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更(1 / 2)

接下來的一個月中, 貝恒按照邵君理的“第一條路”繼續思考。

竟然有些收獲。

比如, 他們基於兒童醫院100個患者的十萬個影像考察, 在每一張心臟核磁的3萬個數據點中, 基於相位斷層成像, 初步提取出了冠心病冠脈造影成像的關鍵特征。他們還發現,基於3D心磁圖,AI應該也能確診動脈阻塞、心肌缺血、心房顫動、心動過速、心律失常等等疾病,並且準確定位,而心磁圖是無創的。

然而這步隻是開始,還有許多問題亟需大家解決。

因為有點想法又沒太多想法,期間, 不斷有人詢問貝恒“這個下麵要怎麼弄”“那個下麵要怎麼弄”,貝恒就查、想,十分憔悴。

他趕時間, 天天加班,基本都是淩晨到家。

貝恒開始抽煙, 而且一天至少一包。公司禁煙, 要去外頭, 他便躲在樓梯間裡。有好幾次, 阮思澄推開安全門,都能看到黑暗當中紅色火星一閃一閃。貝恒也不開感應燈, 就那麼靠在牆上, 抽煙, 噴雲吐霧的。

到6月時, 進展不如想象中快。

阮思澄猶豫、糾結,然而依然執行了她CEO的工作,與貝恒一對一,儘量和顏悅色,詢問進展情況、索要未來規劃,委婉地問,是否還有加速空間,是否需要她的幫助。

貝恒卻道:“思澄,我還想走。”

“……”

“你叫人力經理招聘CTO吧。”

“……”阮思澄輕輕地道,“為什麼呢?胸部診斷,現在不是已經看到希望了嗎?”

她本以為,過了瓶頸,貝恒會與當初一樣。

貝恒又是搓了搓臉,哢哢哢的聲音叫人心驚膽戰。末了,他抬起頭,前麵額發支楞巴翹:“思澄,這種日子我一天都不想乾了!”

“……”

“我想過了。思恒醫療成功也好失敗也罷,我一天都不想乾了!我對成功的喜歡已經不及我對壓力的厭惡了!”

“貝恒……”

“這樣下去會發瘋的!思澄,大橙子,你知道嗎,我這段時間都在研究心臟疾病,看了一堆病曆,什麼心肌缺血、急性心梗……還有什麼心源性休克心源性猝死……很多因為過度勞累!我還挺怕。這樣乾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定哪天也過去了。人吧,還是健健康康的最重要。‘思恒醫療’的創始人英年早逝,多搞笑啊。”

“貝恒……”

“我想過了,創業成功又如何啊?說為利嗎?我對物質要求不高。IT男,死宅,一根網根就夠活了。我在澎湃一年收入是60萬再加獎金和公司股票。而且剛剛升6,再乾一年可以漲到72萬,足夠花了。就算是在雲京,這個收入也能娶個小美女了。但要創業,就不知道猴年馬月能戀愛了。”

“……”阮思澄不知道,貝恒是在理性思考還是在為逃避找借口。

“再說了,想要錢也得要得到。天使輪的投資協議裡麵寫了,思恒醫療上市、並購前創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所以,想把股份套現隻有兩個途徑——公司上市和被收購。公司上市……太扯淡了。說被收購倒有可能,但也很難寄予厚望,AI公司有那麼多……”

當初,邵君理在“12%”的股份問題上麵並未計較,12%就12%了,但對其他一些條款卻大刀闊斧地改過。在“創始人套現”部分,他一共加了兩條,其中第二條就是“思恒醫療上市、並購前創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這一條也容易理解。投資其實是在投人。如果創始人都套現了、賺錢了,肯定拍拍屁股回家養老去了,誰來運營公司?就算還想繼續工作,可能也會失去進取心。這個條款對於創始團隊來說是不成功就成仁。

聽內恒在分析“並購”,阮思澄卻聲音冷靜:“我不打算出售公司。揚清、愛未、澎湃,誰想來買我都不賣。”

“姐姐,投資協議裡有領售權條款的。隻要達成一定條件……好像是超多少股東同意、不低於多少價格,投資者可強製出售思恒醫療。”

