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雷電霹靂劃過,留下刺眼的光,一道雷聲轟然而至。
夏末最後一場大雨,瓢潑而下。
些許雨水從陽台掃進了窗戶口。
沈文竹坐在靠窗的位置,盯著窗外發呆,連窗戶都忘了關。
最後一道題。
不會寫。
她想了四個課間門,想不出。
十二點二十了,再不吃飯,食堂就沒飯了,第一個跑去乾飯的學生都快回來了。
沈文竹決定暫時放棄這道題。
她轉身打開書包找雨傘。
“啊……”
沒帶傘。
天氣預報也沒說今天下雨,早上還晴空萬裡來著。
她有些懊惱。
為什麼不備一把小點的晴雨傘。
走廊上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有人陽台邊掛傘。
他推開教室門走了進來,裹挾著一股濕氣和濃濃的菜香。
沈文竹神情一頓。
少年往她桌上放了一份盒飯,發尖濕潤,校服外套也濕透了。
“下得真大,”他朝她微微笑,“我看你一直沒去食堂,你沒帶傘吧,我給你打包了一盒。”
外頭雷聲轟轟,沈文竹感覺自己胸膛也被震了一下。
“謝,謝謝。”她非常局促地抽出一張餐巾紙,“你的頭發濕了,要不要擦一擦。”
“謝謝。”他骨節分明的手接過餐巾紙,不經意瞄到她的桌麵,“還在思考今天小測的最後一道大題?”
“嗯,想不出來。”
“把第二項拆分了試試?”
沈文竹盯著題乾。
第二項……
啊,她忽然有了靈感:“你說得對。”
她當即就要拿筆寫。
“等等,”少年好笑道,“先吃飯吧,一會兒涼了。”
“我不餓。”
“你是餓過了。”他篤定地說。
沈文竹:……
她抬起頭。
對方仍站在她桌邊,笑意盈盈的。
外麵天暗,教室裡的燈光很亮,把少年清俊的麵龐都照得像月亮般,發出瑩瑩的光。
沈文竹趕緊低下頭:“那我先吃飯。”
“好。”少年這才罷休,他坐回她後麵的位置上,翻動書冊,發出輕微的紙頁扇動的聲音。
沈文竹是淡口,以前非常挑食,但自從家裡破產後,就什麼菜都吃,唯獨不能接受辣菜。
食堂的菜偶然會很辣,無論其他的菜多難吃,沈文竹依舊會點那些不辣的。
她麵前的飯盒裡,都是清淡口味的菜。
她心裡忽然暖暖的。
沈文竹轉過頭:“謝謝你,陳清許。”
他理所當然地看向她的眼睛:“不用謝。”
沈文竹有些奇怪。
溫柔的男生很多,但像陳清許這麼溫柔的卻很少。
這個時代,流行一個詞,叫“中央空調”,是貶義的,意思是一個男生對每個女生都好,沒有界限,很容易讓所有女生都誤會,和所有女生都搞曖昧。
陳清許莫非是一個中央空調?
沈文竹心裡默默“嘖”了一聲。
趁著飯菜還熱,她悶頭吃起來,打開手機,刷一刷空間門。
沈文竹初中很愛發空間門,買了什麼衣服,都要秀一秀,還特彆喜歡發一些非主流青春疼痛文學。
後來家道中落,負債累累,她一夜之間門長大了。
這種被迫的成長,就像揠苗助長,讓她一下子脫離了同齡人的行列。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刪除了所有的空間門照片和說說,隻留下每日學習打卡。
但她閒來無事,也會刷刷空間門,看看彆人的生活,她羨慕,但不嫉妒,她告訴自己,隻要還完債,這些生活會回來的。
一直刷到上周的說說,沈文竹沒耐心了。
陳清許怎麼一條說說都不發?
她不禁點進陳清許的標準企鵝頭像,看著那令人在意的三顆星星等級,不由懷疑:莫非我加的是他的小號?
正經人誰會弄小號加同學?
沈文竹夾了一口芹菜,咬得嘎嘣嘎嘣脆。
又撈了一點菊花腦湯。
她手快,不經大腦思考就點進了對方的空間門。
糟糕!
點進去會有訪客記錄的!
