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季秋手裡握著保溫杯,眸子裡有陸允的倒影,耳邊是老謝鏗鏘有力的“獅吼功”:“這個蓋斯定律啊……”
而她,似乎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就光看到老謝的嘴張合有力,記憶好似在漸漸遠去。像複古的舊電影,那一幀幀的畫麵在眼前瘋狂褪色。
乍然,停在了某一個場景,開始順時播放。
那年,她七歲,跟陸允隻是同學還不是鄰居。
生日那天季夢薇又打了她,她跑了出來,無處可去便躲到了外婆家的天台,她不敢讓外婆知道。她害怕,她不知道怎麼辦,隻能躲在屋頂天台進門後麵那麵牆的暗影裡。
陸允的出現就像是黑暗裡照亮她的一束光。
小男孩像個大人一樣蹲在她麵前,揉了揉她手臂上的淤痕,問:“疼嗎?”
單季秋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陸允卻說:“崽崽,叫我一聲阿允哥哥,我護著你。以後哪兒疼哪兒痛,我管你。”
單季秋眼中波光粼粼,蓄著淚水,委屈又無助:“真的?”
“當然了。”陸允伸出手,彎起小拇指,“拉鉤。”
於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喊了他:“阿允哥哥。”
季夢薇過世後,單季秋搬過來跟外婆住的第一天,陸允就安慰她說:“彆難過,以後阿允哥哥保護你。”
他似乎真的做到了,雖然他也總是會欺負她。可是,他卻也無時無刻的保護著她不受彆人的傷害。
記憶的影像還在滾動。
到了初二那一年,是她第一次來例假的那一天。
那天也是在班上,課間十分鐘。還剩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單季秋感覺到肚子隱隱的墜痛。
其實到了這個年紀她對生理期是有所了解的。畢竟班裡早就有不少女孩子初一甚至五六年級就經曆了初潮,她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但知道歸知道,她卻沒有準備。
“你怎麼了?”這是陸允當時問她的第一句話。
理論始終是理論,當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單季秋也會有女孩子與生俱來的羞恥感和恐懼感。哪怕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陸允,他也是男生,她難以啟齒。
“肚子有點兒痛。”單季秋捂
著小腹,還伴隨著突如其來的一陣流動,看來是八/九不離十了。
她站起身來,抓起課桌裡麵的整包紙巾:“我去上個廁所。”
進了格間拉下褲子,就看到了那兒觸目驚心的一片紅,連褲子都無一幸免的染上了。
單季秋當下急的不知所措,小腹傳來的痛感越發的強烈。
預備鈴已經打響,她隻能硬著頭皮將衛生紙厚厚的墊上,猶猶豫豫地出了廁所。
倒是沒想到走出廁所就看到等在門口的陸允。
單季秋痛得想流淚,卻還是隱忍著朝他一笑,有氣無力的說:“愣這兒乾嘛,要上課了。”
說完,她雙手背後,率先往教室走。
誰知道,她的手腕被陸允一攥,將人拉到一邊水房的過道裡。
單季秋至今都記得那時的陸允微微擰著眉心,看著她卻什麼也沒問。而是脫下自己身上的薄外套,往她的腰間一係,打了個結。
陸允在變聲期,嗓音裡是沙沙的顆粒感。他檢查好給她綁好了沒,這才從褲兜裡摸出出門條遞給她:“我幫你跟老師請假了,你先回家,書包和作業我給你帶回來。”
那天陸允回去以後,把鼓囊囊的書包拿給單季秋,順便遞給她一個小塑料袋。
“你把這個泡水喝了。”陸允對她說。
“哦。”單季秋接過來,也不知道是個啥,就點點頭應下。
等她回屋打開書包才發現書包裡裝著好幾包顏色各異的衛生巾。
而那個塑料袋裡是新鮮的紅糖塊。
幾天後,單季秋跟陸允去一家便利店買東西的時候,老板娘認出了陸允,跟身邊的阿姨表揚道:“我上次跟你說的,就是這個孝順的小帥哥。幫媽媽買衛生巾,埋著頭一臉的不好意思,還問我這種肚子痛應該吃什麼緩解。哎喲,真的是太懂事了。哎,小帥哥,你不買了啊……”
那天啊,陽光特彆的好,金燦燦的落在大地上。
陸允丟下手裡準備付錢的零食,頭也不回的快步跨進了璀璨的光芒裡。
那是單季秋第一次看到他紅透了的臉,像是熟透了的紅蘋果,又像是剛起鍋的小龍蝦。
那段時間,陸允一惹她不高興,她就拿這事來說。以至於說習慣了,在運動會上她幫他百米跑加油,
脫口而出喊了句:“陸允,給媽媽衝啊!”
