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第二百章(2 / 2)

他是恨康熙不信任他、又盼著康熙對他還有一些信任,抱著氣憤和隱約的忐忑、希望做下種種布置,敏若卻知道他絕不可能從康熙那再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康熙遠比他想象得要狠,或者說,他知道如今都沒有真正意識到,當他真正長大、入朝,有了臣子追隨輔佐、有了妻兒心腹後,在康熙心裡,他就不隻是他的兒子、繼承人、大清的太子了。

他還是……可能會對康熙造成威脅的人。從前康熙年輕而父子情深時,康熙防備的是他身後野心勃勃的赫舍裡家和臣子們;如今康熙年邁,而太子年富力壯,康熙猜忌防備的那個人,就變成了他。

這是個死局,太子沒有破釜沉舟的狠心,隻想指望康熙有朝一日良心發現,那就永遠無法破局。

他的皇父,遠比他想得要狠心。

為了在康熙那邊添把火,為八阿哥的處境撥撥柴,敏若布置下局,通過負責調查此事的富保的手,將八阿哥當年意圖暗害弘皙,結果牽連弘暉、害到瑞初之事捅了出來。

就此,康熙的憤怒更甚,朝中風雨愈烈,敏若隱在幕後,功成身退。

毓慶宮,太子定定坐著,目光晦暗不明,侍人低頭入內,低聲道:“江南,七公主來信了。”

如今宮中,還稱呼瑞初為七公主的地方已無幾處了。

太子看他一眼,淡淡道:“她已受封成婚,還是稱呼‘成翼公主’吧。”

內侍戰戰兢兢地答應下,那封信捧在手中也如燙手一般,太子沉默半晌無言,內侍的額頭便逐漸沁出汗滴。

最終還是太子道:“放下吧。”

內侍心中長鬆一口氣,連忙應“嗻”,將手中書信放下。

那封信被放在東宮案頭,到底也沒有啟封,後來又被廢太子帶到了鹹安宮,直到朝代更迭,生命儘頭。

他用那封沒拆開的信,向曾經最疼愛的妹妹,換了一個保他兒女平安的承諾。

科場案暫時還沒有著落,從京師到江寧,一路山水迢迢,文字書信往來傳遞頗耗費時間,真正要等諸事塵埃落定,隻怕要等到入冬了。

在江南一案塵埃落定之前,敏若等人先迎來了胤禮的婚禮。

婚事是前歲定下的,去年開始籌備,若非實在不好趕得太急,婚期隻怕就要定在去年了。

秋日成婚,氣候舒爽,一切都剛剛好。

難得喜事臨門,書芳神采奕奕、神清氣爽,連日請安慶賀的命婦見狀,也不得不承認平妃母子對這一門婚事毫無不滿,並不嫌棄靳家女的出身,也不嫌棄靳家門第。

大婚後他們立刻要啟程離京,婚期到來之前,康熙便已隨意給了胤禮一個河道行走學習的理由,其實主要是為了安排誰,人儘皆知。

安兒近來忙於最後的收尾工作,在胤禮大婚前終於結束了最後的一點事物,從芽芽懵懂時到如今亭亭少女,這數年的光陰,芽芽長大了,培育出的新稻方方麵麵也終於徹底成熟了。

因為時代生產力和發展水平限製,

新稻的產量其實也有限——和敏若記憶中的高產量雜交水稻是絕對無法比擬的,但放在如今這個時代,卻絕對屬於驚人的進步了,足夠安兒被封個什麼“稻王”的水平。

雖然有江南之事“珠玉”在先,但如此喜訊,妥妥的成就與政績倒手,康熙對惱憤很快一掃而空,專心專意地為此事歡喜起來。

——敏若觀察著,感覺他已恨不得現在就安排人修史,趕快將這件事記載入史冊。

……倒是也沒差什麼了。

安兒的折子還沒遞到禦前,隻是消息傳到乾清宮,康熙便已經連續數日召翰林院有才的官員們入宮,看似是命他們自由選材連詞做詩,實則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再後來,從翰林院選出的幾位還算有詩才的官員已經滿足不了康熙了,他又命左右近臣舉薦有詩才、文采的文人,說是擇選英才,其實就是預備著等安兒的折子一奏上,趕快為此事擬詩作賦歌功頌德的。

禦前侍衛中不乏有文才者,舒鈺更是其中佼佼者,此次也在康熙對擢選中脫穎而出,康熙喜愛舒鈺文才,卻不忘埋汰法喀,私下與敏若道:“若論文才,如今舒鈺已穩穩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敏若淡定表示:“法喀本身也沒多藍。”

康熙近來心情極好,因而才與敏若打趣,問她如此說,竟拍案大笑,道:“這話必然得叫法喀知道!”

敏若嗤笑一聲,“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他還能惱不成?”

