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本來因為康熙與太子重新日漸緊張的父子關係而一片腥風血雨,準噶爾部的最新消息傳回,頓時什麼搞皇子奪嫡、朝堂內部鬥爭的心思都沒有了。
羅刹國坐不住了。
開始幾乎半明麵地支持小策淩敦多布,小策淩敦多布發動兵變,直指靜彤,有明麵上幾百“遊匪”襄助其兵變,其實是連臉都沒遮一下、明晃晃的羅刹國人。
更彆提小策淩敦多布部下所配備的先進火器,絕不是他自己拿得出來的。
小策淩敦多布為這一場兵變準備了半年有餘,計劃堪稱周詳,攻勢極為凶猛,意圖半日之內直取靜彤王帳。
以靜彤對準噶爾部掌控之嚴密,她不可能不知道小策淩敦多布的行動,也確實早有準備,但羅刹國毫不掩飾地幫助小策淩敦多布的行為,還是令她沉下了心。
幫助小策淩敦多布攻擊她、奪取完整政權,意圖是占據準噶爾,並向她背後的大清示威。
她可以為了達成理想和瑞初打配合,與康熙做拉鋸戰,並“不孝不悌”地期待日月改換、山河大變的那一天,但那不代表她會容許他國覬覦甚至妄圖奪取大清土地、傷害大清子民。
她鐵腕按下了小策淩敦多布的兵變,然後飛書朝廷,羅刹國來勢洶洶,絕不會因為小策淩敦多布動作受挫就停止計劃。
在處理這場兵變的過程中,卓琅首次上了戰場,她年輕,哪怕再注重鍛煉,體力難免不如青壯,但無論弓箭還是火器,她都十分擅長使用,準頭極好,再加上勤練身法馬術,靜彤放心地將她放出營帳,卓琅也確實沒叫靜彤失望。
她憑自己的本事殺出了威望、憑手腕拿住了人心,準噶爾部的勇士們心甘情願低頭臣服,不知幾時,準噶爾部內慢慢傳出了“小汗”的稱呼。
這稱呼並不算十分附和舊俗,但很快在境內傳開,加上那些“遊匪”不甘退敗眼睜睜看著功績溜走,仗著準噶部本身火器配備並不先機,竟還在負隅頑抗試圖擁護小策淩敦多布的兒子繼續與靜彤爭權,並且持續投入成本。
靜彤這一次很大膽地授予卓琅極大的權利,“剿匪”、打擊小策淩敦多布剩叛部、處理戰後事宜、慰問傷員、主持祭祀等許多事情,都或由卓琅主導、或讓卓琅參與。
這就助長了卓琅在準噶爾部名聲的推進,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在準噶爾部的威望遠勝過當年的小策淩敦多布,但此刻康熙已經無暇關心那些。
上一次與羅刹國對峙時,他腳踢鼇拜拳打三藩,哪怕準噶爾部作亂也毫未遲疑,先狠狠鎮住了羅刹國,然後一步未退地談判。
彼時,他朝堂得意,又正是年富力壯之年,而如今,朝堂內諸子爭鬥不休、臣子各自站隊,他眼睛看著朝中的亂象,頭疼耗神於平衡之道,已不複當年的血氣方剛。
但在強敵之前,不可露怯,也決不能退讓。
康熙連日急召臣子議事,從正兒八經的南書房,到最後他身子實在撐不住挪到乾清宮寢殿,太子難得的消停,隨時在禦前服侍聽政,竟是稀奇的和平共處。
前朝事忙,後宮便再次沉寂起來。
敏若借了個“憂鬱傷神,調理身子”的由頭去了莊子上居住安養,但宮中的動靜她還是會聽到一
些。法喀被康熙派往京畿大營練兵,其實是為了選拔精銳,做備戰準備。
左右家中無事,海藿娜乾脆來敏若隔壁住下,每日還能與敏若作伴。她對朝中事說不上了如指掌,也比一般人留心而有見解,這場仗若打起來,法喀必然不能置身事外,因而說起這些事來,海藿娜憂心忡忡。
她低聲道:“法喀也是四十多的人了,雖說身體還好吧,可誰放心他往戰場上去呢?……但若真動起兵戈,我也知道,他是必定要去的。”
敏若拍了拍她的手,道:“其實未必打得起來,若羅刹國有心直接開戰,就不是借小策淩敦多布在準噶爾部施為,意圖吞下準噶爾部再針對大清了。”
海藿娜聊感安慰,輕輕點點頭,倒是聽進去了的樣子。
但如今大清也有一點劣勢——皇帝年邁、儲位“行為失常”、而眾皇子間爭鬥不休。
若不是看準了這一點劣勢,羅刹國大約也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動作,幸而靜彤手腕剛硬,在準噶爾部布置周密,他們的第一步動作就未能得逞。
如敏若所猜測的一樣,這一仗最終也沒有打起來,準噶爾部內倒是紛爭不斷,都被靜彤一一鐵腕鎮壓下了,在準噶爾部損失太多,大清方麵又態度強硬,羅刹國乾脆收手,結束了這一次試探。
但卓琅在準噶爾部的聲望,已經不是一直養在京中的弘恪可及的了。
她長在準噶爾部,在她足夠優秀的前提下,這一點就是她比之弘恪的絕對優勢。
