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自打入了深冬,天空常是悶重的大片鉛灰。

江景白背靠軟墊,目光投出窗戶,心頭被外麵的雲層死死壓住,同時清楚感覺到,身旁男人的眼睛正牢牢鎖住自己。

一件事情重複的時間久了,人的確容易產生厭乏心理。

江景白喉結一滾,做足了坦言的心理準備。

他剛要出聲,南鉞伸手點在他的膝蓋,提醒道:“腿彆彎得這麼厲害,對膝關節軟骨不好。”

江景白坐在健身房的腿舉器上,湧到嘴邊的話頓時被噎住,一臉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南鉞儘數看進眼裡,嘴角顯出一點笑,收手時順勢在他膝上輕拍鼓勵:“隻剩兩組闊腿舉,再堅持一下。”

江景白聞言,掀高了眼皮去看對方。

滿滿的心不甘情不願。

南鉞強壓下笑意,假裝沒看懂他眼神傳達的信息,神情平靜地同他對視。

江景白任由踏板下壓到最低高度,兩條長腿憋屈地曲縮在狹窄空間裡,委婉道:“……今天你多加了配重片。”

這話的意思是,既然配重增加了,那適當少做兩組也不算偷懶,不如今天暫且到此為止,剩下的改日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南鉞光是看他做到一半開始磨嘰就能讀透江景白的小心思,被暗示得更想笑了。

他領對方鍛煉不是一兩天,起初隻半誘半哄的帶人玩些還算有意思的戶外小項目,本意是想慢慢調理江景白的弱體質,也沒指望他能正兒八經的練點什麼。

不過後來有一晚兩人興致都好,胡鬨過了頭,江景白心力交猝得哭都沒法哭,南鉞卻依舊龍精虎猛,照顧人時還能順嘴逗他幾句。

同為男人,事後狀態上的懸殊天差地彆,被逗弄的次數一多,江景白越琢磨越不服氣,緩過勁兒來便要跟南鉞一起健身,決心以後一雪前恥。

南鉞自然求之不得,隔天就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江景白打小怕運動怕慣了,各種力量項目羅列出來,對他來說委實是場酷刑,最開始還能靠一雪前恥咬牙挺住,等慢慢悟透“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句話,再想走人,認真儘責的南教練已經不打算放過他了。

“最後兩組,”南鉞被那雙眼睛瞧得沉默幾秒,狠了狠心,沒做退步,“做完回家。”

江景白腿彎紋絲不動,不甘心道:“我是真的有點不適應現在的……”

話沒說完,南鉞走近彎身,掐住他下巴左右輕晃:“上周你是怎麼跟我說的?”

上周。

江景白順著提示找回相應的記憶,半小句話原封不動咽了回去。

就像小學生沒寫完作業保證下次不會再犯一樣,江景白上周偷懶被南鉞發現的時候,也沒少作口頭保證。

南鉞見他記起來,撤手笑問:“堅持做完,還是繼續耍賴?”

耍賴???

江景白下意識要反駁,張開嘴又感覺自己剛才想做的事情似乎真有點耍無賴的成分,他老老實實閉上嘴,認命地開始調整呼吸,將踏板緩慢推了上去。

相較於原本的身形而言,江景白被南鉞養得結實了許多,儘管肌肉剛有薄薄的一層,但形狀十足的勻稱漂亮,腿部肌肉線條在動作間明顯流暢,散發出並不強勢的強烈引誘力,很是惹人注目。

南鉞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目光寸寸移走,逐漸攀到江景白臉上。

那雙桃花眼在運動後格外透亮,眉頭因為發力稍稍壓低,是看起來特彆有骨氣的表情。

可惜這骨氣沒能堅持滿三分鐘。

江景白又一次踩推踏板,腿根內側肌塊快速短暫的顫了兩顫,那股微不足道的震幅頃刻便讓那點兒骨氣蕩然無存。

南鉞看得一清二楚,瞬間發出幾聲低笑。

江景白繃住表情,直接扭頭過去,小小翻了對方一眼。

他抖腿不是力氣不夠的緣故,完全是因為南鉞剛才一直拿眼睛對他掃來掃去,視線跟粘了膠水似的,貼到他身上就不挪開了,讓人有種難為情的不自在。

南鉞很給麵子止住笑,再回想江景白佯作惱怒的神態,嘴角又勾上去:“一組。”

“我知道還有一組。”江景白氣哼哼地挑眉。

南鉞滿心愉悅:“我是說,隻做一組就可以了。”

江景白愣了下,將信將疑地看向南鉞,得到肯定的回應後眼神頓時變了:“……不好吧,我上周還保證以後絕對不偷工減料了。”

