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淩容與眉心微微蹙起。
趙舒窈像聽了什麼笑話,輕笑了下,轉頭看向淩容與,聲音一如往常,帶著幾分親昵與撒嬌。
“太子哥哥,這人分明就是強詞奪理,如今雪越下越大了,還是快點叫人將她拉下,清河公主召我入宮,我這進宮的時間都被她給耽擱了,到時公主可要生氣。”
以往對於這種投懷送抱者,這位素來不讓女色近身,甚至可說厭惡女色的太子殿下,的確都直接讓人拖走。
淩容與意味不明地看了盛歡一眼,頷首道:“好。”
趙舒窈嘴角微勾,臉上笑意更濃,眼角眉梢透著得意。
盛煊猛地抬頭:“殿下──”
他話還未落,就見盛歡的胳膊被人拽住。
盛煊愕然的瞪大眼。
群眾頓時嘩然,滿臉驚詫,但這驚詫中卻帶了點雀躍。
方才他們還覺得是這女郎刻意接近太子,現下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太子扶起女郎的動作,那叫一個溫柔,這種事以前可從未發生過。
在這京城之中,終於出現第三個能近太子身的女郎了,這可是大事!
趙舒窈略微怔了怔,笑意凝在唇邊,眼底閃過一抹難堪。
就連盛歡本人被淩容與扶起身之後,亦是腦中一片空白,看著他的眼裡先是震驚,而後浮起一絲迷惑。
她也是這時才注意到,淩容與俊美絕倫的一張臉毫無血色。
前世淩容與看起來雖然清瘦頎長,但衣袍底下的肌.肉卻結實且充滿爆發力,實際上身強體壯的很,可說健碩有力,壯如牛犢。
當初她與阿爹救下他時,他不知為何被砸得頭破血流,腦袋和臉半邊全是血,看起來很是瘮人。
可是被她撿回去調養不過數月,他便恢複得極好,甚至連一次病都沒生過。
盛歡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垂眸看著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
淩容與的手異常冰冷,無半絲溫度。
仿佛他身上那雪白狐裘與保暖衣物皆為虛,似冰雪全落在他身上那般冰冷。
像個死人。
察覺到她的目光,淩容與迅速鬆手,睨向盛煊,輕聲道:“盛侍讀。”
盛煊意會,飛快地爬起身,嘴裡不忘謝恩:“謝殿下恩,臣感激不儘,臣不敢勞煩殿下,臣這就立刻將她拉下去。”
他邊說邊將盛歡往寧家馬車拉去,趕忙低聲安撫:“囡囡彆怕,莫再回頭,誰也不要看,有阿兄在不會有事的。”
盛歡怔怔的看著兄長。
前世被人追殺時,阿兄也對她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自有記憶以來,阿兄跟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很溫柔,看著她的鳳眸,也總盈盈含笑。
前世他眼裡有著視死如歸的決絕,如今則有著掩不住的溫柔與心疼。
“好,阿兄,我不看。”盛歡眼眶微熱,乖巧地點了點頭,果真未曾再看淩容與半眼。
……
“太子哥哥,你為什麼……”趙舒窈輕咬朱唇,難以置信,“你怎能如此輕易饒恕那人。”
趙舒窈的母親永安侯夫人,在裴皇後還未入宮前,兩人已是情誼深厚的好姊妹。
她與太子自小相識,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這還是她頭一次看到有人投懷送抱,還能全身而退,更彆提太子主動親近。
趙舒窈以前最得意的,便是這京城貴女中,太子唯對她一人與眾不同,可如今這份與眾不同,竟全給了旁人。
雖然淩容與願意讓她與清河公主和他交談與靠近,但她卻也從未能碰到他半分,一次也不曾,可這身份低微的女郎,居然短短幾瞬便全都做到了。
趙舒窈看著盛歡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恥辱感湧上心頭。
但她很快恢複冷靜。
所幸。
所幸那女郎是盛侍讀的妹妹,她記得盛煊出生於商賈之家。
一個小小商女,就算太子真對她有意,頂多也隻能當侍妾。
在大梁,商人的地位其實不低.賤,甚至還可考取功名做大官,但自古以來皆重農抑商,商賈始終被世人歸在下九流,絕大多數的權貴仍是打起心底瞧不上商賈之流。
皇商是唯一的例外。
若是皇商之女還有娶為正室可能,但像盛歡這樣的普通商女,世家子弟再如何傾慕於她,也不可能讓她當嫡妻。
趙舒窈垂目,從容不迫地整了整猩猩紅錦緞披風,嘴角輕揚。
原本戰戰兢兢害怕女兒出事的盛父,同樣一臉茫然不解,盛煊將妹妹帶到馬車旁,立刻回來將父親請回馬車上。
“雖說仆隨主貴,可仆若狂妄仗勢欺人,主也隻會淪為茶餘飯後的笑話。”淩容與淡道,沒看趙舒窈,話卻是對她說。
“你與清河公主交好,若聲名有損,會牽連於她,若之後還是如此,孤不會再做視不管,你好自為之。”
淩容與身姿頎長挺拔,狹長的鳳眸裡,隻映著一名少女。
少女在盛煊的攙扶下正要爬上馬車。
她生得極美,麵容精致,睫毛長而濃密,眸子澄澈明亮,唇瓣水.嫩飽滿,如同花瓣般豔麗。
盛煊欲離去前少女喊住了他,嘴裡不知說著什麼,眉眼帶著淡淡的擔憂,讓人看了心都揪疼,恨不得上前將她擁入懷中,憐惜低哄。
傾城絕色,美得太過。
烏黑長睫悄然低掩,一抹濃烈的獨占欲自墨眸一閃而逝。
趙舒窈見太子直盯著那名女郎看,臉色又難看幾分。
半晌,她才會意過來淩容與方才的那番話,手中絹帕驟然捏緊。
此時盛煊已安置好父親與妹妹,回到淩容與麵前,再次謝恩。
謝完恩,盛煊苦笑,父親與妹妹一進京,就將永安侯這一雙兒女給得罪光。
果然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淩容與對他的謝恩不以為意,隻淡道:“回去罷。”
盛煊愣怔幾瞬,一時之間也摸不清太子這話究竟何意,他,他該不會這下就連太子都給得罪了吧?
淩容與轉身之際,寧家馬車正要走。
馬蹄遝遝,車輪轆轆。
墨玉般的眸子再次對上那雙清靈明亮的桃花眼眸。
馬車窗布驟然飛下,盛歡心有餘悸的捂著胸.口,不敢再看。
※
淩容與回到座駕上,眸底有著細微的愉悅,麵色卻已蒼白得可怕。
馬車內的熏籠燒的正旺,溫暖如春,他上了馬車卻仍緊裹著厚重的狐裘,懷中手爐也未曾放下。
好似任那熏籠燒得再旺,都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寧家馬車長揚而去,淩容與的心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原本稍為舒緩的胸悶驟然加劇,掩口猛烈地咳嗽起來。
淡淡的血腥味自馬車內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