陸允一個踉蹌,差點摔死在跑道上。而他人一回來,她也差點“死在”他的手裡。
……
陸允見單季秋有些呆滯,低聲說:“想什麼呢?難不成讓你疼死,我再給你收屍?”
單季秋:“……”這什麼鬼話。
陸允拿手肘撞了一下單季秋:“趕緊的喝了,我幫你盯著老謝。”
教室裡突然安靜到落針可聞,隻剩下吊扇在大家頭頂“咯吱”轉動的聲音。
老謝雙手撐著講桌,吹胡子瞪眼:“陸允,你還影響你同桌是不是?”
“沒有。”陸允笑道。
老謝:“來,你說說給我說說勒夏特列原理。”
陸允站起身來回答:“勒夏特列原理又叫平衡移動原理,如果改變影響平衡的一個條件。比如濃度,壓強,溫度等,平衡就向能夠減弱這種改變的方向移動,例如一個可逆反應中……”
他唇角飛揚,笑裡都是少年氣:“謝老師,咱們還沒學到這兒,你不是故意為難我吧?”
老謝清了清嗓子,給他一記眼刀,擺了下手:“坐下,再說話就給我出去罰站。”
陸允頷首坐下,順手扯了張草稿紙。修長的手指轉著筆,驀地一頓,用嘴巴咬掉筆蓋,筆尖在紙麵上劃拉了幾下,將其移到單季秋麵前。
單季秋一看,不規整的草稿紙上是行雲流水的逍遙字跡。
他從小跟陸爺爺練書法,有自己的一套書寫習慣。看上去規整,其實每一橫暗藏鋒利,每一豎又像他這人,拉的老長,懶散又隨性。以至於彆人很難模仿,但打一眼就能看認出他的筆跡。
上麵也就倆字:快喝。
她偷偷地笑了,一股暖意漸起。哪怕知道他的關心無關情愛。可是,她還是沒由來地暗自竊喜。
她的餘光裡悄悄地占滿了他,連空氣都是紅糖味兒的甜。
怎麼辦?好像又多了一個沒辦法不喜歡你的理由。
……
一晃到了周五。
這一周要說有什麼新鮮事,就是他們高二(1)班成了動物園。
原因很簡單,陸允開學典禮的亮相,迷倒了高一的一大票學妹。絡繹不絕來踩踏他們班的門檻,再紅著臉回去上課,每天人物還不帶重樣的。
偏偏陸允根本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樣,跟個旁觀者一樣照樣上課,睡覺,打球。
而單季秋瞅著陸允課桌裡被塞的各式各樣的粉紅色情書,說實話這心裡是有些羨慕的。
她其實也有想過,如果她可以再選一次,她希望現在才認識陸允,不是他的青梅,從小到大不受他的保護。沒有小時候的交集,沒有成為最好的朋友,至少她也可以跟這些女生一樣光明正大的喜歡她,就算是失敗也沒關係。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守著這個酸甜又苦澀的秘密,慫到害怕他發現連朋友都做不成。
窗外瘋長的枝椏上停著幾隻鳥雀,嘰嘰喳喳,跟在九月裡最後狂歡的知了比鳴。
籃球場上的少年們揮汗如雨,圍觀的少女們比雀蟬更聒噪。
單季秋趴在窗台上,瞳孔裡的焦距一路跟隨,隻為去捕捉那個肆意瀟灑的俊朗少年。
連知了都“知了知了”的知道,而你卻不知。如果可能的話,那就讓知了把我的喜歡告訴你吧。
秋風習習,光影婆娑,掃過她的眼眸,也奪回了她的心緒。
哪有什麼選擇,如果沒有從小到大的交集,或許也就不會有她這場始料未及的心動。
她特沒出息的一笑,有些事早已注定,有得必有失。
下午最後一節課前休息,陸允被叫去了校長辦公室。
原因是他翻/牆的照片不知道被誰匿名到了校長那兒。
走廊裡都能聽到謝校長的聲音:“前一刻你還是學生代表上台講話的好學生,下一刻立馬就跑去翻/牆。你什麼事那麼重要?你這是把學校的規章製度當做擺設的嗎?好學生就應該起到良好的帶頭作用,你倒好,你說說你起的什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