嘴上這麼說著,雙腳卻將踏板頂在了適合停住的高度。

南鉞被江景白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逗得不行,無奈笑著搖搖頭,上前拉好固定器械舉架的把手,主動幫江景白分擔一部分賣乖的壓力。

他用眼神示意江景白下來:“我想了想,家裡的事還是得聽你的,畢竟馬上過年了,不能讓你在這種時候‘恨’上我,不吉利。”

江景白“噗嗤”笑出聲,習慣成自然的握住南鉞遞來的手,同他一起走去浴間洗澡。

兩人今天來的這間健身房設在中明集團旗下某企業的頂樓,年關當前,南鉞比往日忙了許多,今天來這裡也是工作需要。

江景白比他早些得閒,便沒等南鉞去店裡接他,直接過來陪對方處理事務。

結果他萬萬沒有想到,南鉞忙成這個樣子都不忘督促他鍛煉身體,也是失策。

走過健身房最後一扇落地窗,江景白不經意往外瞥了一眼。

樓下是一條還算繁華的商業街,低樓層的店鋪大多換上了金紅相間的裝飾品,以圖喜慶。

雖然距離春節還有一小段時間,但是年味兒已經處處可見了。

有幾年了?江景白暗想,他似乎很久沒像現在這樣,期待春節快些趕到了。

簡單想象了一下今年除夕會有的情形,江景白不由想將南鉞的手握得更緊,他力道還沒使出來,那隻乾燥寬大的手掌已經搶先一步,更嚴實、更用力地包裹住他的手背。

江景白收回視線,眼底全是明晃晃的笑。

看來想快點過年的人,不止有他一個。

*

兩人洗完澡離開公司,南鉞開車,江景白坐在副駕駛,捧著熱乎乎的奶茶連喝幾口。

南鉞領他健身是為了提高身體素質,不怕他飲食高熱量,甚至還提醒江景白,儲物箱裡有一盒注心曲奇。

江景白取出來,拆開包裝,照常先往南鉞嘴裡塞上一塊,這才自己吃了起來。

後天就是小年,老黃曆上記著好幾個宜嫁娶的好日子,他們回家必經路上的一家酒店門前便豎了兩列帶有“囍”字的百合花籃。

江景白嚼著東西打量兩眼,眼神裡完全沒有羨慕向往的成分。

剛立秋那會兒,南鉞就有為他補辦婚禮的打算,江景白好說歹說一通軟磨才讓南鉞不大樂意地擱下這個念頭。

男人平日裡為了多多陪他,工作起來當真是一小時當三小時用,江景白已經夠心疼的了,如果兩人真補了婚禮,南鉞肯定凡事親力親為,以南家的交際網,光是名單篩選就能要去人半條命。

這累的可是自家先生,江景白可舍不得。

當一個人切實感受到另一半對自己毫無保留的珍視,儀式感這種東西真的就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再說得矯情點,他們婚後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儀式感,兩個大男人真不差這點小儀式了。

不過南媽倒像自己有了婚禮遺憾似的,接連好幾天都在歎氣,最後不甘心地拉上南爸,辦了一場偏向私人的慈善酒會,慈善做了多少不重要,主要是想借機會好好炫耀自己的新兒子。

可憐江景白毫不知情被南媽忽悠過去,一臉懵地被夫婦倆一左一右夾在中間,等出差趕回的南鉞到場,他已然成了當晚的C位。

想到這裡,江景白忍不住笑了兩聲。

前方路口跳了紅燈,南鉞換好擋,涼涼看向他:“怎麼?想到明天要丟下我一個人出門,開心到憋不住笑了?”

“嗯?”江景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跟南鉞對望了好一會兒才反駁說,“哪有,你這話說的怎麼跟留守老人似的。”

江景白的老家在本市一個臨近縣級市的村子裡,那裡有農曆臘月二十四小年的上午去祭拜逝世親人的習俗,江景白在老家過年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逢小年還是會為了生母回去一趟。

南鉞抬手給他理了理毛衣的衣領,數不清是第幾次跟他商量:“等我半天,好不好?我明天晚上陪你一起過去。”

集團例行的年終部署會議就在明天,南鉞不得不出席,實在趕不上江景白的計劃。

“我才不呢,等你忙完再走,到了鄉下都好晚了,大半夜的,肯定冷得要命。”江景白明明是心疼南鉞年底太累,卻故意先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說話,說完才寬慰對方道,“老一輩的風俗而已,不用太在意,年後清明再去也是一樣的。我後天下午就回來,晚上咱們一塊去爸媽家裡吃飯。”

這裡的“爸媽”自然是指南鉞的父母了。

南鉞勸不動他,隻能跟孩子正處叛逆期的大家長一樣重歎一口氣。

“你開完會記得早點回家休息,儘快把精神狀態調整過來,”江景白衝他眨眨眼,“之前你答應我過年幾天陪我好好玩的,到時候可不能拿累了困了敷衍我啊。”

南鉞聞言笑了,手指夾住他鼻尖擰了擰:“小沒良心的,誰敢隨便敷衍你?”

