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太多時間兒女情長。
容宣雖然沒有參與這些,但從蕭律的隻言片語中也能窺見一二。
蕭律如今忍辱負重,不能明著和皇後做對,自己那些事即便說了,除了讓蕭律憂心自責,沒有任何作用。
所以當蕭律過來的時候,容宣隻是歉意的道,他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受了涼,不能起身。
蕭律沒有懷疑,同往常一樣和他說話,帶給他最近搜羅的棋譜,要離開的時候……難得有些興奮的說,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僅憑這一句話,容宣就覺得,他忍耐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會等到那一天的。
即便過程再難熬。
許是老天聽到了,想要考驗於他,自那以後,隔三差五的,皇後都會讓人將他帶來。
皇後折磨他的辦法花樣百出,似乎將她得不到蕭律的憤怒,都儘數發泄在他的身上,畢竟隻是一個低賤的男寵,死了就死了,無關緊要吧。
除了臉,容宣的身上遍布傷痕,他知道皇後盼著他死,有好幾次,他也以為自己會熬不過去,但最後還是一次次活了下來。
容宣偶爾會自嘲的想,原來自己其實命硬的很,你看,這樣我都活下來了……所以爹爹哥哥,你們以前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我真的沒有那麼嬌貴脆弱……
即便做一個低賤的男寵,也能活。
而這些事情,容宣一次都未曾同蕭律說過,麵對蕭律的擔憂關切,隻說自己身體向來如此不要緊,陛下不必憂心。
………………
忽然一日,容宣又被帶到了皇後那裡。
但這一次,皇後卻沒有讓人折磨他,而是讓人塞住他的嘴巴,讓他跪在了一張屏風後麵。
隱約之中,他聽到了蕭律的聲音。
皇後邀請蕭律過來吃飯,難得放下-身段,親自為他準備一桌飯菜,蕭律表現的驚喜不已,深情款款的說辛苦皇後了。
皇後卻忽的歎了口氣,道:聽說陛下最近新得了一個男寵,寵愛的緊,有了新歡,怕是已不記得臣妾了。
蕭律沉默一瞬,隨即不屑的笑道,男寵而已,不過是個低賤的玩意兒,拿來解悶的,皇後將自己同這般玩意兒相比,豈不是低賤了自己?皇後若是不喜歡,以後孤不去見他便是了。
皇後似是仍不高興。
蕭律哄勸了許久,才終於使得皇後展露笑顏,好一對恩愛夫妻。
這一頓飯,吃了許久。
等蕭律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皇後走到屏風後麵,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露出譏誚不屑的神色,道:陛下的話你可都聽到了。
容宣心道,你可真夠無聊的,原來再聰明高貴的女人,嫉妒起來也大同小異。
他自然不會相信蕭律的那些話,蕭律那樣說不過是為了穩住皇後,不讓她起疑心,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容宣什麼都懂,但是他不能被皇後知道。
所以他痛哭流涕,瑟瑟縮縮,心如死灰,恐懼的看著皇後。
仿佛這一切令他痛不欲生。
皇後滿意了,將他放走了。
容宣回到自己的院落,揉了揉沒有知覺的雙腿,神色忽的沉默下來。
他知道蕭律今日說的都是假的。
他也沒有什麼好嫉妒的。
可是為什麼,明知一切是假,看著那一幕,心中的某個角落,似乎在隱隱作痛。
他是不是,喜歡蕭律?
所以即便知道蕭律不愛對方,看著他和彆的女人恩恩愛愛,而自己隻能跪在一邊看著,會感到難受和無法呼吸?
那一日之後,蕭律許久沒有過來。
隻讓宮中太監,偷偷給他送了許多名貴藥材,讓他好好養身體,容宣儘皆收下,自己給自己熬藥,他一定會活下去的……
冬去春來。
由春入夏。
夏天的夜晚,格外的悶熱,這天晚上,容宣拉下簾子,準備早點休息。
蕭律忽然推開門走了進來。
容宣的眼眸亮了一瞬,但他很快恢複平靜,隻是如同往常一般,笑著道了聲,陛下,您來了。
蕭律快步來到他跟前,專注的看著他,許久歉意的道,最近太忙沒能過來……
容宣說不要緊。
他本也不在乎這些。
但蕭律卻似是十分愧疚,仿佛因為沒能來看他而自責,他拿出給容宣準備的禮物,是他費心搜羅的雜記,還有剛出爐的容宣最愛的小吃……
蕭律望著容宣的麵容,擔憂的問:你最近氣色越來越差了,我帶給你的藥都用了嗎?
