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瑞初冷笑一聲,“誰說過這話、誰定了這規矩?”
芽芽一時無言——是無人明言此句,可、世俗如此啊。
敏若沉吟半晌,此刻忽然開口:“芽芽,你信得過瑪嬤嗎?”
芽芽下意識道:“信——”然後茫然抬起頭,看著敏若。
敏若輕笑了一下,彎起眉眼,摸了摸芽芽的頭,“那咱們先定個‘三步走’任務。”
安兒滿臉堆笑,殷勤地道:“額娘請講!”
“先攪黃了這門婚事。”敏若呷了口茶,麵上思忖之色不減,緩緩繼續道:“然後想辦法,讓芽芽不必成婚——這個有點難,”
她話說到一半,頓了一下,幾個晚輩的心便都提了起來,一貫最是靜默穩重的潔芳也不由微微蹙起眉,握住了芽芽的手。
敏若看了芽芽一眼,忽然問:“芽芽,你可願暫借神佛之名,遁往世外,脫出此局?”
言外之意,暫時出個家,願意嗎?
她這句話當然不是無的放矢,一來,出家這點看芽芽的意願,芽芽從小愛拉著結芳往道觀裡鑽,聽黛瀾講經也能聽得津津有味——這是在是個了不得的本事,敏若聽著就隻會感覺犯困,有此愛好,暫時出家清靜兩年,應該也並非不可接受的。
二來,便在於“暫時”二字了。
關於這一點,無需多加贅述,她與瑞初畢竟不是吃乾飯的。
芽芽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這確實是當下最行之
有效的方法了。
隻是……芽芽眉心微蹙,潔芳也明白,這個法子施行起來頗有難度。若是芽芽無緣無故就要出家,以康熙之敏銳,自然會聯想到婚事上麵。
夏日康熙初對敏若提起這門婚事,無論於情於理從何方推斷,敏若都必須笑吟吟附和,並言“若真能成就,倒也是一樁親上加親的美事”。
甚至安兒和潔芳,也都不能在明麵上表現出對這門婚事的反對或不滿。
一來,愛新覺羅氏女無論公主還是宗女,每年都有大把大把的人遠嫁撫蒙,若是安兒明確表示出不願讓芽芽遠嫁的意思,難免犯了眾怒。
二來,永壽宮一脈畢竟與靜彤關係親密,弘恪也是在宮裡長大的孩子,康熙對他又極為看重,無論從明麵上的情理還是道理來看,敏若等人都沒有反對這樁婚事的理由。
倘隻是不願叫芽芽遠嫁,是站不住腳的。
而若是說芽芽與弘恪沒有情分——那更是“無比荒謬”之談了。自來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宗女也理應聽從聖旨恩眷而嫁,決不可反抗悖逆,也決不可心有怨言。
所以無論如何,這一樁婚事明麵上安兒等人必須是讚同無比的態度。
而除了這門婚事之外,宗女忽然要出家,沒有合理的理由,也是站不住腳的。
敏若也算到了這一點——這幾個月來,她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情。
如今,她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了。
隻是恐怕需要芽芽犯險一點了。
敏若看向芽芽,問她:“你是怎麼想的?”
聽她如此問,芽芽就知道瑪嬤必定已有了法子,咬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孫女想入道門,不知可行否?”
她這會能如此乾脆地說出來,就說明早前並非沒有過這個想法。
隻是為父母親族顧慮太多,因而從一開始便沒有提起過,打算溫順地接受“命運”。
又或者說是屈從於至高的——權力。
“隻要你信得過瑪嬤,就沒有不可行的。”敏若笑了,她本也是這樣想的。
一來,是芽芽的愛好,而且她給芽芽攢了那麼多好看的珠玉首飾,若芽芽將那養了十幾年的頭發剪儘了,日後可怎麼好呢?
二來,清皇室對漢地佛教的態度一直不大明確,若在關內出家,道門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再說……往道門裡走,對她而言比往佛門走更便宜。
這年頭,暗地裡搞實驗研究明麵上最好的掩護,不就是道士煉丹炸爐嗎?
