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她正微微出著神,進了屋裡,法喀忽然轉身衝她撲通跪下了,然後砰砰砰磕了三個頭,帶著哭腔說:“我以後一定好生讀書上進,絕不辜負三姐為我、為我……”
敏若頓時就知道——她這位皇後姐姐必然是給法喀灌了一劑猛藥。
若隻是平常交代前後緣由,法喀並不會覺得她為他犧牲多少,因為世情如此,能入侍宮中陪伴帝側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來的福氣,法喀生性粗枝大葉,注定了他不會有如原身及皇後那般纖細敏感的心思。
能讓他這樣,想必皇後運用了不少“藝術描寫”。
當然她對此並無愧疚,畢竟本來就是紙糊姐弟情,法喀如果聽話自覺一些,更有利於他們姐弟情的發展。
如果法喀一直紈絝刺頭,她就要考慮考慮是荊條好使還是板子好用了,費力氣。
每當多用腦子思考一秒鐘,敏若都感覺自己好像吃了大虧,這對她而言就好像退休隻想享受生活的老人被單位強行返聘拉回去996一樣殘忍。
如果可以,她隻想當一條字麵意義上的鹹魚,每天躺著曬太陽,固定時間有人幫忙翻麵做按摩,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想。
可惜人顯然不能當魚,那她不得不為自己未來平靜美好的生活而努力。
康熙的口味是很挑剔的,畢竟是宮裡頭禦廚養出來的脾胃,但架不住今日是天時地利人和,這種天氣饑腸轆轆渾身涼颼颼地躲著雨,能有一口熱氣騰騰的涮鍋吃,那就山珍海味都比不過這一口鍋子。
再者盼兒的手藝確實很好,哪怕不如宮裡的大廚們,還有一分新穎在。膳後進的一碗豆沙圓子,豆沙綿潤細膩入口清甜,混著淡淡的陳皮香,甜而不膩。
小圓子形式上新奇不說,也不像平日吃的湯圓皮的滋味,入口有一股清甜的滋味,還有淡淡的桂花香,香氣不是很霸道,但半點沒被豆沙壓住,口感滑軟,又比單純的糯米丸好嚼,才吃的鮮葷,膳後一盞甜羹這個口味正好。
皇後方才注意著康熙,見他用了許多羊肉與熏醃鹵味,便端了一盞甜羹與他,並笑著與敏若道:“你這的廚子手藝不錯,各樣鹵味滋味很好,甜羹做得更不錯,怪不得這次我見你麵色紅潤,比從前在京裡時都好很好。”
“是不錯,朕吃著比宮裡的都好。”康熙吃著甜羹,聽皇後這麼說便點點頭,皇後忙道:“您是今兒個餓了,才吃著比宮裡的香,往日在宮裡頭一日兩餐三點的,禦廚們的手藝吃多了,您也不稀罕了,倒顯得這些味道好,傳回宮裡可有禦膳房的人哭的!”
她半是嗔怪半是打趣地這樣說,是為了不叫敏若這裡的廚子落下比宮裡的禦廚手藝還好的名聲,康熙太清楚她心裡想得都是什麼了,心裡有些無奈,卻也沒再說什麼,隻隨口好奇似的問:“這丸子是什麼東西做的?朕吃著不像糯米的,倒有些像咱們素日吃的藕粉丸子,又不大像……”
“好像是山藥和著藕粉做的,奴才也不大清楚,您若好奇,奴才便命人將廚子喊來一問便知。”敏若答道。
康熙無可無不可的,本來就是帶著皇後出來散心的,心沒散成看皇後與弟妹們見了心情倒是好了些,也算達成目的,這會順嘴一問,其實他還是覺著剛才的鹵味更好吃,喊廚子上來或可得鹵菜的方子,回頭命宮裡膳房做了,豈不是美事一樁?
如此想著,康熙便點了點頭,不多時有人引著盼兒進來,他見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身形苗條的年輕婦人,心裡才生出些驚奇來——先不說年紀性彆了,就單這身形也不像是會做飯的,在灶上拎得動刀鏟嗎?
他心裡生疑卻沒多說什麼,皇後便已笑著道:“你不必緊張,喊你過來是因為你的手藝好,這碗羹裡的東西我們竟不大吃得出來是什麼,故而想問一問你。”
盼兒在外頭便已強行叫自己鎮定下來,這會進來動作利落地行了禮,聽皇後問,不免又緊張起來,下意識看了敏若一眼,見她麵帶安撫地笑著,方才戰戰兢兢地答道:“是用新鮮的鐵棍山藥蒸熟搗成泥,合了藕粉一起團的丸子,雖不及糯米丸子有嚼勁,但很好克化。山藥與藕粉俱是健脾養胃的佳品,此二者合做丸子,常食可養脾胃、健腎肺。”
皇後聽她話說得甚有條理,進來雖然緊張局促但並無太大失禮之處,又生得年輕秀氣麵容白淨喜人,不免有幾分好奇,問道:“你可曾讀過書嗎?度你的言談氣度,不像尋常灶台上討生活的人。”
盼兒心裡愈發緊張,神情反而更加鎮靜了,回道:“民女是家中獨女,自幼被假充做男兒教養,讀過六七年書,灶上的手藝是家傳的,民女家中五代經營酒樓生意,民女自幼耳濡目染,會做些菜式。”
皇後聽她身世便更是好奇了,能把女孩充作男兒教養,還供女兒讀了六七年的書,經營幾代酒樓有家傳手藝,這樣的人家不說有多貴重也必然家底殷實,怎麼可能叫女兒出來在人莊子上做廚娘?
