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感歎了兩天,便將此事放到腦後,並不知道瑞初“我的九門提督舅舅”的日子又要到來了。
舒窈十分克製沒直接去戳康熙的耐心,甚至對教引嬤嬤的來到都表現得頗為順從溫和,康熙聽了兩聲回稟,知道舒窈出宮的頻次並不算高,便放下心。
年底朝廷事務不少,他實在沒什麼時間關注舒窈。
然後轉年春日,他就收到了舒窈給他的大禮。
在戴梓發明的基礎上改良過的連發火銃,連發二十八顆槍彈過程中的遲滯被大大縮短,甚至連點燃的時間都被縮短。
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原本連發火銃威力不足的問題,也得到了改進。雖然效果微細,但也不容忽視。
康熙的喜意分明,敏若也不禁有些震驚感慨。
她本人對熱武器可謂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這些年外麵搗鼓出來的一點成果可以說全靠砸錢,然舒窈可是實打實從前隻有紙麵上的接觸,真正上手不過數月,就能真搗鼓出點成果來,絕對算得上是天賦流了。
不過再想想,若是沒有這種天賦,這一局,舒窈又如何能殺出來呢?
比起落寞退場,還是這樣春風得意的舒窈更令她心中歡悅。
看著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意,神采飛揚地站在那裡的舒窈,敏若笑著對康熙道:“舒窈這一份壽禮送得可真是稀奇呢。”
康熙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此刻哪還有什麼女子應為女子不應為的講究?
能做出成果就是硬道理!
從與英吉利發生炮火衝突開始,近年大清海域常有外國“海盜船”試探犯邊,他們來一條船,法喀兜一條船,船上的貨物配給火器自然都便宜了自家。
發生明火衝突的那部分他都沒敢和敏若說,但敏若也隱隱能從彆處窺查出一二,並為之心驚。
而康熙這個收到的彙報最全麵、最細致的人,了解得自然比敏若更深。
同時,因為外國的火器也在不斷精進,他對大清的火器製造就更為上心,甚至遠比三藩時上心。
因為打三藩時他至少知道或者能估算出他們的底氣是什麼、底牌是多少,然而現在麵對的卻有可能是未知的敵人。
他周全秘密地安排法喀主持刺探情報,一麵將國內的火器研發改進抓得更緊。
但有些事情,真不是他使勁就能成的。
這些年戴梓等人倒也有些研究成果,但成果並不喜人——分明他們每一個人都在認真辦差,但做出來的成果就是比不上早年。
康熙加大招攬人才的力度,但在火器方麵研究精神或者有天賦的人才可遇而不可求——總結下來就是:沒啥結果。
數次大手筆截胡,攪和了康熙還沒開始的好事的敏若對此持沉默態度。
我不說話,誰知道是我乾的?
敏若非常光棍地啜了口酒水,那邊康熙已朗笑著起身走過去親自試火銃。
太後到底上了年紀,見康熙擺弄那東西,心裡有些不安,便命太子:“你快去瞧瞧。”
太子起身應是,太後又盯著那邊看了半晌,看康熙與舒窈、火器製造坊的匠人不斷交談,想了想,用蒙語問敏若道:“那是個極了不得的東西?”
“如今還不算了不得,但若能繼續改進下去,就十分了不得了。”敏若笑著答道。
太後對這些不太清楚,隻依稀聽出舒窈是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臉上也透出幾分喜意來,喜氣洋洋地對敏若道:“這幾個孩子都是好的。”
敏若輕笑著點頭。
太子妃側頭望著舒窈意氣風發、半點不端莊嫻雅的模樣,少頃,秀眉微蹙。
改進發明一出,雖然舒窈將大部分的功勞都推在工坊一眾人身上,聲稱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助忙碌絕對改進不出速發連發火銃,但康熙顯然不想在意這些。
在考校舒窈一些關於火器的知識,又讓舒窈簡單介紹了連發火銃的原理,確定舒窈是有真材實料的,看舒窈的眼光就大不一樣了。
他賞賜了火器工坊的眾人,卻將對舒窈的封賞壓下未談,而是賜給了舒窈能夠隨時進出宮的腰牌,並允她隨時往各火器工坊行走。
敏若心裡清楚,康熙是在觀望。
如果舒窈能夠打出更緊要、更能夠打動康熙的東西,康熙會一腳踹開大清的先河,將舒窈安排入火器工坊,又或者單獨組建一個工坊,讓舒窈成為領頭人。
對帝王來說,這世上沒有絕對的禮法規矩,隻有永恒重要的利益。
舒窈這裡幾個月宮裡宮外行走,給自己打了不少雞血,據敏若所知,她這幾個月來腦子裡惦記著的就不隻是速發連珠火銃一事。
所以這一局,要穩了。
事如所料,隻隔兩個月,舒窈立刻便又拿出了更高精度的連發火銃,並且委婉地向康熙表示她想去看看火炮。
試射了三隻火銃,確定火銃的性能水平十分穩定,康熙看舒窈的目光無比的慈愛。他難得地伸手拍了拍舒窈的肩,道:“去,儘管去吧!回頭朕叫人給你一塊腰牌,再與你手令,各火器工坊和京畿大營都隨你出入。”
火器工坊好說,本來也容易去的地方,但允許出入京畿大營,裡麵的說頭就大了。
等閒無事,舒窈自然無需出入京畿大營,需要進入京畿大營的無非是兩件事,一是審閱京營所配火器;二是在京營調組人員試射火器。
這兩點都不是普通無名位的公主能做的。
康熙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在絕對的利益之前,他選擇成為麵對世俗禮法的揮刀者。
康熙望著舒窈,朗笑道:“我大清公主,愛新覺羅氏女子,就應如此不凡!爾既享天下人奉養,也應為天下人謀福祉行事,豈可隻注內宅中一家一姓之事?此後汝當以汝姊為榜樣,行不凡事造福萬民!”
