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獨行(一)(1 / 2)

思恒醫療網絡營銷初見成效。市場經理梁言在微博和微信科普急診知識,其中兩篇非常恐怖駭人聽聞的熬夜導致這樣那樣大家可以這樣那樣的多格漫畫吸引來了不少粉絲。她還跑到各個高校贈送禮品請人關注思恒醫療的幾個號, 又與媒體積極聯係、希望對方給予報道。

然而這些畢竟隻能慢慢積累, 思恒醫療的數據庫等不了了。阮思澄跟除××軍總醫院和P大一院外的最後兩家見麵, 介紹自己,請求合作, 卻沒得到好的結果。

對方看著阮思澄和貝恒兩人的簡曆,說:“CEO是28歲, CTO是26歲嗎?一個工作4年一個工作5年……AI急診很難做的,大公司都沒有技術。”

阮思澄知錢納離職對公司有重大影響, 隻能咬牙繼續爭取,人家卻是並不買賬。

阮思澄真急到頭禿。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

美國有些共享數據和共享數據庫,聯邦政府也會在平台上公開數據集, 涉及醫療、商業等各行業,中國目前卻並沒有, 於是企業隻能在“法律並沒說行也沒說不行”的情況下從各醫院獲取數據。而對於從醫院獲取數據這事, 同樣也是美國法律比較完善——HIPPA法(《患者健康信息隱私法案》)幾經修訂並於2013年明確加入“商業夥伴”這個部分,目前已形成對醫療數據獲取、保護、告知、授權、最小必要還有脫敏(抹除關鍵個人信息)的規範, 為大數據、AI醫療等東西掃清了障礙,IBM Watson最早便是與紀念斯隆-凱特琳癌症中心合作的。相比之下,歐洲某些國家更為小心謹慎,穀歌DeepMind與NHS(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係)的合作就曾經被指越過紅線。中國法律還未出台, 不過, 《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中曾說過國家會在2025年之前形成初步法律。而在此之前, AI公司可以利用真空期來發展自己。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從各醫院獲取數據根本就是地獄模式,無怪錢納想走“捷徑”。醫療數據如此敏感,醫院非常重視安全,同時由於法律尚未出台大家全都小心翼翼,對初創公司並不信任,對新玩家敬而遠之,害怕對方技術不到位、保密不周全。某醫療產業分析師曾在調查後說過:“醫院最終選擇的AI醫療公司此前大多與該醫院有著其他業務聯係。”

阮思澄也明白這點。因為明白,甚至無法升起一些來路不明的自信來。

…………

5月,揚清集團AI醫療公布了項重大舉措——與P大一院以及核磁共振醫療器械巨頭KG共同成立“核磁共振醫療影像AI聯盟”,想在兩年以內接納百家醫院,為數據標準化共同出一份力。

發布會上,雲京市衛計委某部門司長、P大一院放射科主任、中華醫學會放射分會委員、揚清集團互聯網加CEO邵君理、揚清AI醫療總監何牧、KG醫療大中華區CMO等等牛人挨個講話,阮思澄也看了視頻。

雲京市衛計委那個中年司長講話十分官方:“數據共享化、標準化都是行業痛點……先說共享化,醫院之間信息互通才能更好地了解和服務患者……去年,衛計委曾下發《關於加強雲京地區30家試點醫院電子病曆共享各工作的通知》,先從30家試點……目前我們已經落後美國歐洲,美國三分之一的醫院在使用同一病曆平台……再說標準化……想要共享就得標準……”

P大一院放射科主任後,是揚清集團年輕的副總。

邵君理一身昂貴西裝、十分得體,有時走幾步路有時站在台上:“都說,無數據不AI。相較西方,咱們AI醫療的數據標準庫進展不夠迅速。”

他淡笑一下:“用核磁共振舉例。同樣一個腸道腫瘤,有的醫院量是5.5厘米,有的醫院量是4.5厘米,五花八門,沒法兒一起用。我知道AI公司都在努力較正數據,但那隻能是‘差不多’,不比一開始就實現統一、標準。我們這個核磁共振醫療影像AI聯盟是個進步。不能隻靠政府,行業也要自救。大家建立一個聯盟,使用一個標準,共同解決最大難題。”

“如果本國企業停滯不前,等到未來全麵落後,這些身體上的重要數據將會落入彆國之手。這不僅是商業問題,還是戰略問題。

阮思澄都聽得驚了:咦,邵君理是什麼時候有了“AI聯盟”這個想法?!

大家在測量時就用一個標準!

在她尋思如何才能把各醫院來的數據用平均值、標準偏差等等方式較一較時,人家已從戰略角度考慮問題,把各醫院還有醫療器械廠商全都拉進來了!

這不僅能使揚清集團擴大商業版圖,還能促進中國整個AI醫療的發展!