康熙揚揚眉,“旁人說未必,你說,他倒確實是不敢與你惱的。”

二人正說話,蘭杜進來笑道:“平主子使人送新做的喜糖來。”

她說著,輕輕打開宮女手上的捧盒,敏若一看,用白綿紙細細包著,隻隱約能看到一點顏色,似乎是四樣喜糖,卻不知都是什麼口味的。

書芳宮裡的小宮女玲瓏笑盈盈道:“是牛乳桂花、玫瑰烏梅、花生杏酥與石榴薄荷四樣,新做得了,娘娘說先送來與毓主子您嘗鮮。”

喜糖做桂花糖的多,但多是用繁複耗時的傳統製法,牛乳桂花是這兩年新興的製法,因敏若喜歡,她宮裡常備,後來舒窈與肅鈺定親時,她宮裡做喜糖也做了這一樣。

永壽宮送出去的喜糖多,她這的吃食一貫以精細新奇好滋味聞名,在外麵也頗受追捧,散出去後不少來討方子的,而後京中做得也愈多,這才逐漸風靡流行起來

此次胤禮成婚,書芳很不客氣地從敏若這借了小廚房裡的一個人去做喜糖,敏若打趣道:“這就是給我的好處費不成?那我的人的勞工費她可給足了?”

玲瓏生得一張團臉,笑起來臉上有一對酒窩,討喜極了,這會酒窩更深啦,笑著道:“我們娘娘叫奴才原話回您:‘永壽宮那個刁鑽,請她宮裡人來辦事可不能虧待了,不然指不定怎麼說我呢。’也叫奴才請您放心,酬勞都豐厚地備下了,保準不讓您宮裡的人受委屈。”

敏若就笑了,康熙隨意剝了顆糖送入口中,滋味確實熟悉得很。

安親王成婚散的喜糖是永壽宮宮人幫做的,這消息自然瞞不住,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瞞。

胤禮已經搬出紫禁城去到安親王府,在康熙指派的人手的幫助下開始整頓王府,也昭示前朝,紫禁城中再沒有十七皇子,隻有王府中,有一位正兒八經的安親王了。

但他的婚事仍由書芳操持,這也代表著康熙的意思,哪怕胤禮出繼去承襲安親王爵了,也仍是他的兒子。

乾倒了人家原本的承爵人,把自家兒子過繼出去繼承王爵,恩賞了一個“歸親王爵”表彰老安和親王功績,卻把人家的兒子都打發到苦寒之地,好處都給自己得了。

得了好處,還要把兒子留住,如今胤禮祭祀老安和親王還稱其為“皇伯祖父”,雖入安王府一脈,卻隻保留親戚關係。

這實在是再不講道理不過的了,可也無人敢說一句不對。

胤禮的王位如今是坐穩了,康熙擺明了撐腰,哪怕是與從前的安親王一脈親近的宗室也不敢多言——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康熙立南書房,分散議政王大臣權柄,又提拔、重用漢臣,又比他爹能活,集權實在成功得不能再成功了。

早二三十年,那些祖上闊綽的宗室多少還能得意得意,這些年就隻能低頭做人,再不甘也不敢直接插手朝政,而是開始在皇子們中下注,意圖再次入局成為操盤人。

胤禮正式入主安親王府,這對他們來說是個不大妙的消息,但他們唯有咬牙認了,還得熱絡親近地登門去慶賀。

如今喜糖一事一出,幾乎就是明明白白地向滿京師勳貴宗親宣告安親王府與敦親王府同氣連枝。

兩家相互扶持,那麼無論哪一家,都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了。

九月,胤禮與成舟正式成婚,成婚男方這邊的儀典流程在安親王府進行,是日,康熙攜書芳親臨安親王府,坐於高堂之上,接受新人叩拜。

婚後,成舟隨胤禮入宮向書芳請安,成舟初為滿洲婦人裝,梳了盤辮,穿了旗裝,妝容衣飾無不明媚豔麗,卻不掩成舟原本清冷沉穩的氣質。

她仍是寡言靜默的模樣,言談舉止沉穩平和,書芳深深看著她,握住她與胤禮的手,將他們二人的手交疊在一起,然後鄭重囑咐:“你們往後,要相互照顧、相互扶持。”

二人均鄭重應是。

跟在成舟身邊,胤禮好似也莫名沉穩不少,但他沉穩的時效有限,沒一會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清脆地應聲:“是!額娘您放心吧!”

見他如此,書芳不禁又笑了,笑著笑著又有些發愁,無奈道:“為人夫婿了,往後在外麵,再不許任性,要儘為人夫的責任。官場凶險,你二人雖有王府庇佑,到底是入了局,從此要步步小心。遇事你們商量著拿主意,在南邊,多向你們七姐請教,萬事謀定而後動,不要輕率行事。”

胤禮連忙應聲,書芳又拍了拍成舟的手,對二人道:“我做主說一句話,往後你們倆的家要成舟來當,她比你沉穩、拿得定主意,胤禮你要聽話。你們在外麵,萬事有商有量,務必謹慎周全。”

二人又極鄭重地應是,書芳摸摸他們的頭,沒再多言了。

總歸是要走的了,此刻叮囑再多也是無用,好在京中有他們護著、出去了還有瑞初,她倒也可以稍微放心。

胤禮大婚事了,安兒正式將總結陳述新稻的奏章呈上,彼時朝會群臣肅立,那封奏折仿佛帶著稻香,將稻花開在了禦門外,也要開到千家萬戶中。

安兒端身正立,數年光陰,深鑽苦熬,總算稍有成就,他終於對得起額娘、潔芳、瑞初與女兒、四哥數年如一日的支持了。

抬眼望,天地遼闊,已措手可觸了。

於安兒和瑞初而言,今年,都是個好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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