他這一下就將天家公主從普通女子行列裡拉出來,並給舒窈的行為套上了“大義”的罩子。
皇帝有如此覺悟能惦念百姓付出,公主不辭辛勞甘願造福萬民,就連走出內宅這種“叛道離經”之事都被洗成了公主的大義犧牲。
隻能說,康熙實在是太知道什麼叫皇帝的嘴就是道理,也太知道要怎麼用這張“道理”了。
舒窈臉上寫滿了激動,驚喜萬分地謝恩。
康熙點了點頭,目光熾熱地看著那些火銃,想起一邊還有個女兒,想了想道:“你且先回去等著吧。”
準話已經給出去了,皇帝畢竟要臉,如今的好處也是實打實的,後續安排絕對不會打水漂。
舒窈心裡有了數,聽康熙如此說,也不磨蹭,利落地行禮謝恩告退。
從校場出來,舒窈強按捺住激動,先回了公主所去騷擾雅南——雅南的婚期馬上要近了,嫁妝都已籌備整齊,一箱箱陳列在公主所的小院中,書芳替她操持婚儀,自然處處妥帖。
雅南也並無新嫁娘的羞澀與激動,一如既往的沉默穩靜,去歲歸來之後她忽然開始深研遼金西夏與元朝法典,日日手不釋卷——如果不是敏若怕孩子眼睛瞎了拉著她彈琴插花放鬆心情,恐怕雅南現在已經需要眯著眼睛看書了。
舒窈跟雅南相處是很不客氣的,直接衝進雅南的院子裡嘰裡呱啦一通宣講,然後興奮地宣布:“我感覺我好像真能撈個差事做做!”
“為何不撈個官職當呢?”雅南抬起眼,平靜地對她道。
舒窈愣了一下,然後遲疑地道:“……有點難吧。”
雅南將手中書卷輕輕放下,“事在人為。首先——再做出些漂亮的成績來,增加重量;然後收服被分配給你的人手,使工坊完全聽從你的指揮;接著籠絡其他火器工坊的主要研發人手……”
她神情淡定,好像不是在給舒窈出什麼康熙聽不得的主意。
舒窈聽得頭疼,但又覺著可行,腦袋裡使勁思索著,無法分神,自然也顧不上呱噪打擾雅南了。
雅南稍微舒了口氣,見舒窈陷入沉思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重新拿起案上的書卷,指尖輕輕點了點書頁邊沿,若有所思地盯著上麵整齊的印刷字跡。
她走之前,好像確實應該給舒窈留些東西。
不然這傻乎乎的,被蒙騙欺負了都不知哪裡吃虧。
舒窈並不知道雅南滿心都是怕她在她走後吃虧,坐在雅南屋裡沉思了半個多時辰,感覺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出門往敏若那去。
天氣轉熱,永壽宮暖閣炕上一色都換了竹質細紋簞,以手輕撫還真有些冰涼觸感。舒窈一路走來口乾舌燥,喝了一大碗歇夏茶,然後方對敏若道:“娘娘您不知道,皇父忽悠起人來,還真是冠冕堂皇振奮人心——”
“不會用成語可以不用。”敏若按住微微抽搐的嘴角,舒窈眨眨眼,又衝她討好一笑:“都差不多、差不多!反正是比您和七姐都能忽悠多了,而且光說套話不給好處這事辦得分外純熟,可見從前也沒少忽悠前朝那些大臣們。”
仗著四下無人,舒窈言語十分“放肆”。
敏若沉默了一會:康熙是挺擅長給人畫大餅的。
但咱們就說,連舒窈都能一眼看破他給人畫餅的本質了,康熙在舒窈心裡得是個什麼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