江景白一把拍開他的手,咬著吸管也笑起來。

*

南鉞最近一直在忙,江景白本打算跟他素上兩天,結果睡前一記晚安吻擦槍走火,轉眼又葷上了。

第二天醒來已經過了九點,南鉞去了公司,隻剩江景白一個人迷迷糊糊地陷在大床裡。

他打了個哈欠,翻身摸過手機,看清南鉞給他發的消息,困兮兮地哈出了聲。

彆看南鉞長相冷淡,其實背地裡粘人得緊,屬於即便找不著話題,也要事無巨細跟江景白報備行程的類型。

以往南鉞在他醒前出門,不僅會留言提醒他吃早飯,到了公司要和他說,看報表了要和他說,準備開會了還要和他說。

而今天,南鉞隻告訴他早飯是什麼,在哪裡,其他的一概沒提。

倘若換了彆人,這時候八成會產生心理落差,可江景白對南鉞太熟悉了,知道男人是因為自己不等他的事鬨了小情緒,隻覺得好笑。

他笑完點開鍵盤,不假思索地打下一行字發過去:[謝謝老公,今天也好愛你喲。]

江景白不常說這麼膩的話,但隻要說了,哄起南鉞一哄一個準。

果不其然,南鉞沒多久回複道:[嗯,我也愛你。]

江景白憋笑,挑了個撲過去抱抱撒嬌的表情。

南鉞熟練接了一個回抱的表情,接著又發來一張辦公桌的照片,亮著的電腦和堆疊的文件,甚至還拍進了一點正在彙報工作的助理小姐的身影。

[辛苦你啦,]江景白換了個姿勢,[忙歸忙,午飯要按時吃噢。]

他今天是沒辦法和南鉞一起吃飯了。

南鉞正在輸入了片刻:[等我三小時,我儘早下班。]

把“半天”換成“三小時”,這是要在工作時間繼續壓榨自己了。

江景白:[不等,不聽,我要起床洗漱了。]

南鉞再次被拒,回他一個背過身子生悶氣的小熊動圖,神情委屈巴巴的,是從江景白那偷去的那張。

江景白笑了笑,又哄了男人兩句,不多打擾他工作,很快結束了交談。

他嚴重懷疑南鉞昨晚就是生著小脾氣對他蓄意報複,儘管隻做了一次,但那股勁兒頂得他胃都要穿了。

這要是換成半年前的江景白,估計連床都不想起,而他現在除了腰有點軟,倒也沒覺得哪裡不舒服。

江景白放下手機,又闔眼貪了會兒睡,這才懶洋洋地從床上下來。

他隻在老家待短短一個晚上,要帶的東西很少,南鉞事先幫他全部收整在一個小尺寸的行李箱裡。

一共五小時的路程,江景白習慣在中午十二點左右出發,下了車正是剛要天黑的時候,吃過晚飯可以直接睡覺,不用跟家裡有太多接觸。

春運期間難免堵車,自駕跟客車都不如火車節省時間,江景白照舊先乘火車到小縣城,再搭城鄉公交往鄉下去。

雖說是鄉下,近年來卻建設得很不錯,除了交通不大便利,環境堪比縣城郊區,家裡的老房子離村口不遠,江景白在村口橋頭下車,頂著薄薄的夜色慢慢向前走。

這是一條非常寬敞筆直的水泥路,兩側種有很高的楊樹,枝乾光禿禿的,有點荒涼蕭瑟的味道,不過每隔五米就立起一架的充氣拱門將這幅圖景點綴得沒那麼冷清了。

拱門是大紅色的,頂上帶有龍鳳呈祥的裝飾,正中間還貼著金色大字:恭賀新郎江永傑,新娘XXX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江永傑正是江景白同父異母的那個弟弟。

民間認為,諸神在小年都上了天,往後六天百無禁忌,做什麼都很吉利,江永傑的婚期就是明天小年。

江景白不傻,定在小年結婚絕對是家裡故意的,他們清楚江景白不會參加婚禮,但他一定會在小年回家祭拜自己的親生母親,不管他是報以什麼目的回來的,隻要能在鄉裡鄉親、親朋好友跟前露上一麵,麵子上就不會太過難堪。

江景白之所以執意不讓南鉞跟來,就是江永傑明天結婚的原因。

辦了喜事,本村的鄰裡鄉親和彆處的親朋好友自然齊聚一堂,農村人大多愛嚼舌根,誰家閨女怎麼了,誰家兒子乾嘛了,屁大的事都能添油加醋侃上大半天。

江景白以前就受過議論,他不想讓南鉞也成為流水席上的飯間談資,江景白不在乎自己被編排成什麼樣子,但是南鉞不行,就算那些風言風語這輩子可能都傳不進兩人耳朵裡,南鉞也絕對不行。

江景白在第一道拱門下站住,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五點二十分,南鉞估計還在工作,他沒撥電話,打算隻發條報平安的消息。

字句才拚寫一半,南鉞的電話先打來了。

江景白一笑,很快接起,邊走邊說:“我剛下車,正要給你發消息呢,你那邊忙完了嗎?”