“可現實中,若創始人死不答應,大部分的並購方會望而卻步。”

“好好好,”貝恒嘲諷地笑了下,“那這條路也堵死了。咱們再說……手裡股份值幾千萬,不能套現都是狗屁。現在的人出來創業都不考慮這些問題。”

“我想過……”阮思澄道,“以後可以跟投資人商量商量,對於持股早期員工,公司可以以上一輪融資價的三分之二回購股份,然後賣給下一輪的投資者們。這樣,大家可以提前套現,工作肯定更加開心。”

“……”貝恒無語,“對我來說,那一點點有卵用啊……給多投資人們肯定又不乾了。”

“……”

腦海當中,那個段子又回來了:

【浙江溫州,浙江溫州,最大皮革廠江南皮革廠倒閉了!!!老板黃鶴吃喝嫖-賭,欠下3.5個億,帶著他的小姨子跑、路、了!!!】

對麵貝恒接著又道:“公司分紅更不靠譜。AI醫療公司盈利遙遙無期,目前基本都是燒錢搶占市場。你也是做這一行的,肯定知道,醫院並不覺得AI非常必要。都說工作量並沒有降低,AI看過一遍,醫生還得複核一遍。而且,AI公司都不公布原理、代碼,技術黑箱,也讓人家無法信任。還有人說‘AI醫療’是個泡沫……反正醫院並不願意花錢購買。”

“貝恒!”思澄覺得貝恒已經被負麵的情緒吞噬,“你不相信AI醫療的前景嗎???美國日本已有醫院采購AI設備了,中國也有醫院引進二類器械了啊。問題都在逐步解決。等到更多公司明確責任歸屬、通過臨床試驗、拿到準入證書,會發展得非常快的。”

“什麼時候啊……”

“你急什麼啊……”

“咱繼續講。”貝恒又道,“不為利,說為名嗎?首先,諸神時代已經過了,企業家們不是super star了。最近幾年這些公司……什麼打車啊單車啊團購啊外賣啊旅遊啊住宿啊,做的再好,普通公眾又有幾個認得它們的創始人?還是隻有公司員工知道自己,那和在大公司帶人有何不同???都是那麼幾十個人。指望思恒醫療做成萬人公司而我變成高管之一嗎?也太不著邊際了。””

“……”

“其次,我隻是CTO!一切舞台、一切光環,都是給CEO的,誰知道我???”

“……”

“所以,除了‘自己牛逼’的成就感,還有什麼???”

他們兩人談了許久,最後,阮思澄再次安撫:“貝恒,再看看,再看看。在大公司,都是老板圈好框架,你照著做。相信我,等把‘胸部診斷’真正研發出來,你會特彆特彆地有成就感的。咱們上學那會兒,最最開心的事,不就是搞定了一道超難的題?現在工作也一樣呀。最後產品成功上市,你會忘記不愉快的。”

“……”貝恒見阮思澄眼神真誠、不願放棄,把自己當救命稻草,不好再說,長歎口氣,蔫蔫地道,“思澄……好吧,我再試試。”

“嗯嗯,辛苦!”阮思澄作為CEO,甚至要討好CTO,因為產品真的有點踏上正軌,“好期待哦!!!”

“……那我去工作了。”

“彆太累!”

這話聽著極端虛偽。因為在這會的開頭,她還不停催促對方,現在卻說“彆太累”。

貝恒走後,阮思澄又歎了口氣。

貝恒性子較軟,每次都能勸住。

隻要自己顯得弱小、無助、可憐,他就不好意思真的一走了之。

她甚至懷疑,貝恒當初也並沒有很想創業,隻是不好意思拒絕錢納伸出的手而已。

阮思澄看得出來,貝恒是想好聚好散。他對自己、對公司也有感情,想等自己招到CTO以後再走,並沒打算直接甩手。那麼,隻要自己不提“招CTO”,他就沒招兒。

另外阮思澄也很清楚,更加重要的事情是,貝恒雖然想要離開,但也希望在離開時將他手裡已成熟的思恒股份賣給自己,不想跟大家撕破臉皮,不想把關係搞得太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