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是不是試探,他這種頭鐵的行為都惹怒了康熙,斥其不忠不孝,誅殺。
敏若聞訊,沒有多少感慨,都是盤上的棋子,自然自願入局,就要做好付諸生死的準備。
康熙的身體好轉後,偶然會來敏若這坐坐。
夏日過去,京中天氣稍微轉涼,小院裡的金桂開了花,是敏若後來又從布爾和院裡移來的一株,花香很濃,靠近樹梢更是馥鬱撲鼻。
康熙看著敏若細致地挑揀花朵,她要選品相最好的、香氣最濃的花晾乾入香,冬日燃起,有甜香濃鬱,吹得一室暖香。
在這些風雅事上,康熙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如敏若的耐心,他定坐著看了一會,看著盤中色澤金黃的桂花,忽道:“你可夢到過布爾和?”
敏若明顯愣了一下,康熙出口的一刻便意識到失言,但並不後悔,而是安靜地等待著敏若的回答。
敏若回過神來,笑了,“早些年還不會夢到,這幾年許是老了,夢中常有舊時情景,才夢到過她幾回。皇上緣何有此問?”
康熙收回目光,倚著暗囊靠坐炕上,淡淡闔目,掩住眸中的萬般情緒。
“朕也有數月未曾夢到布爾和了。”他聲音很輕,聽不出有什麼情緒。
敏若聽罷,一陣緘默,麵容柔順平靜,又似有些感慨懷念之色。
然而鬼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秘方香料珍奇難配,請某位皇帝有些自知之名,給你用一春天就很夠意思了!她又不是讓唐明皇見楊貴妃的術士,人家還有報酬呢,她光自己賠本去了!
良久,敏若方輕聲道:“故人入夢,何等珍貴,若時時刻刻都能得到,便不算珍稀了。沒準那日布爾和心情好了,又舍得來看看咱們呢。”
康熙靜默不言。
今年冬瑞初未能回京,蓁蓁也未曾回來。
霍騰又領了外任,往西寧一代駐軍練兵去了,這一回夫妻兩個都在外麵忙,倒是沒有誰獨守空閨寂寞清冷,比較公平。
安兒在京中第一場雪落下前趕回京師,今年育稻似乎出了點問題,所以他回來得格外晚。
弘杳已經長得很高了,十多歲的孩子,隨先生讀了四書,因在塞外的時間長,也很擅弓馬,身量高挑、體格健壯,但無論安兒和潔芳,都是生得很秀氣的麵容,因而他麵孔也頗秀氣,反差感很強。
敏若忍不住捏捏肌肉,感慨,“你阿瑪當年練騎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是我們弘杳有出息。”
弘杳乖巧地任她捏胳膊,還配合地鼓了鼓肌肉,安兒在一旁哼了一聲,道:“額娘您就彆誇了,您越誇這小子越得意。”
弘杳配合地得意洋洋地昂起頭,敏若忍俊不禁,順手揉了把他的腦袋,問:“明年還跟著你阿瑪額娘走?”
弘杳點點頭,敏若思忖著道:“也好,京裡也不消停,你留下必得入學讀書,兄弟們之間事情也多,不如在外麵了。”
安兒又低聲道:“四哥的意思是明年叫弘暉也隨我去。”
敏若揚揚眉,想想道:“你心裡有數就好。”
安兒點頭應著,輕聲道:“您放心吧。”
十二月宮中一場大封,終於帶來了一股喜氣,再加上新年的籌備,宮中各處都忙碌了起來。
年底工坊停工,舒窈本來該帶領她的核心團隊繼續卷研發卷死同行,但一來去年已做出了成就,今年任務並不緊迫;二來她家裡又添了小崽,好容易有段時日能陪陪孩子,她也舍不得繼續忙了,因而難得地良心發現,帶領核心研發團隊也休年假了。
芽芽在家陪了阿瑪額娘一段日子,又踩著沒到年根的時候打包袱入宮來陪敏若。
蘭杜見她入宮自然是很歡喜了,一麵張羅使人打掃偏殿,一麵笑道:“格格這會住幾日?”