“嗯,差不多。”南鉞的聲音裡穿插著一段刻意放輕的鍵盤聲,“怎麼這麼晚才到?堵車了?”

江景白答:“路上沒怎麼堵,隻是打不到出租,城鄉公交也晚點了。”

小縣城的出租和公交沒大城市正規,過年期間出租車大都不願往鄉下跑,回程接不到其他乘客不說,路上耽誤的那點時間足夠在縣城多賺好些單了,得不償失。而城鄉公交也為了多多拉客,故意壓點跑慢。

但凡春節前後坐車方便一點,江景白晚上也不會去老家暫住,實在是沒車可打,各地風俗不同,這裡的祭拜應在早上八九點鐘,如果在縣城酒店歇下,次日很大可能會趕不上時間。

“那你還不讓畢方送你?”南鉞差點被氣笑了。

畢方是南鉞的專職司機,和江景白也是老熟人了。

“這麼遠的地方,讓他跟來做什麼?”江景白道。

畢方太太上個月懷了二胎,孕吐正厲害,畢方接送江景白時喜歡和他聊天,常常談到準媽媽的辛苦,江景白知道他心疼老婆,不想給他多添加班時間。

“你就彆擔心啦,真拿我當小孩子看啊,以前我都是這樣坐車過來的,沒有接送的必要。”江景白被風吹得眯了眯眼,“你先處理工作吧,睡前我再打給你。”

南鉞:“視頻。”

“好,”江景白笑,“睡前我們視頻。”

掛了電話,江景白開始加快腳步。

明天一早就得迎親,家裡早做好了萬全準備,門口壘了灶,搭了流水席的大棚,入眼便是一片刺眼的紅“囍”。

江景白到時,江永傑在給過來幫忙的師傅們遞煙,他煙還沒遞完,抬眼便見一位身形頎長的青年緩步走來,清爽漂亮得同周圍很是格格不入。

江永傑一怔,隨即麵上一喜,顧不上什麼禮節不禮節的,急急把煙盒塞給領頭,忙抬腿迎上去,到了江景白麵前又局促起來,小心翼翼地喚道:“哥,你回來了。”

江景白沒說話,隻淡淡對他笑了一下。

江永傑心知自己這位哥哥和家裡掰成這樣,跟自己小時候做過的那堆混蛋事脫不了關係,江景白隻要回來,他就鞍前馬後的儘力彌補,從來不敢認為對方態度不好,今天也是寸步不離地和江景白一起進了大門。

院子裡,江民生和崔霞正興致勃勃地與鄰居談論將要過門的兒媳婦。

江永傑揚聲:“爸,媽,哥回來了!”

於是站在那裡的幾個人同時扭頭,目光齊刷刷落到江景白身上。

“回來啦,”許久不見的兒子回家,江民生眼底的喜悅沒有造假,“路上怎麼樣?沒堵車吧?”

江景白沉默一瞬,簡短答:“還好。”

崔霞本還有點尷尬,見江景白應話暗舒一口氣,咧嘴熱絡道:“坐了這麼久的車,就算不堵車也怪累的,彆急著收拾行李了,咱們先吃飯吧,我特意燉了鴿子湯,可香了。”

當著鄰居的麵,她怕江景白不搭理她,說著便鑽去廚房,自顧自地準備開飯。

江景白也確實沒理她,拎起箱子直接上了二樓。

家裡這棟二層小樓是他高中時蓋的,仍是典型的農村戶型,樓梯是水泥的,設在戶外,一樓是主要活動區域。江景白初中起住校,常年不回家,因此他的臥室單獨在二樓。

他如今長大了,繼母崔霞不敢像小時候那樣怠慢他,房間提前打掃得乾乾淨淨,被褥也是全新的。

江景白在床前打開箱子,衣物和日常用品被南鉞分類收整,找起東西非常容易。

他拿出充氣器,剛給手機充上電,下一秒房門被人從外麵叩響。

江景白充耳不聞,又開了空調。

敲門的人猶豫了一下,隻能在門外說:“下樓吃飯吧,天冷,等會兒菜就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