沈文竹手忙腳亂退了出去,超級懊惱。
等等,可是她點都點進去了,為什麼還要退出來?
她一不做二不休,乾脆點進去。
空白一片。
白給。
沈文竹篤定這就是陳清許的小號。
椅背忽然被拍了兩下。
沈文竹手一滑,手機差點掉進飯盒裡。
她心虛地趕緊關掉手機界麵,回頭:“什,什麼事?”
陳清許遞給她一個筆記本:“那道題,其實用的是上個星期周老師說到過的變式,我記下來了,你回頭寫完可以看一看。”
沈文竹一愣,怔怔看著筆記本:“好,謝謝……”
她抽出一張紙擦擦手,雙手接過那本乾淨地跟新的一樣的筆記本。
教室裡隻有她們兩個人,一個在吃飯,一個在用筆尖刷刷刷。
沈文竹時常好奇陳清許的學習方式,但是她不好意思回頭看。
少年長得太好看,多看會影響上課聽講的注意力。
這是真的,因為陳清許基本不在班級群說話,所以班級群裡偷偷討論過。
說誰能忍住不看陳清許,上課集中力就會上一個台階。
誰能看了瞬間門移開,就說明自製力很強。
所以沈文竹就算難得和陳清許對話,也很少看他的臉。
會移不開。
吃完飯,沈文竹花午休時間門終於解出了那道題。
好難,而且解得磕磕絆絆。
她打開陳清許的筆記本。
整潔的紙麵,公整無比又熟悉的字跡。
沈文竹的初中語文老師姓張,強硬要求所有人每天都練字帖,久而久之,所有人的字體都是標準的行楷,很少有能放飛自我的。
她乍一看陳清許的筆記本,豁然一愣。
這個字體……
和她的一模一樣。
恍惚間門,她以為在看自己的筆記本。
但初中的時候,她並不知道有陳清許這號人物,說真的,陳清許的顏值放在哪裡,都會成為女生的焦點。
她不可能不記得。
可能他初中的時候在外校,額外上了張老師的周末補習班。
沈文竹覺得怪怪的。
她發現陳清許的筆記做得非常詳細,甚至每一道公式下麵,還有例題。
她很快找到對應的公式查看。
筆記上還用鉛筆標注了變形式,並寫著:“如果用這個變形式,那道題會更簡單。”
沈文竹臉上不由一熱。
那句話好像是專門寫給她看的……
她趕緊搖搖頭。
上學不能談戀愛,談戀愛影響學習。
我是一個無情的做題機器。
阿彌陀佛,阿門,清空大腦術!
給自己高密度洗腦了一會兒,沈文竹腦子瞬間門空空,隻剩題目。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下午第一節體育課。
四列縱隊先圍著操場跑兩圈熱身,然後自由活動。
沈文竹找了一個小廊亭坐下來,從口袋裡拿出單詞便簽背單詞。
操場上,曹帥邀請陳清許打籃球。
這節課是6班和8班一起在操場上上課,徐櫻等人圍著小籃球場歡呼:“陳清許加油~”
“陳清許要打籃球了?”女生們紛紛起身,“走走走,去看看。”
吳潔拉了一把沈文竹:“去看看不?”
沈文竹搖搖頭:“我背單詞。”
吳潔:“謔,那我去了。”
大家興高采烈成群結隊往小操場那兒走。
沈文竹看看周邊,還真的隻剩她一個人了。
沈文竹孤僻慣了。
說實話,初中的時候也沒幾個交心的朋友,當時家裡有錢,卻沒上私立學校,選了個公辦學校,班裡學生莫名其妙都很排斥她。
那時候,沈文竹也比較驕縱,愛用炫耀來吸引彆人的注意,還有些虛榮。
朋友關係都很虛浮,人前說聲早上好,轉頭就翻個白眼的程度。
現在也沒時間門交朋友,下了課,還要去奶茶店、超市等地方打零工,回到家已經十一點,還要寫作業。
交朋友就顯得非常浪費時間門。
沈文竹低下頭,默默背單詞。
“non-violent,non-violent,v、i、o、l、e、n、t,non~vio~lent,非暴力的,形容詞。”
操場上時不時傳來歡呼聲。
她轉了個身,背對操場,繼續背單詞。
“normal,normal,n、o、r、m、a、l,nor~mal,正常的,形容詞,正常的狀態,名詞。”
過了好一會,背後傳來徐櫻任性又活潑的聲音。
徐櫻:“曹帥你輸了,快點,說好的請大家喝波子汽水呢~”
“就是就是。”
“好好好!走,我去小賣部給你們買!”曹帥願賭服輸。
操場上響起眾人的歡呼。
沈文竹耳朵一提,腦子忽然一空。
波子汽水。
有點想喝……好久沒喝了。
她以前喜歡青蘋果味。
她皺皺眉。
又捂住耳朵。
剛才背到哪了,哦,operate.