“二十七回去就成!”芽芽道:“正經能住幾日了,隻要瑪嬤不嫌我煩。”
敏若正坐在炕上剪花枝,聞聲斜眼睨她,笑了,“我幾時嫌過你煩了?且住著吧,年底出宮也好,避個清靜。”
這段日子是敦親王府裡熱鬨,等二十七往後,便是她的永壽宮裡熱鬨了,芽芽正好能把兩邊的熱鬨都避開。
芽芽湊在敏若身邊便笑,又去後頭換了衣裳來陪敏若說話,一瓶梅花已修剪好了,插入淨瓷瓶內擺放在炕桌上,芽芽左右欣賞,讚道:“還是瑪嬤的手藝好,都是一樣的花,落在瑪嬤手裡的就比外頭的好看。”
敏若有些無奈,看了她一眼,道:“彆和你阿瑪學那油嘴滑舌的。這段日子在家裡修整的可好?跟著你十二姑,可受罪了。”
芽芽年紀輕輕,已頗有卷王風采在身,道:“在家裡很好,跟著十二姑並未受罪,其實忽然閒了下來,我還有些不習慣呢!阿瑪說叫我好生養養精神,不許我畫圖,我也手癢得很。可惜弘杳對火器製造不感興趣,不然我在家裡還能教教他,有點事做。”
敏若目光一變,默默挪動身體讓自己離芽芽稍微遠了一點——她這種陳年鹹魚,還是不要汙染難得的絕世卷王了。
不過轉過來想想,容慈、靜彤、瑞初、舒窈她們都是在她身邊長大的,不也沒被她的鹹醃入味?長大了一個比一個卷,真是難得。
芽芽不知她都想到哪裡去了,很不客氣地膩著她撒嬌。敏若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芽芽是康熙四十一年生人,其實還是個小姑娘的,放在現代,是連大學校園還沒踏入的年紀。
然而如此小的芽芽,肩上已經扛起了不小的重量,一雙手哪怕未曾攪弄風雲,也實打實做出了自己的成就。
敏若指尖溫柔地摩挲著她的鬢角,低聲道:“歇歇也好,換換腦子,沒準明年能有更多點子呢?”
芽芽乖巧地答應著,外麵下起了雪,她趴在祖母的懷裡向外看,看到漫天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下,她低喃道:“瑪嬤,您說哪裡會有比京師還大的雪呢?”
敏若想了想,道:“塞外吧?關內的雪再大也是有限的。”
芽芽便笑,道:“可惜去那幾次都沒機會看到。”
她仰頭望著外麵的天,“瑪嬤,此生能做阿瑪額娘的女兒,能做您的孫女,我好幸運。”
敏若輕撫她鬢角的手一頓,又笑了,道:“日後歲月悠長,這天高地遠,你儘可以去一一看過。”
芽芽笑眯眯地摟住她的腰,趴在她懷裡應一聲,繼續看窗外的雪。
雖然近年瑞初和蓁蓁、雪霏都未回京,但近年江南那邊也不是“顆粒無收”。
至少舒鈺回來了。
——雖然如今忙著帶小孫女的海藿娜對小兒子的想念已經沒有那麼濃鬱,單是聊勝於無吧。
令海藿娜比較歡喜的是舒鈺回來的同時,還帶回了海藿娜日思夜盼的小兒媳的消息。
經曆過肅鈺那一遭,海藿娜如今對兒媳的要求就剩下五個字:人、是個好人。
至於身份、家世,她都不在乎。鈕祜祿家如今可謂是富貴已極,她和法喀甚至沒有在門當戶對的人家裡,為舒鈺琢磨一樁姻親的打算——結親後惹人眼並非什麼要緊的原因,兩家的政治立場也不是大問題,隻因為沒必要拉攏盟友。
她與法喀商量過,一旦今上駕崩,無論繼位的是哪一位,法喀都是一定要退下來的,結果總歸如此,舒鈺也不打算走仕途,與其汲汲營營為他盤算婚事前程,不如讓兒子找自己喜歡的,好求一生夫妻和順。
舒鈺自己看中的姑娘並非官宦人家出身,家中幾代耕讀,稱不上多麼富貴,但衣食不缺,家中女子也都讀書識字。
是瑞初先看中的人家的女孩,帶在身邊行走學習,舒鈺也常在瑞初身邊,巧合之下二人認識,偶爾逐漸熟悉,愈發投契,直到今年舒鈺終於下定決心,對女孩表明心跡,又將信物交了出去,同時回京向父母親人坦白。
說起這件事來,海藿娜帶著幾分好笑,道:“我可是看準那小子了,他怕是連我與法喀若不同意,要怎樣私奔都盤算好了!”
“那你是怎麼打算的?”敏若看海藿娜的神情就知道這門婚事八成是準了,她悠閒地拈了枚鬆子仁吃,盤算著庫房裡有什麼適合給侄媳做見麵禮的東西,一麵聽海藿娜說話。
海藿娜果然笑了,道:“我能怎麼想的?既然舒鈺看中了,自然是沒有棒打鴛鴦的道理。隻是那小子辦事我也不放心,便去信向瑞初打聽打聽,瑞初若是說好,那必然是準了。明年開春,小知遠也稍微大些,公主府裡的乳母、保母們照顧得來,我便可以安心動身南下。法喀去不得,我總得去親自相相媳婦吧?如果真是個好孩子,他們隻管成婚,旁的事自有我和法喀主張。”
滿漢不通婚是習俗不錯,但約束的也有限。
敏若道:“有需要我的,知會一聲便是。”
海藿娜笑道:“姐姐您呐,就等著吃侄媳婦茶吧。”
敏若靜靜看著她,看她喜上眉梢的模樣,不禁也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