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去歲便得了康熙賜的公主府,她還有火器製造坊的差事,因而在宮外住的時間比瑞初當年還要更多一些,看得出在宮外要比在宮裡瀟灑,雖然常忙於事務,但有時隔了半月見一麵,敏若驚覺舒窈竟然圓潤不少。
後來才知道是她撿回公主府的兩位廚娘手藝不錯,舒窈事務繁忙,她們便打了雞血似的一日三餐地安排飯食,手藝精湛、費心費力,她們把舒窈養圓了一圈似乎也不是什麼令人驚奇的事。
可見公主府的日子是極愜意的。
這段日子瑞初在宮裡,她便常入宮,康熙雖著急看到火器製造坊的成果,但他對臣子尚能體恤其情,對自己女兒也不好逼迫得太緊張,因而暫時還沒吭聲。
舒窈對康熙的急切心知肚明,卻並沒被這份急逼迫到,還是按照自己的節奏做事。
蓁蓁對此反而有些欣慰,私下對敏若道:“若是因為皇父著急便日以繼夜不要命的去趕工,那才是傻呢。趕工做得再好,皇父頂多誇讚兩句,可無論什麼時候,隻要能拿出結果來,恩賞誇讚還少得了嗎?您看現在,皇父再急,不也還等著舒窈那邊的結果嗎?”
很顯然,在旁觀顏珠、霍騰父子倆被康熙壓榨多年之後,蓁蓁已經總結出了在康熙手下辦事的第一要務——彆太把揣測出的皇帝想法當回事。
隻要你有用,彆倨傲不恭,怎麼樣他都得用你。
若是什麼事關賑災、軍資、治水的大事也就罷了,可日常不算緊要的差事,豁出去了不要命地趕工,也撈不著一個好,你下次若進度慢了些,人還要怪你辦差不夠儘心儘力。
所以皇上您著急?臣也急啊!
臣恨不得為大清鞠躬儘瘁死而後,請皇上放心,雖事難而艱,但臣一定儘心竭力辦好差事,處求儘美,毫不鬆懈!
皇上您說快些?——臣知道了!臣會儘力的!
至於究竟快到哪去,就是辦事的人自己說得算了,
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蓁蓁在外麵不好說,但還是可以在敏若這放心吐槽兩句的。
敏若聽了,不禁深看她一眼,感慨:這位要是到後世,絕對不會成為心甘情願、嘔心瀝血為資本家資產添磚加瓦的小毛驢。
蓁蓁不知敏若心裡想的什麼,又道:“況且舒窈做起事來本就專心投入,我看她連著三四日吃住都在工坊裡也是常有的事,處處錙銖必較隻求儘善儘美。皇父手下那麼多火器工坊,這幾年沒什麼成果,不還是國庫出錢養著嗎?舒窈是有成果傍身,做事又勤快,他們反而得寸進尺了。”
敏若知道她口中得寸進尺的人不隻是康熙。
自舒窈的火器工坊單獨建立,朝中對此多有非議。研製火器本來就不是什麼省錢的事,戶部掏錢掏得不情願不說,用在類似項目上的銀子都是有數的,這邊多了舒窈一處開銷,彆的地方要錢不免困難些——會有什麼後果便可想而知了。
舒窈是有實績傍身,又有康熙撐腰,戶部一開始給錢給得利索,不敢多說什麼,那些心有怨懟的人也不敢吭聲。
但隨著一段時間火器工坊沒做出新成果來,便有人出來開始上躥下跳。
與是一群人閉著眼,假裝不知道火器研發需要投入的時間,對著舒窈指指點點,拿舒窈沒有新成果說事,恨不得將“此非女子能為之事”寫成橫幅拉在朝廷裡。
蓁蓁想起這個就恨得牙癢癢,這會提起來又要磨牙,憤聲道:“一群衣冠禽獸!各個以禮義之士、孔子門生自居,孔老先生教他們睜眼當自己是瞎子了?枉稱君子!”
“犬吠,聽聽便罷,你還偏往心裡去?”敏若道:“放心吧,隻要舒窈能做出成果來,你皇父就總會站在她這邊。”
蓁蓁心裡當然清楚這一點,隻是不滿前朝那些人的態度。
她道:“有些人,自以為生來就高人一等了,科舉不中是考官沒眼光,入朝後不得器重是懷才不遇,看到有女人做出點成果來,生怕自己從此不能再高人一等了,兩眼珠子盯緊了就等著抓住女人一點把柄錯漏,然後好把人打回深閨繼續三從四德,永遠不要出頭搶占他們的利益——什麼東西!”
