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母子倆於永和宮多次密談,十四阿哥離宮時誌得意滿,哪怕德妃真沒有對十四阿哥透露過算計胤禮之事,至少在爭位奪嫡這事上,母子倆是一條心。
但十四阿哥來日栽的就不虧。
奪嫡不憑光明正大的本事政績,不爭相利民求民心所向,一個個眼珠子全盯著背地裡、絞儘腦汁搞陰暗算計,心裡也不念百姓不想民生。
做江山之主?
笑談一場吧。
敏若眉目冷然中透著嘲諷。
她的套就設在那裡,進與不進,全看來者。
宮中之事一貫是瞞不過京中的,未等日落宮門落鎖,宮內變故已經傳遍京中。康熙動作更快,隨著永和宮越來越多的人吐口,康熙立刻傳旨免去烏雅殊蘭父兄弟職務,命人徹查其家,明眼人都知道,烏雅家這一回,是隨著宮裡的姑奶奶徹底栽了。
蓁蓁雖然與烏雅殊蘭生氣,卻沒想到忽然會有這種變故。
一聽宮內的消息,她便知隻怕是額娘做了什麼“驚人”之事,能讓皇父狠絕至此甚至不顧惜多年情分和她兄弟們……
蓁蓁心尖發顫,不禁喃喃道:“究竟是怎麼了……”
霍騰握住蓁蓁的手,輕聲道:“你先莫急,再等等宮裡的動靜,不行明日一早便入宮去也不遲。”
蓁蓁無力地搖頭,長長歎息,眉頭怎麼也舒展不開,眼中滿是憂慮,“你不知道,能叫皇父如此處置,我額娘所犯必然不是小事。……我隻怕是因為成舟與胤禮之事,若她真的做了什麼對胤禮不利之事,我、我豈不是也成了個推手?日後怎麼還有臉再入宮,再麵對娘娘和平娘娘、十七弟?”
霍騰見她如此,愈是心疼,便道:“那我再請阿瑪幫忙打探打探,你隻管放心,哪怕真有什麼是,姑爸爸公正嚴明,也並非好遷怒之人。”
“娘娘不會怪我,我自己卻怎能因此便心安理得?”蓁蓁猛地直起身,“不行,我不能乾坐著。”
她思忖半晌,喚人來道:“此刻既然打探不到宮中的消息了,便快命人去烏雅家府前盯著,仔細留心風聲!”又命人套馬車來,要往四阿哥府上去。
霍騰無法,隻能叫人取來鬥篷給蓁蓁披上,自己也換了出門的衣服,陪蓁蓁往四阿哥府上去了。
本來月前已聽到禦前的風聲,皇上有意為皇子們再封爵,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安兒都會被晉為親王,如今永和宮那位忽然出了事,也不知會不會耽誤四阿哥晉位。
霍騰心中忖思著,一麵安撫蓁蓁,蓁蓁往四阿哥府裡走了一趟,四阿哥也正在等宮中的消息,應婉倒是還平靜——她與德妃婆媳感情平平,這會若是急得六神無主反而假得很。
見蓁蓁來了,她忙從爐子上倒了熱茶,“多冷的天,你怎麼急匆匆就來了?”她去摸蓁蓁的手,見還是暖的,才放下心,那邊四阿哥對妹妹妹夫點點頭,然後但對妹妹道:“你且不要慌亂著急,如今還不知是因何事,隻是皇父忽然召了十四入宮去,這會還沒個消息。”
十四阿哥府裡亂作一團,十四福晉六神無主,因十四阿哥與八阿哥素來交好,她雖素日與應婉好,但這個關頭,左思右想,還是套了馬車往八阿哥府裡去了——她想著的是十四阿哥的有些事情沒準八阿哥能知道,消息能套到一點一點,她知道一些,心裡才有點底,知道這會的關口究竟難不難過。
她往八阿哥府裡去的時候,坐在馬車上心裡罵了十四阿哥多少聲外人不得而知,但十四阿哥府上車架進了八阿哥府這是人都看到的。
四阿哥府上人留心注意到了,再一整合消息,四阿哥立刻知道,此次事必定與十四阿哥有關。
他鄭重問蓁蓁:“前段日子我聽你嫂子抱怨額娘與那位靳姑娘的事,究竟是怎麼個緣故?”
蓁蓁便將德妃惦記要給十四討靳成舟做側福晉的事情說了,又有些為難地道:“我正怕在這裡……皇父是看好要將成舟許配給胤禮的,我隻怕額娘因此做了什麼糊塗事。上次那樁事,皇父尚且對額娘留了兩分情麵,這回做得如此狠絕,宮裡的消息又打探不到,我這心裡發慌。”
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四阿哥深深蹙眉,拍了拍妹妹的肩,安撫道:“你且放心。”
雖然宮裡康熙吩咐封鎖消息,但有些事情畢竟是瞞不住的。
永和宮受責之事已經傳了出來,彆的事便不可能瞞得嚴嚴實實。四阿哥隱約打探到一點消息,因而心中才慍惱。
但這會見蓁蓁慌亂不安的模樣,他又半個字都不敢與蓁蓁說,隻能帶霍騰出去叮囑兩句。
畢竟是家醜,他也不能全說給霍騰,隻能告訴霍騰好生安慰蓁蓁,又言宮中雖有些事,但牽扯不到蓁蓁,讓霍騰勸住蓁蓁,近日不要入宮去求情打探。
——這會入宮給額娘求情,完全就是往皇父的槍口上撞。
四阿哥拍拍霍騰的肩,鄭重道:“當年你們成婚時,我說‘我這妹妹就交給你了’,如今,你能拉住她嗎?”
