敏若所料。
富保忙了數日,查到最後都是斷了的線索。
看著遞上來的文書,康熙臉色陰沉得可怕。
太子立在一旁,微微垂頭,他心裡懷疑大阿哥,又查不出任何線索——不僅是富保受康熙的命在查,這一樁瘋馬案,京中至少有四批人馬在查:康熙的、太子的、安兒的、四阿哥的。
按理說,這四撥人一起查,就是深埋地底丈的東西都能挖出來了,偏生這案子,線索查出一點就突然斷掉,那兩個有問題的侍衛像鋸了嘴的葫蘆,一聲不吭,還都是父母雙亡之人,再查妻兒,早已遁走不知去往何方。
那匹瘋馬是被用了藥算計了,可循著用藥這條線索追下去,也查不到蹤跡。
簡直是最完美不過的懸案。
敏若聽了安兒所言,靜了半晌,竟然笑了。
安兒本來氣惱,見她如此心裡又瘮得慌,小心翼翼地道:“額娘,您彆這樣……”
“我是真不生氣。”敏若笑著拍了拍安兒的頭,意味深長地道:“這世上,沒有能忍住一輩子不冒頭的老鼠。”
安兒堅定地道:“瑞初的傷,絕不會白受。”
這件事看似如此過去了,但宮裡宮外,沒有一個人真正放下了。
隨後天氣漸冷,宮中開始忙活裁製冬衣,永壽宮中一切還是由蘭杜和迎夏操持。
瑞初養傷的這段日子便不好出宮了,宮外的事自有人操持的打理,她遠程遙控指揮,隻理最要緊的事。
對敏若來說,這是一段難得的母女日日朝夕不離的時光。
瑞初苦中作樂,笑著表示這也算因禍得福了。
她明年畢竟即將成婚。
雖然不過是從紫禁城搬到宮外的公主府,還有康熙賜給她可以隨時入宮的令牌,康熙亦明確表示許她成婚之後還可以隨時入宮。
但敏若和瑞初心裡都清楚,如今就是她們兩個最後的長時間朝夕相處的機會了。
成婚之後,瑞初會比現在更忙,甚至可能會比安兒還要忙。
深秋的時光,外頭落葉隨風而飛,殿裡燒起地龍和暖炕,因敏若認為如今時氣未十分寒冷,不宜大力取暖,因而殿中隻保持在一個還算溫暖的溫度,手伸出去在半空中能感受到有些涼意,但待著也還算舒服。
爐中焚的香是特地調的,沒有一般沉檀的沉悶,清清淡淡的,桂花的甜香中帶著百合的馥鬱馨香,似乎還有一點點薄荷味,顯得這香略微有一點“寒”,不過正合這時節,桂花的甜香也足以壓下這一份寒意。
莊子上新送了些鬆子、栗子、核桃等乾果來,一半是處理過的,一半是生的,儲存得當可以放過半冬;還有莊子上做的藕粉、果乾等物,以及乾棗、鮮柿子……都不是十分稀罕的東西,但心意卻難得。
這些農家東西能裝滿兩口大箱子,而且樣樣仔細,足可見準備的人花了多少心思。
板栗在爐子上架小吊子熱過,熱乎乎的剝著才好吃,阿娜日每年跟著敏若蹭吃蹭喝,聽說永壽宮進了新東西,陪太後念完佛之後立馬過來。
彼時書芳和黛瀾已經入座,正趕上敏若這烙柿漿乳酪餡的小酥餅,熱氣騰騰的一小碟,裡麵是流漿的橙黃餡料,透著濃鬱的柿子甜香,一掰開酥餅酥脆掉渣,無差彆地勾引著在座的每一個人。
瑞初作為一個“半殘疾”坐在炕邊,聽敏若和阿娜日她們漫無邊際地閒聊,酥餅的甜香和栗子堅果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和小爐子熱乎乎的暖意融合在一起,這間屋子裡似乎隻剩下四個字
——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