敏若摩挲著袖口的刺繡——這麼多年,她暗賬裡支的錢,可沒有一分是白走的。
而且舒窈那邊,還有芽芽的另一份打算——這就是第三步計劃了。
如果還要往舒窈那邊行走,坤道的身份也較比丘尼便宜一些。
潔芳輕聲道:“額娘可是已有成算了?若非萬無一失,還請額娘將此事交給媳婦和安兒來辦,勿要為此涉險。”
“此時對我而言不算險,倒是咱們芽芽,隻怕要受些苦了。”敏若摸摸芽芽的頭,輕聲問:“怕嗎?”
芽芽抬起頭,神情堅定地搖頭,“孫女不怕!”
安兒小聲道:“額娘您的意思是……?”
“等你三姐吧。”敏若轉過頭,隔著明紙望到窗外一片朦朧淨白,塞外的寒冬已悄然來臨,從遙遠之處吹來的寒風,不隻可以用於警醒帝王,用好了,也可以做助她們一臂之力的東風。
安兒與潔芳對視一眼,明白敏若所說的法子隻怕與靜彤有關。
瑞初眸中亦是了然——對芽芽與弘恪的婚事,最不樂見其成的,隻怕就是靜彤了。
她絕不會容許這一門婚事順利落定,更不會讓弘恪順利擁有強大的妻族助力。
既是為了卓琅,也是為了她自己。
敏若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望著窗外風雪,道:“皇上的打算,應該是擇吉日賜宴,然後在宴會上當眾宣布此事。咱們還有時間,等明後兩日的熱鬨勁過了,再細細商量此事。”
其實是要等恬雅和靜彤她們聚齊了,才能開始麵對麵商討。
書信溝通到底有時間差在,不夠方便。
指尖輕輕一拈袖口精致的刺繡紋路,敏若又緩緩開始說第三步,“然後,芽芽,你十二姑說你很有天分,希望你能跟著她正經學習一段時間,試一試究竟喜不喜歡、能不能做到。你的想法呢?若是你願意,明年就可以開始跟著她學;若是你不願,瑪嬤替你回絕。”
芽芽不假思索地直接道:“我願意!瑪嬤,我願意!”
敏若便笑吟吟看向潔芳、瑞初和安兒他們三人,“一切不就都如願了嗎?芽芽自可以去做她喜歡的事情,不必困宥於深宅王府與夫婿的約束。日後若是遇到了喜歡的人、生出了想要成婚的想法,再還俗就是了。”
她拍了拍芽芽的手,告訴芽芽:“無論遇到什麼事,不要畏縮、不要怕,你要知道,你身後永遠有你的阿瑪額娘,有瑪嬤,還有姑姑。”
芽芽的眼圈逐漸紅了,她不知是該點頭還是行禮,最終還是重重叩首,然後直起上身用力點頭道:“弘晈知道,弘晈知道了——”
安兒再也忍不住了,險些與她抱頭痛哭,還是潔芳一手一個拎了起來,安頓坐下,然後安撫地對芽芽道:“娘竟沒發覺你心裡的想法——芽芽,是娘的失職,娘為此向你道歉。也請你相信,無論遇到任何事,隻要咱們一家人一條心,都能夠迎刃而解,好不好?日後你有任何想法,都告訴娘,好不好?不要顧慮那些什麼破爛道理世俗規矩,隻要娘在一天,娘就不會讓你困宥於那些破爛玩意!”
說到最後一句時,她也控製不住情緒,隱隱有些咬牙的意思。
敏若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們,又看一眼抹著眼淚的安兒,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你閨女和你媳婦都哭了,這會你不抱上去,你乾什麼呢?你是沒長腿還是沒長手?!
好在安兒在與家人有關的地方還是很細膩的,見潔芳死死抱住芽芽身體輕顫,也顧不得方才想的讓潔芳和女兒交流,乾脆地過去將娘倆都環住了。
他一手拍一個,道:“有我在,都交給我。”
瑞初看著這一家三口,唇角似有似無地帶著一點笑,忽然側頭看向敏若,敏若也正目光溫柔地看著她。
瑞初輕聲道:“無論您的打算是怎樣的,女兒都必將全力支持。”
“好。”敏若溫聲答應著,閉眼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忽然扯了一下唇角——今年塞外的風雪,就由她們來
掀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