她逼迫自己拋棄雜念,放大聲音。
“operate,operate,o、p、e、r、a、t、e,ope~rate.……”
波子汽水用英文怎麼說?
Bozisoda?
她一走神,又忘了operate的意思了。
做手術、運轉、管理,還有啥來著?
有人拍了拍她捂住耳朵的手臂。
沈文竹嚇一跳。
她回過頭。
少年拎著一瓶青蘋果味的波子汽水,朝她粲然一笑:“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
沈文竹趕緊起身。
她不想表現得太殷勤,趕緊拉下臉,冷冷道:“倒是沒有。”
她在說什麼爛東西,什麼叫“倒是沒有”?
這是口語裡能出現的詞嗎?
“曹帥請全班喝汽水,”陳清許把那瓶青蘋果味的波子汽水遞給她,“給。”
沈文竹仿佛感覺到自己腦袋邊啵啵啵,開出三朵小花來。
她清清嗓子,表情很嚴肅地接過:“謝謝。”
“一會兒要集合了。”陳清許溫柔一笑,轉身就走了。
他專門跑過來給她送汽水?
沈文竹站在廊亭的椅子旁看著,頭頂藤蔓的小枝葉隨風飄蕩。
少女們圍在一塊兒,爭著說自己想要什麼口味的。
曹帥都煩了:“彆挑了,隨便拿吧。”
“那我們要陳清許給我們發。”
“對對對。”
曹帥:???
陳清許說:“好。”
發起汽水來。
沈文竹癟癟嘴。
中央空調?
她忍不住百度了一下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暖男,沒有界限,容易和自己女朋友鬨矛盾。
嘖。
陳清許好則好,但不適合談戀愛。
???
不對勁。
沈文竹:我在瞎想什麼啊……
她趕緊把冰冰的波子汽水貼到臉上,刺啦啦的寒意叫她打了個激靈。
那頭吳潔跑過來,拎著一瓶草莓味的波子汽水:“哎?你拿過了?我還以為你沒拿呢。”
沈文竹看了眼手裡的青蘋果味,木著臉,點點頭,非常從容淡定:“嗯,我拿過了。”
陳清許特意給她拿的。
*
家長會,沈文竹被分配到澆學校的花,打掃小操場周圍的花壇。
她因為運動會那件事兒,行動不便,隻能慢慢一瘸一拐地走。
說是澆花,其實隻是一堆又一堆的灌木叢,澆了也沒有什麼成就感。
沈文竹心裡想著期中考試的錯題,手裡恍恍惚惚地倒著水。
小操場位置偏僻,屬於整個學校的東南角,北邊連著食堂,南邊是學校的後門,因為後門與小巷子連同,通向居民區,所以一般後門都不開。
這裡又沒有長凳,也沒有花花草草小樹葉,除了體育課,幾乎無人問津,小情侶都不來。
沈文竹還在心裡想著題,那頭忽然聽到吵鬨聲。
“隻要最後笑的人是我,我可以不擇手段。”
哐當!
有人撞上了籃球架。
沈文竹悄悄往前走了兩步。
看到陳清許掘住一個皮膚超白的油頭大男孩,生生把他提起來。
沈文竹不是沒見過人打架,沈家簽了太多債後,經常有不三不四的人上門討債。
隻是,沒見過陳清許打架。
陳清許撿起地上的煙頭,蹲下身,往油頭大男孩的手背上一攥。
沈文竹心一跳,她都覺得痛。
暖男兩個字,突然在她心裡碎裂了。
至少,陳清許絕對不是一個純純的暖男……
思索間門,陳清許已經轉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