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醒來後等了三日的終極亂局,最終在敏若的嘴裡先達成了。
他有耐心運籌帷幄,步步推著他的兒子們,靜心觀察他們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卻算漏了敏若這個攪局的。
敏若一出手,乾清宮外的局勢瞬間門被打破,安兒與敏若、瑞初到底是有默契在的,收到暗示雖然還沒分析清楚什麼,但也立刻明白了敏若的意思,拉著九阿哥、遊說七阿哥、死纏爛打四阿哥……一盞茶不到的時間門,乾清宮皇子團丟了半壁江山。
在某種程度上,對三阿哥、八阿哥與十四阿哥來說,這也算“大勢已去”。
原本稱得上“團結”的問疾大部隊走了一半,這群兄弟去給皇父尋藥去了,他們連進去侍疾都做不到,空圍在乾清宮裡,是什麼意思?
而宮裡出去了一撥皇子,宮外的朝臣們更會猜測良多、議論紛紛,京中這潭渾水便會越渾。
這正是敏若想要的。
局麵越亂,他們越是察覺出不對,越是不敢走。同樣,他們心裡猜測越多,越容易自亂陣腳。
他們的陣腳一亂,宮裡就熱鬨了。
康熙不正等著這份熱鬨呢嗎?
乾清宮的僻靜偏殿中,敏若坐定在炕上,用了一口溫茶,氣定神閒地吐出一口氣,低喃道:“您可千萬得喜歡我送您的這鬼熱鬨啊。”
蘭芳安靜地侍立在側,待聽到殿外的腳步聲,才抬手為敏若添茶以為示意。
敏若熟練地一把扯出帕子敷衍地哭了兩聲,“我就不該死活喊瑞初回來,如今可好了……太後倘或知道,必也是要罵我的……”
論配戲的天分蘭芳實在是比不得蘭杜,但好在混跡宮廷多年,也練就一身睜眼說鬼話的本領,配合地與敏若一唱一和,將麵臨亂象滿心驚懼的人設給做實了。
外麵那幾位皇子還沒敢將動作擺到明麵上來,乾清宮裡卻已是一片“山雨欲來”之氣,康熙裝暈的戲碼如果再演三日,隻怕宮中人心惶惶,不等皇子有所動作,內裡便先要亂了。
康熙到底是耐得住性子,也把握得住時機的,他一麵命人暗中安撫局麵,一麵又咬牙等了一日,果然便有人坐不住了。
敏若急匆匆把人支走的動作太奇怪,給出的理由也經不起推敲,反而像是底氣不足,為了解困使出的下策。
再加上康熙在禦醫那邊的布置,他們情急之下加緊打探消息,隻會探聽到康熙身體每況日下、情況緊急。
京師護衛有法喀坐鎮,那三位絞儘腦汁也並未打通京營和九門、皇城要害,八阿哥在軍中有些經營倒是還能算一算本錢,三阿哥隻在文人中底蘊深些,與軍中素日雖有心卻未能達成什麼往來,此刻隻能急的熱鍋上螞蟻一般,眼睛恨不得將乾清宮的厚磚穿透,能看清楚康熙的狀態,並將八阿哥一派的布置儘收入眼中。
——但那顯然是隻有在夢中才能夠擁有的技能。
論底氣,十四阿哥比三阿哥還不如,畢竟年歲更輕,在朝中經營的年頭更短。
但如今已走到這一步,他的兩個哥哥都動作不停,逆水行舟,走到這一步,此刻稍落下乘,就是後半生俯首,誰情願?
敏若算了幾十年人心,但在這一局裡,康熙能比她算得更準。
他畢竟是皇帝,也畢竟是愛新覺羅家的男人。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他的兒子們此刻都在想什麼,作為一個父親,他不願直麵現實;作為九五至尊,他已擁有了最冷酷的心腸。
白日鬨了那樣一場,乾清宮裡人心惶惶。
後邊書芳使人來傳話,也無非是那點事,這紫禁城是很大,但前邊鬨出如此動靜,也必然瞞不住後麵。
永和宮的那一位又活躍了起來。
書芳和阿娜日她們將敏若當菩薩看,可敏若心裡清楚,她隻是個會為了活而不擇手段的人。
烏雅殊蘭於她無害時,她們可以做點頭之交,可以見麵三分笑,可當烏雅殊蘭威脅到她、威脅到她的親人時,她就會傾儘一切、不擇手段地算計,以保證自己與所親所愛之人的平安。
她與烏雅殊蘭早走進無解的死局裡,她用密密麻麻的線圈住了永和宮,讓烏雅殊蘭活在她的監視之下,又在需要用烏雅殊蘭時,給了烏雅殊蘭“自由”。
從頭到尾,菩薩、閻羅,光風霽月、算計人心……都是她。
敏若不可能讓康熙發現這一局中她存在的痕跡,所以當一切“事實”擺在康熙麵前時,康熙的震怒所針對的人中也理所當然地沒有敏若。
論果斷,三位皇子中以八阿哥最優,十四阿哥有一腔年輕熱血的衝勁,生死大業之前一逼,竟也不比八阿哥遜色多少,隻是開局的資本不足,這一劣勢是怎麼也無法彌補的。
唯有三阿哥,一股熱血上頭被激得做出的決定,做到一半後悔了,不敢進又無法退。
而八阿哥與十四阿哥的處境也沒好到哪去。