畢竟從小長在宮中,出去了接觸的也多是文化人,她罵人的言辭還不算十分辛辣,但情緒格外激烈。
“人性如此。”敏若道:“管他們作甚?破局的關鍵從來不在他們身上。”
蓁蓁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為自己鼓勁。
敏若看她一眼,默默無聲地為她添了一盞茶——莊子上前天來的消息,水泥已經試出結果了,如今蓁蓁那邊恐怕也正是在等舒窈推出新式炮和江南賞菊文會的東風。
舒窈的新式炮已經大概要成了,隻剩後期完善部分,蓁蓁掐算著日子打算再拖一陣,是為了避開今年的選秀。
今年大選,靳家在旗,靳成舟也要參選。
為免在獻上水泥與《治水方策》後,康熙直接將靳成舟指婚給某位皇子或宗親,還是先等選秀過後再有動作。
對這一試,蓁蓁並不抱樂觀想法——她們最好的預期是讓靳成舟得到假設她是個男人做出如此成績後應該得到的結果。
以水泥方得恩賜讚揚,以可行的治水法入朝為官,有一試的機會。
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蓁蓁知道這一回的結果未必會好,所以才有意避開大選,算是掙紮一番。
但想要打破僵局,哪怕隻是扔出打向僵局的第一塊磚,她們也沒有其餘選擇,隻能鋌而走險。
中等結果,是康熙安排靳成舟父親任河道官,帶靳成舟上任,這一點蓁蓁和靳成舟都能夠接受。
最次的結果,就是康熙要通過賜婚,讓靳成舟輔佐另一個他看重、可堪河道要務的男人,然後順理成章地,在青史之上,將靳成舟的功績亦歸於那個人。
蓁蓁閉上眼,敏若看到她的手緊緊攥著拳,知道她心裡怕的是什麼。
“毓娘娘……”蓁蓁忽然喚她。
敏若知道蓁蓁必是有事,於是道:“你說。”
蓁蓁抿抿唇,半晌開口,聲音艱澀,咬著牙道:“今年大選……平娘娘多半也會為十七弟物色福晉?”
胤禮今年十六七,也確實是該物色福晉的年歲了。
按理說今年都晚,早在上一次選秀,書芳就該大致看定幾個人,然後在今年做出最後的抉擇。
但那年選秀時書芳身體不大好,便沒操這個心。左右胤禮還不算老,等三年也來得及。
敏若遲疑一下,“你的意思是?”
“十七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心性我了解,身份又特殊,再怎樣,好歹比宗親中皇父看重的‘青年彥俊’令人放心。”蓁蓁咬牙道:“這是最後的後手,也是一招下策,我希望這手安排永遠都用不到。”
敏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會與你平娘娘通氣。她本也不急著為十七選福晉。”
有了福晉成了婚,胤禮更沒有留在宮裡的理由。
出了宮,胤禮便是當代安親王。
心裡將許多事情算得再清楚、接受了再多的現實,到了這關口,書芳還是舍不得的。
胤禮清楚書芳的心,因而也不著急娶福晉的事。
但他們母女不急,康熙可急。
敏若道:“但有一點,你皇父那邊,他是定然會‘物儘其用’。他看中的安親王福晉,必然是家中有軍中底蘊。如今前朝如此局勢,你皇父的身子又不大好,隻怕他在胤禮的安排上也著急,定福晉、入主王府、成婚恐怕安排得極趕,我與你平娘娘能拖兩個月,轉過年,也不敢保證了。”
蓁蓁再次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我知道,您放心。本來這一手也未必用得到,隻是希望您與平娘娘通一口氣,若真有那天……”
敏若拍了拍她的手,“你安心。……成舟怎麼想的?”
蓁蓁閉眼搖頭,“從一開始,所有事情我們就都商量過了。如今要搏一把便無論成敗。她說能有搏一把的機會,是勝是負都不遺憾,但我拉她上的這條船,總要給她兜個底。”
“好。”敏若沒再多言,蓁蓁也屬實不想多談這個,整理好情緒便很快將話題岔開,與敏若說起瑞初和她透露過的文會安排。
每每提起這些事,敏若便格外厭惡這個時代、社會。
但幾十年過去,如今有瑞初、有蓁蓁、有容慈、有靜彤……她心裡希望逐漸蓋過厭惡,她見過好的一切,也從不認為眼下的困境是長久的,因而比掙紮在其中的局中人,她心裡的希望還要更濃一些。
見蓁蓁說笑起來也沒什麼精神,敏若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道:“都會好的。”
蓁蓁抿抿唇,然後笑了一聲,道:“我都多大人了,娘娘您還將我當孩子哄。”
“你多大,我就不能摸你腦袋了?”敏若睨她一眼,蓁蓁忙滿麵堆笑地搖頭,又笑眯眯地與敏若說起知春今日的功課進展,並道:“她可比我當年叫人省心多了,若是您教她的,八成要拿知春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