霍騰亦鄭重道:“能!”
他堅定的態度算是今日唯一能讓四阿哥稍微舒心的了,四阿哥再次拍拍霍騰肩膀,道:“你也放心,宮裡的事……”
他一時語滯,頓了半晌,也隻道:“沒有蓁蓁想象得那麼差。胤禮無事,你回頭悄悄告訴她,讓她安心。”
再多的話,他都不忍向妹妹透露——那些醃臢事情,他說出來都嫌臟了嘴,何況是叫妹妹知道?
他不禁為宮中女人的手段而膽寒,想起前朝之事,又忽覺無力。
這會他什麼都不能做,隻能安安靜靜地等著康熙下一步動作,他忍不住開始想念他的另一個額娘。
他想,若是皇額娘還在,定然是不屑用這種手段算計人的。
送走了蓁蓁夫婦,應婉見四阿哥披了衣裳出門,頓了一頓,還是命婢女留心。
不多時,婢女回來稟報:“爺去了佛堂。”
應婉點點頭,心裡有了數,知道四阿哥是心亂,又想念孝懿皇後了。
她想了想,吩咐:“準備一下,明日一早我要入宮麵見娘娘。”
婢子連忙應是,應婉又低聲道:“悄悄將宮裡的消息透露給蓁蓁,明日潔芳與十弟若是回京,就叫人先去隔壁將這件事告訴給潔芳知道。”
掌握先手消息,才對後麵的應對有利。四阿哥將妹妹看做一朵嬌花,什麼事都不忍叫蓁蓁知道,她卻不那樣認為。
雖然是同胞兄妹,但這麼多年,二人各自長大,長大後又選擇走了兩條不同的路,四阿哥並不知道蓁蓁有多麼堅強,有多麼穩妥可靠。
應婉思忖著,不禁輕輕歎了口氣,她的貼身姑姑忙問:“福晉,怎麼了?”
“我在想,明年若是藏書樓落成,借著那件事,讓弘暉往江南走一遭。”
看看這世間遼闊、天大地大,彆將眼界隻拘在這京師之中。
這座城好像很繁華、很大,但在天地蒼茫之間,也隻是微微一粟罷了。
他阿瑪想要的那個位置很重,想要的那座城也很大,似乎擁有天下間無與倫比的重量,但她卻不希望兒子也將心全部放在那上麵。
皇帝,豈是那麼好做的?又真的……有那麼好嗎?
應婉在室內靜靜坐了許久,垂眸默默不語。
至次日,應婉入宮,宮內已是風聲鶴唳,永和宮和阿哥所鬨出來的動靜太大,康熙又明擺著心情不佳,宮中處處都是人心惶惶。
便是素來與烏雅殊蘭不睦的宜妃這會都沒有多得意,而是為了此事後怕——這麼多年,她與烏雅氏鬨得那麼難看,烏雅氏還沒那般對付她兒子,她和胤祺胤禟真是祖宗庇佑走了大運了啊!
“你叫蓁蓁安心,胤禮並無大礙,隻是經此之後,隻怕不敢焚香,也不敢飲酒了。”敏若說了一句,又正經地叮囑道:“若她實在難以心安,你就告訴她,如今成舟之事已成了大半,正是她應該趁熱打鐵鼓舞書院內人心的時候,她這會若是為了這些與她無關之事消沉抑鬱,豈不是耽誤了大事?”
應婉道:“她是愧疚難安,誰也安慰不了她什麼。不過既然胤禮並未出事,她就會振作起來的,您放心。她一向將書院的事情看得最重,又怎會在如此關鍵時刻消沉下去?”
頓了頓,應婉壓低聲音,輕聲道:“隻是我看著,四爺由此事,隻怕是想念先後了。”
“既然想念布爾和,不如就出城去拜拜,替她祈福叩一叩往生喜樂。”
敏若也是昨兒晚上才想起來,如此關口出了永和宮的事,四阿哥的親王沒準會被耽擱下——畢竟康熙是很擅長遷怒的。
她此刻這句話,並不隻是為了提點四阿哥破局,更在於為日後鋪路。
該讓康熙想起,四阿哥是誰撫養長大的了。
又是誰,臨終前心心念念還放心不下四阿哥。
烏雅殊蘭行事已經到如此地步,敏若如還叫她做了太後,那豈不顯得過於窩囊了?
太妃也挺好……曆史上的孝恭仁皇後也崩逝在雍正元年,眼下烏雅殊蘭也稍微上了年歲,圈禁在永和宮,衣食供應遠不如前,也不過一個宮女、一個太監傳遞食水做灑掃,卻不是專門伺候她的,她少不得要自力更生。
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猛然經受如此落差,這輩子的烏雅殊蘭,還能有原本的壽數嗎?
敏若目光微冷,應婉將敏若的話記在了心裡,又輕聲道:“前日接到雪霏的信,說她十二前後便能抵京。”
信中還說瑞初今年沒準能回京過年,但她見敏若好似不知道的樣子,猜測瑞初大約是想給敏若個驚喜,便沒提及。
但雪霏回京也夠讓敏若稍微歡喜的了,她道:“就等著她呢……蓁蓁的苦力可回來了。她們姊妹在一處,說說笑笑、忙忙碌碌的,蓁蓁那點小情緒也就散了。”
應婉笑著點頭表示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