他們探聽到康熙不好的消息,提防著旁的兄弟開始為自己準備,但兵力上的不足是他們最大的劣勢,尤其在法喀這個幾乎掌控整座京城兵力的康熙心腹堅定地拒絕了他們的所有拉攏的情況下。
法喀的府邸開始頻繁有人登門,但海藿娜早已搬去舒窈的公主府,舒窈的公主府戒備森嚴,那裡有半個大清技術最先進的火器工坊,戒備等級遠超一般衙門。
法喀留給海藿娜許多精銳護衛,兩方人馬都做好了針對舒窈的公主府破釜沉舟的準備——斐鈺、肅鈺與舒鈺都不在京中,海藿娜與懷有身孕的舒窈就是他們能掐住的法喀最後的軟肋。
——今年夏,舒窈赴粵地主持新式火銃水師適配事宜,秋日回京時已有了身孕。
孩子很給麵子,在肚子裡趕上太外祖母的大喪也並未折騰額娘,安安穩穩地讓舒窈走完了大禮。
不過如今舒窈名義上也在府裡躺著了,因此八阿哥才自覺有更大的把握,對公主府伸手的動作堪稱明目張膽。
除了這幾位皇子外,京中許多宗室也並不安靜,不過他們手中沒有兵力,自然也同樣鬨不出大亂來。
皇城與京師護衛都握在法喀手中,但皇城侍衛本身並非鐵桶一片。有人的地方就總有爭鬥,何況這還是京師。
天下權爭政鬥、黨派相訐最嚴重之地。
康熙是要試驗他的兒子們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觀察法喀對他究竟有多少忠誠,不是要京師乃至天下大亂。
隻要法喀不叛,不投靠他的任何一個兒子,皇子們的動作在康熙眼中便都是小打小鬨跳梁小醜的把戲,而他們能鼓動的那部分人,也不過是烏合之眾而已。
因而在確定法喀在三方夾擊的攻勢下也沒有動搖,而他那幾個兒子幾乎要到達能做的極限時,康熙果斷出手了。
從他“蘇醒”到諸位皇子齊齊被帶進乾清宮中,也不過隔了半個時辰而已。
乾清宮的動靜不小,宮門落鎖時分重新掌燈,聲勢浩大地傳人進來,後宮很快聽到風聲。
按理說,如今這時候,以局麵推算,乾清宮這一亂也在書芳的預料之中,但敏若如今還在乾清宮中。
這便超出書芳的預期了。
憑借對康熙的性格和敏若作風的了解,她多少猜測出最近的反常是康熙操作出的結果,但按照敏若一貫的性格,如此緊要關頭,她應該已經設法從乾清宮撤出來才是。
能讓敏若一直停留在乾清宮,說明敏若一旦從乾清宮離開,便有被康熙猜忌的風險。
乾清宮裡敏若心境還算平穩,她與宜妃帶著嬪妃們在偏殿裡坐著,偌大的乾清宮四處燈火通明,宜妃心跳如鼓擂,呐呐道:“這都是什麼鬼熱鬨啊……”
蓁蓁與瑞初亦在此偏殿中,蓁蓁麵色有些難看,看得出她持續不斷地與十四阿哥溝通的行為並未取得什麼好的結果。
敏若看了她一眼,沒言語,瑞初起身為敏若添茶,溫熱的一碗遞到敏若手邊,一片靜默間門,冬葵走進來輕聲通傳道:“富保大人求見,說奉果毅公的命來給娘娘傳句話。”
敏若打起精神點了點頭,冬葵恭敬退下,隻聽殿門輕輕幾聲響動,富保在屏風外站定,回道:“三哥叫我給娘娘傳句話,說嫂子和公主都平安,請您放心。”
因怕八阿哥搞拿海藿娜與舒窈性命威脅霍騰的事,明麵上二人是在公主府中被護衛層層保護著,實則二人數日前便被秘密送到京郊敏若的莊子上。
敏若的莊子看起來不起眼,但守衛嚴密,附近一片莊子山頭都是中心莊子的防護線,是敏若砸了大本錢的老巢。
可以說,即便八阿哥他們發現了京中替身的不對,並且走狗屎運明確了二人的所在地,然後派出壓箱底的精英人手去綁架二人,也隻能落個有去無回的結果。
但舒窈畢竟有身孕在身,這裡頭就有個變數在。敏若雖然布置周全,卻還是不能輕易放下心,法喀清楚敏若惦記她們,這會叫富保來傳話,便是告訴敏若塵埃落定、二人皆已平安回到京中的意思。
敏若略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富保恭敬地告了退,宜妃對敏若此時還有人傳話這件事稍微有些羨慕,輕聲問:“可能問一問孩子們的情況?”
敏若擺手示意冬葵正常送富保傳出去,並對宜妃道:“這會正殿門一關,問誰都問不出裡麵的情況。不過既然皇上醒了,又把控大局,咱們便平安了,小九他們安安分分的孩子自然也平安。”
宜妃還是懸著心,生怕前麵突然之間門有什麼變故,聽敏若這麼說,心中冷笑一聲,隱有諷然。
皇上醒了她們就平安了?她看可未必。
這三更半夜地還把她們這群人圈在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人都醒了,按理說打發人各回各宮才是正經,眼下人都被留在這,指不定皇上心裡是防著哪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