大清天子親自撫養長大的弘恪當然足夠尊貴,但當卓琅有了足夠的能力與成就,打破他們對女性的偏見與輕視之後,卓琅的種種優勢立刻能夠壓倒性勝過弘恪。
這一點在靜彤的預料之中,但為了這一日,她卻實打實地算了十幾年,甚至連自己的親生額娘,都被她圈入局中。
直到今日,錦妃還毫不懷疑地認為弘恪隻是像他的阿瑪更多,眉眼還是很像額娘靜彤的。
在深宮中度過的後半生裡,弘恪幾乎就是錦妃全部的念想了。
她到底年邁,這兩年身子一直不大好,心心念念都是想要再見女兒一麵,弘恪是她身邊唯一的寄托。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敏若還是靜彤,所有的知情人都不敢戳破這件事。
一來,怕壞了多年的安排布置;二來,也怕打擊到錦妃。
身在千裡
之外,對錦妃的病,靜彤無能為力,隻能接連送回禮物書信關心。弘恪的性格或許有幾分像他的親生母親,偶爾流露出的幾分軟弱不爭讓康熙痛心疾首,但他確實是個好孩子,對從小撫養他長大的錦妃恪儘孝道,榻前侍疾處處上心。
恰逢靜彤書信傳回,也懇切地拜托弘恪代她儘孝,康熙左右權衡之下,暫時熄了讓弘恪回準噶爾部的心——如今準噶爾部雖然大概安穩下來,但小策淩敦多布之子流亡在外尚未被俘,局勢並不算十分安穩,靜彤與卓琅都屢屢遇刺,卓琅受“重傷”一回,性命垂危。
除了小策淩敦多布遺部之外,線索似乎還隱隱指向一些策淩的舊部。
康熙不能賭策淩的舊部會在無差彆攻擊策淩妻女的同時還對策淩的兒子手下留情,他們忠於策淩,卻不會對“篡權”的靜彤母子三人懷有半分好感。
這裡麵,有他們對策淩之死的懷疑,與對大清的不滿,或許還有一些想要弄死策淩血脈然後自己當家做主的野心。
他知道如今是放弘恪回去積攢威望的最好時機,但康熙費儘心血培養出一個全心全意向著他與大清的弘恪,不能用弘恪的命去賭。
何況弘恪也確實還小。
康熙盤算著,等再過兩三年,他會在他的孫女輩中為弘恪挑選一個合適的妻子,她會被封為郡主,然後代表著大清對弘恪的扶持與看重回到準噶爾部,成為準噶爾部的下一位可敦。
屆時無論準噶爾部的局麵穩不穩定,都必須穩定下來了。
他盯著輿圖看了半宿,最終提起朱筆在外藩蒙古之外又畫了一個圈。
諸事穩定下來已是深秋,安兒來信說十月動身,冬月中旬能夠抵達京師。
敏若先不說,應婉頭一個喜出望外——今年安兒走的時候,她和四阿哥商量著,把弘暉也塞到了他們一行人中。
四阿哥是想讓弘暉有機會體察體察外麵的人情風貌,安兒他自然信得過,跟著安兒出去,是長見識的好機會,能親眼看著新稻在江南試種推廣的過程,弘暉定然也會得到不小的長進。
而應婉心裡則抱著比四阿哥更多的一份期盼,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隻是莫名覺著,出去走這一遭,對弘暉來說,絕對比完全在京中做十幾年的王府長子長大更有好處。
蓁蓁在裡頭敲了不少邊鼓,耳旁風吹得不留餘力,心裡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
但無論怎樣,對孩子而言,走這一遭確實是好的。
從江南回來的弘暉好似又洗去了一些稚氣,低眉淺笑時不再隻有溫柔和氣,更多了幾分沉穩風度,溫潤如玉又不失穩重得體。
應婉見了十分欣喜,拉著兒子的手舍不得放開。與她相比,四阿哥表達情感的方式便要含蓄許多,今日難得喜上眉梢,也隻是伸手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試探地捏了捏,滿意地點頭,“不錯,硬朗不少。待我考校功課,看你這一行可有長進。”
弘暉笑答道:“跟隨七姑姑見了不少大儒,聽講經史也覺十分精彩,隻是我學識淺薄,未能從中領悟多少。”
四阿哥難得溫和地做了回慈父,寬慰兒子道:“你能有如此見識,已是大緣法,年歲畢竟淺薄,感悟有限是正常的。既將聽到的東西記住了,日後隻要繼續勤於學習,逐漸便會有更深的理解。”
弘暉連忙行禮稱“是”,安兒無奈道:“四哥!這剛一見麵你就急著訓兒子,我這麼大一個人站在這,你都當看不到!”
四阿哥看他一眼,眼中露出一點笑,也拍拍他的肩,道:“十三在我府上等著,備了好酒菜給你接風洗塵。”
一旁九阿哥摟住安兒笑嘻嘻道:“這會瞧出誰是與你最親的哥哥了吧?我可是一來了就看著你、和你說話。”
四阿哥淡淡看他一眼,安兒揚揚眉,道:“九哥,你若這麼說,明年我可真把弘晸也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