容宣說:陛下的藥夠珍貴了,是我身子不好,再好的藥也不管用。
蕭律憂心忡忡,但到底沒有再多說什麼,夜深了,蕭律親自扶容宣上-床,小心翼翼替他拉上被子,將要離開的時候,他似乎終於下定某種決心,溫柔又深情的看著容宣,他說: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就,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好嗎?
這一瞬間,容宣的心,漏了一拍。
他對上蕭律的深情雙眼,裡麵是毫不遮掩的熾烈情感,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如此的認真又鄭重。
這一刻的蕭律,熟悉又陌生。
容宣深呼吸一口氣,他問蕭律:這一切真的要結束了嗎?
蕭律說:是的。
於是容宣笑了,雙目明澈的望著蕭律,緩緩點了點頭。
蕭律的那一句話,讓他看到了光明,他等了太久太久了,終於要等到這一天……等到一切結束,他就可以離開這裡,和心愛之人一起,看遍萬裡河山。
這便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從未與人言過的奢望。
得到容宣的答案,蕭律驚喜不已,他緊緊抱著他說:我定不會負你。
容宣毫不懷疑。
蕭律又一次離開了。
容宣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充實,他在等待那一天的到來,蕭律的許諾,像是黑暗即將終結前的黎明,他唯獨沒有想到的是——
意外來的這麼突然。
這一日淩晨,容宣還在睡夢之中,便被人粗-暴的拽了出來,帶到了皇後麵前。
這樣的事情,之前已發生過多次,容宣早已習以為常。
可今天卻似乎不太一樣。
皇後的宮殿空蕩蕩的,門窗緊閉,屋中檀香繚繞,皇後一身正式的冠帶華服,坐在那裡垂眸端詳著容宣。
容宣敏銳的覺得不對勁,但是他沒有問,隻是安安靜靜看著皇後。
最後反而是皇後沉不住氣了,她好奇的看著他說:你不問嗎,不害怕嗎?
容宣道:怕也沒用。
皇後說:你和往日似有些不同。
容宣道:你也一樣。
然後皇後笑了,她撫掌大笑,仿佛終於大徹大悟一般,她的眼神不似往日輕蔑,反而有著深深豔羨嫉妒,感慨的道:原來他真的愛你啊。
皇後自嘲的道:蕭律在本宮身邊委曲求全,假意逢迎,原來都是為了你啊,我就說他肯定喜歡你,可是你們兩個演的太好了,就連我都猶豫了,還以為你真的隻是個男寵呢,之前真真是小看了你……不過他心愛的人兒,被我折磨了這麼久,我今日就是死了也不吃虧。
容宣心中一沉。
皇後微笑看著他說:你就留在這裡陪著本宮吧,若是今日本宮的父親和姑母死了,本宮就一把火燒了這裡,黃泉路上有你陪我,蕭律恐怕還要嫉妒羨慕呢。
日升日落。
到了夜裡,安靜的宮中,吵鬨了起來。
一刻鐘之後。
皇後的心腹嬤嬤慌亂的闖了進來,悲痛的說太後沒了,將軍沒了,娘娘您還是快逃吧,暗衛一定會護著您離開的!
可是皇後抬手製止了嬤嬤的話,她站了起來,鳳紋華服拖曳在地,燭火映著她明豔的麵容,驕矜又尊貴,她高傲的抬起下巴:誰說本宮要逃了,本宮就是死,也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後。
皇後來到容宣的麵前,笑的張揚肆意,一如往常:你看,本宮到死都是他的皇後,但你到死都隻是一個男寵,本宮是不會給你們在一起的機會的。
她得不到的東西,也不會讓彆人得到。
這是她對蕭律的報複。
容宣明白了,今日自己注定要給皇後陪葬。
他終於看到了他的仇人伏誅,按理說應該死而無憾,他委曲求全苟且偷生,活到今日就是為了看到這一天。
蕭律幫他報仇了。
按理說應當沒有什麼不甘和值得掛念的。
可是……
他也終歸等不到蕭律的許諾,不能和心愛之人一起,看遍這萬裡山河了。
委實,還是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