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衝擊(七)(2 / 2)

大家把錢給湊上了,阮思澄替邵君理問:“我問問哦,上午有個揚清員工……”

還沒等她說完特征,那醫生就長歎一聲:“造孽!揚清集團的好福利,還整出了人倫慘劇!”

邵君理一挑眉毛。

醫生繼續道:“那個患者是腦出血,追地鐵時突然病發的!揚清集團有個福利,就是,如果在職員工去世,那麼,他的配偶可以領取他生前的一半工資,連領10年,揚清想幫員工家屬渡過難關。患者收入很高,一年好像有70萬,然後配偶沒有工作,也沒有學曆,覺得嫁給優秀老公一輩子都不用愁了,可現在呢,她老公變植物人了,能蘇醒的幾率渺茫,百分之一吧。揚清還有一個規定,就是病假最多能請12個月,所以老婆想拔管子了,這樣老公一定會死,但是,他的老婆還有孩子可以每年領取35萬,10年350萬,兩個人也足夠了。如果不拔管子,那一年假用滿以後,老公一定會被揚清給開除的,到那時候再死的話,就一分錢都沒有了。”

阮思澄聽見,邵君理在壓抑呼吸。

他也幾乎要倒抽一口氣。

350萬,和枕邊人百分之一能活下去的幾率,選哪個呢?

頓頓,邵君理才問:“那個患者的名字是?”

醫生:“???”

“他是揚清的副總裁,”阮思澄趕緊介紹,“也許可以幫上忙。”

於是醫生查了檔案,把患者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遞給他們。

阮思澄接了,心裡還是十分難過,雖然她知道,邵君理肯定會叫人力資源聯係家屬,把“一年假”給暫停掉。她想如果不是來了這裡,邵總肯定不會想到福利還能釀成悲劇。他再聰明再有智慧,在真實的生活和真實的人性麵前也隻能承認自身的無知和渺小。

“姑娘,”幾個醫生看她這樣,說,“這個就是急診室啊。一個急診科室,一個腫瘤內科,絕對讓你懷疑人生。”

阮思澄:“……”

“正好我們12點查房,要不要到搶救室去?”

“可以嗎?”

“來吧。”

“哦哦,”阮思澄說,“謝謝。”

在走廊裡,阮思澄聽說,白天見到的那個被醫生跳上擔架壓胸的心梗患者救回來了。醫生說,到搶救室至少還有45秒,而45秒鐘對於一個心梗患者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巨大區彆。她如果一邊跑一邊壓肯定無法做到最好,於是乾脆跳上去了。

比較熟的那個醫生將阮思澄帶在後頭,走進搶救室,先查看了1床一個出生嬰兒的數據,小聲說:“媽媽是個女大學生,××大學的。今天保潔在廁所的垃圾桶裡發現嬰兒,趕緊報警,又送來了,現在情況還算不錯,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據說,地上血跡先到窗子,再到垃圾桶,可見媽媽本來是想把孩子給摔下去的。”

阮思澄:“…………”這太可怕了!

接著又是一個老頭,得了難以治愈的病,幾個子女不聞不問,嫌總是要照顧他太麻煩了,今天他竟然是被他的鄰居給強送到雲京一院的。

還有兩人頭破血流,都接受了急診治療。可奇怪的是,他們雖然還在治療,卻被手銬銬在床上!醫生說,他們兩個打架鬨事,都給對方造成輕傷,要判刑,就先銬在這了,而他們本是好朋友。

溜達一圈,阮思澄果然“懷疑人生”了。

當然,溫情的事不是沒有。

有妻子賣掉房子給她丈夫看病治療,有子女不計代價不管成本雷厲風行地試療法,有媽媽因“走過彎路”沒聽醫生的建議而內疚、後悔。

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誰百分百靠的住呢?

丈夫對妻子、妻子對丈夫、父母對子女、子女對父母、朋友對朋友,都可能是極冷漠的。

而在傳統的觀念中,他們應當不離不棄。

…………

沉重、悲傷的感覺一直持續到了出來。

“君理,”她說,“忽然感覺人好孤獨。”

“阮阮——”

“有誰是能全然相信的呢?我媽,還有……不知道了,我爸我都不太確定。至於沒有血緣的人……是不是不該要求太多。”

“阮阮。”邵君理把她手撈起,“你可以不相信人性,但要相信我。”

“……好。”阮思澄點了點頭。

邵君理上前一步,在阮思澄麵前站定了:“阮阮,你知道,我是一個理性的人,不會給出無法做到的承諾。”

“對,我知道。”

“那就記住今天這句話,我很可能隻說一次。”邵君理一直握著阮思澄的一隻手,此時一提,把對方手舉到唇下,在她中指手指和手背之間凸起的骨節上吻了一口,在路燈下微微抬眼,點著些暖黃的淡色眸子直直望進對方的瞳孔,終於開口,“阮阮,你比我自己還要重要。”

“君理……”

邵君理說完,又在她的那個骨節懲罰似的輕輕啃咬:“以後彆想有的沒的。”

“嗯……”

阮思澄靠近一步,抬頭去吻他的下巴。

等到走出醫院大門,阮思澄的眼睛眨眨,看著12:30還進出的人,突然道:“邵總,君理,我再次覺得,從事醫療好幸運啊。”

“怎麼了?”

“我本沒想從事醫療,在澎湃是正好match上。說來神奇,AI醫療是大熱組,多虧王思任能力不行,手下員工來來去去,我這個沒工作經驗的才能被分到醫療。”

“嗯。”

“出來創業,本來隻是希望逃避一些東西,還想跟著大佬起飛。可現在,我一次次看到患者以及家屬,就覺得,啊,可能,他們也不需要100%地相信某一個人,他們可以相信整個人類,相信醫學、藥學還有彆的,包括IT。隻要那些疾病不再難以醫治,原本好好一段關係就不會再受到考驗,大家全都開開心心,而真正的患難夫妻也不會再家破人亡,可以共享琴瑟之好。疾病、死亡,對於哪個家庭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邵君理的聲音有點啞:“阮阮——”

“治病救人、造福世界,這是一個究極夢想。”阮思澄說,“我也知道天賦有限,注定無法在與疾病的戰爭史上麵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頁。但是,我想,思恒深度呢,可以專注做AI醫療,先和白天跳上擔架的醫生和晚上湊錢出來的醫生一樣,救下一個、兩個、三個患者,還有一個、兩個、三個家庭,給醫生們提供輔助,不讓他們誤診漏診。而後,超過醫生,將救下的患者數字擴大到一百、一千、一萬、十萬、百萬。再然後呢,讓思恒深度的創意還有技術,給後來的AI醫療輕輕鋪上一塊磚石。我想,等到AI機器可以獨立看診那天,醫生們就可以從事更加複雜的研究了。那麼,思恒深度醫療公司的存在,是否能將某種疾病被攻克的時間提前一點兒呢?哪怕是一秒、零點一秒、零點零一秒也行啊,好多人就不會因此而絕望了。”

她知道,AI醫療,是學醫的、學藥的、學生物的、學化學的、學IT的……無數人才甚至天才世代努力的結果。

等到各種問題解決,AI醫療瓜熟蒂落時,當更多人和更多家庭被挽救時,人們一定會讚歎鎂光燈前的那些公司。可阮思澄也真的希望,人們可以看看她,看看邵君理,看看易均,看看邵城、何未,看看曾經奮戰、努力過的他們這一代互聯網人也許早已遠去了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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