是幫政府一個忙了!

他真厲害……

台上,邵君理的聲音磁性:“有人說,數據標準化的進程慢,AI醫療的進程慢。但請記住,醫療本是一個需要坐足十年冷板凳的艱苦行業,與天鬥沒那麼容易。新藥研究講究‘雙十’,耗時10年,耗資10億美金——現在奔著雙15、雙20去了,那AI醫療同樣需要信心耐心。我認為大浪潮下數據搜集還有利用已是必然,隻要各方開始努力,AI醫療未來發展會很迅猛。”

阮思澄看著台上那個男人,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向往。

她也想到他在的地方。

不過,僅僅幾分鐘後,阮思澄便從神仙世界回到凡人世界。

她想:噫,借助著P大一院、揚清集團的蜜月期,她可以以“邵君理的投資對象”這個身份走一趟P大一院!!!

現在估計簡單挺多!!!

…………

事不宜遲,當個周五,阮思澄便向P大一院數據科的主任發出邀約。

對方應了。

她特高興,以為有戲。

結果呢,現實再次狠狠打了阮思澄一記響亮的耳光。

P大一院拒絕合作。

阮思澄說:“揚清邵總非常看好思恒醫療。我們……”

大主任也十分禮貌:“對,他提過。可是現在AI醫療公司太多,無從分辨,P大一院基本隻跟固定對象溝通合作。”

阮思澄:“……”

繼續爭取,依然無果。

在半小時的談話中,阮思澄認清楚了三個事實。

一、現在是企業求著醫院,不是醫院求著企業。即使揚清集團全國人人知曉,“核磁共振醫療影像AI聯盟”發布會上P大一院也排在揚清集團前麵。P大一院全國前三,有海量病曆,邵君理絕無可能為2000萬使小性子。

二、邵君理公私分明,早和對方講過不用看他麵子,隻是隨便介紹一下看能不能互利共贏。

三、邵君理非常有錢,比她想的還要有錢。2000萬的個人投資打水漂就打水漂了,連眼睛都不會眨的。他自己都不在意人家更不會在意。

…………

從P大一院超豪華的門診樓裡走進陽光,阮思澄覺得自己腦子空空蕩蕩渾渾噩噩。

接連六次被人拒絕,簡直有些精神恍惚。

一共拿到八個電話。就第一個兒童醫院有點興趣,剩下全對思恒醫療嗤之以鼻。

而最後的××軍總醫院是最不能指望什麼的了。軍隊醫院,還是軍隊NO.1醫院,可想而知對於數據會更謹慎。裡麵無數政界大佬軍界BOSS,其中有的患病情況還是機密,哪能隨便交給企業?即使脫敏也不行啊!

邵君理也不可能為思恒醫療無限製地打聽信息、給她號碼。

她忽然間看不清楚腳下的路。

貝恒“胸部急診”一直做不出來。他用幾根探針考察胸部磁場,再用心電圖機等等傳統方法測量,尋找關聯,沒有進展。

思恒醫療已經成立將近一年。最初倆月都在準備——注冊、梳理工作、設計框架、招聘……中間六個月她寫好了“腦部急診”全部程序,貝恒則是做完了“腹部急診”大半工作,隻將其中幾個難點給了易均。接著他們罷免錢納,誰都無心工作,再後來她有了新的職位,適應、學習,跑醫院談合作……加在一起11個月了。

錢隻剩下800萬。

過一陣要A輪融資,否則年底就會沒錢。

可這德性,要技術沒技術、要數據沒數據,拿什麼融???

人投資者不是傻逼。

最近兩周,阮思澄在28年的人生中首次失眠了,而且還是連續失眠。

大腦焦慮,不停地轉,一個小時就醒過來,而後基本睡不著覺,到天亮時才再眯會兒,每天晚上睡眠時間基本是在1.5個小時到2.5小時之間。

白天很累、很乏,強打精神工作,可到晚上還是他媽的睡不好。

頭發更是一把把掉。

她好像是直到今天才想到了一個問題,一個無比關鍵的問題:我,輸得起嗎?

當初想著大佬帶飛,飛黃騰達,名利雙收,實在不行再回公司當小白領,然而一年過去,她嘔心瀝血,輾轉反側,對思恒醫療既丟不掉也舍不得,這時候才恍然大悟:也許她是輸不起的。

P大一樓的院子裡,幾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孩子打打鬨鬨,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其中一個男孩哐地一下推開阮思澄跑過去,指甲在她臂上一劃。她皮細,破了,覺得真是疼死人了,從手到心。

看看時間已過中午,該去揚清做彙報了。

阮思澄想:本想拿下P大一院直接過去彙報、邀功,現在可真他媽尷尬。

裝病?

算了,應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