她轉頭看向敏若,康熙心中也有疑竇,見皇後如此便也看向敏若,敏若被他們二人如此看著,倒是也未曾緊張,不疾不徐地道:“兩月前順天府衙門破獲一樁拐子拐人的案子,那拐子行走南北兩地,專賣十一二歲的年輕女孩,用藥使女孩身形纖瘦細弱舉止婀娜,與人為妾為奴,不知萬歲可曾有過耳聞?”
“順天府尹的折子去過刑部,請將那拐子斬首,朕聽過一耳朵。”康熙點點頭,疑惑問:“那拐子與這事有什麼關係?”
敏若看向了盼兒,道:“盼兒便是兩月前奴才與法喀在街上遊玩時救下的,她被拐子從南地拐到京城來,意欲將她販與人為奴,她趁空偷跑出來,被奴才撞上,這才順水摸舟,有了順天府查的這一樁案子。”
敏若點點頭,示意盼兒將身世說出來,盼兒便重重往地上磕了一個頭,顫聲道:“民女本是蘇州人士,家中姓辛,世代經營辛氏酒樓,在江南之地略有薄名。家父一生隻得民女一女,並無子嗣,便為民女招贅以傳承家業,不想卻是引狼入室,父親過世不過一年,他得了民女家世代相傳的秘方,便將民女賣與拐子,叫拐子將民女賣到極北之地去,一輩子不能回家,對外宣稱民女已死,好叫他能順理成章坐擁酒樓家產。”
“這世上人心詭譎莫過如此。”皇後忍不住歎了口氣,問道:“你就是被那拐子帶到京裡來的嗎?”
康熙心道未必,目光沉沉地望著盼兒,盼兒提起舊事,心裡恨得咬牙,也氣得紅了眼睛,“那拐子拐民女往北的路上遇到饑荒,又遇到山匪,先是被饑民搶劫,又被山匪擄去,他在山中出逃卻被山匪發現,民女便趁那群匪徒追他的功夫悄悄順著山路逃走,在外輾轉流離一年,沿路乞討方回到蘇州,想要到衙門去告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想……不想他竟早已厚金打點衙門上下,那知府大人與他關係極為親厚,聽了民女冤情不僅未曾為民女伸冤,還將民女送回了那人的魔爪當中!”
她說著,情緒愈發激動,又重重磕了一個頭,“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敢再賣民女,也怕民女再次逃出生天在彆地官衙告發了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給民女灌了能讓人癡傻的藥,把民女仍在山間的農莊裡想叫民女自生自滅。幸而上天垂憐,他的藥並沒能使民女癡傻,民女從農莊中逃了出來,想要到總督府去伸冤,不想被那藥累得身體孱弱,暈倒在山中,又被另一個拐子撿了去。他便是那個專拐南北兩地幼女做生意往來的……”
她說著,愈是泣不成聲,敏若又起身來,向康熙道:“那拐子猜測出盼兒的身份,打量是一樁白撿的生意,也圖盼兒相貌,覺得奇貨可居,便將盼兒帶到了京城來。一路上不肯給盼兒用藥怕她好轉,想將她販與權貴為妾,做一錘子生意,賺足了銀錢便遠走高飛。不想盼兒那日趁他醉酒偷偷逃了出來,當時將到八月,街上陸續有花燈,奴才與法喀出門賞燈時遇上了盼兒,見她衣衫破舊形容可憐,隨口一問,卻牽扯出這樣一樁事來。”
敏若說著,來到盼兒身邊向康熙鄭重拜下,“奴才已遣了府中門客南去為盼兒討回公道,但僅此怕不足以令那貪官受到怎樣的教訓,本想命人細細尋訪證據再請人參奏貪官,今日萬歲駕臨,盼兒得遇萬歲,實是盼兒之幸,是蘇州百姓之幸,奴才鬥膽,請萬歲賜辛盼兒一個公道,賜蘇州不知多少不幸蒙冤卻無福伸冤的百姓一個公道。”
一見她行了禮,盼兒也連忙不斷地磕頭,皇後不想竟還有此事,可憐盼兒的遭遇,更恨那害了盼兒謀她家產的男人與貪贓枉法的狗官,轉頭看向康熙,見他麵色極沉,忙勸道:“您不要動怒,怒大傷身,曆朝曆代這種事情都數不儘的,您如今知道了便能有所作為,這是一幸。”
又轉頭看向地上的二人,先對盼兒道:“你且放心,既然叫皇上知道了這事,皇上又怎會叫你蒙冤受難,且先起來吧。”她沒問盼兒為何沒在那拐子被下獄的時候在順天府伸冤,抓一個專拐平民女子又數量不多的拐子這種案子,若非鈕祜祿家出頭,恐怕都到不了順天府尹的案頭。
如今雖拐子得了懲處,但那邊也不會多看重這樣一個小案子,順天府衙門的台階高,盼兒怕是連順天府尹的麵都沒見到過,何況先碰上了蘇州知府的事,盼兒恐怕也不敢上順天府伸冤。
不過……她看了看康熙黑沉沉的麵色,知道哪怕她不提,順天府那邊也沒有好果子吃。
如今饞的佛跳牆或許不知是一碗佛跳牆,更是擺脫了束縛禁錮後的快樂與對家人的想念。
盼兒不知道敏若想的什麼,她這段日子在敏若的指揮下做了不少新鮮菜色,做出來的滋味都很不錯,因而敏若有一種迷一般的信任,聽到敏若口述的做法,毫不猶豫地就點點頭,“我琢磨琢磨,保準給您做出來。隻是……食材都頗為昂貴,如實做得不好,您可不要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