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凡人如果想要活命,就該快點走,彆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
可是讓樞塵沒想到的是,青年竟然放棄了逃走的機會,而是執劍擋在自己的麵前。
他留下來,必死無疑。
可他還是留了下來。
守在自己的身前,渾身浴血,不退半步。
樞塵不太愛管閒事,但也不喜歡欠彆人,於是隨手殺了那群追兵,問那個青年:你為什麼不逃。
青年老老實實的說:如果我逃了你怎麼辦?
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好笑,有些不好意思,樞塵也覺得好笑,碰到了一個有趣的傻子,反正也是無聊,於是邀請對方留下同飲。
樞塵很久沒和他人喝過酒了。
也許隻是在他無聊又孤單的時候,有個不要命守在他跟前的人出現,忽然間覺得,有個人陪一下感覺也不錯,和對方一起喝酒的時候,似是找到了和小鳳凰在一起時,久違的輕鬆愜意,隻可惜對方隻是個凡人罷了……
樞塵漫無目的,行事隨性,沒有規矩,許是一念起……他跟著秦穆去了南樾國的國都。
南樾國民不聊生,天災人禍不斷,樞塵知道原因,千年前華瀾曾在此曆劫,華瀾離開後留下一枚傳國玉璽,護佑南樾國千年風調雨順,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沒有長盛不衰的王朝,南樾國遲早是要滅亡的,被其他的王朝所取代……
但樞塵根本不在意。
他看多了王朝更替興衰,這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能令他心中起絲毫波瀾。
隻是秦穆,卻似乎對一切感到悲哀。
他想要改變這一切。
樞塵淡然看著這一切,覺得十分的可笑,凡人總有無妄念想……不對,不僅僅是凡人,在麵臨毀滅的時候,他們這些神仙又有什麼區彆呢?
和這些凡人沒什麼兩樣。
當初混沌之火席卷三界,將一切吞沒的時候,他也曾不甘心過,但最後什麼都改變不了。
不論人或是神,死亡都是歸宿。
早點認清這一切就好了。
可是秦穆卻看不透,他投入太子門下,一心鏟除奸佞匡扶正道,以為太子登基可以做個好皇帝,改變一切……太子會是個好皇帝,但他也改變不了天命。
樞塵本無需理會秦穆的,一個凡人罷了,看不穿放不下,可是不知為何,自己卻沒有離開,約莫秦穆的堅定執著,和小鳳凰有點相似,當初在聖山之上,誰都放棄了,隻有小鳳凰不肯放棄,他對自己說,自己一定會活下來,他們一定會再見麵……
直到他擋在自己麵前,灰飛煙滅,也依然用堅定的眼神看著他說,你會活下來。
不要放棄。
他那樣的堅信著,不信天不信命。
就像眼前這個青年。
一個不自量力的凡人而已,樞塵不會放在心上,但在秦穆帶著玉璽離開的那一晚,他還是去了一趟。
告訴他,你離開這裡會活不了。
秦穆知道自己會活不了,但他一往無前,沒有回頭,他對天道命數不屑一顧。
樞塵覺得可笑,人總是不到最後一刻,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他沒有阻攔,看著秦穆離開。
一心求死,誰也勸不得。
有點可惜,但不過是少了個陪他喝酒的人。
也無關緊要。
樞塵準備離開南樾國了,他已經在這裡停留太久……
但在離開之前,他再去見了秦穆一麵,替你收屍,也算是朋友一場的緣分。
然後他看到那個清俊的青年,死的不成人樣,但最後還是沒有交出傳國玉璽。
他到最後一刻依然踐行了自己的諾言,以生命為代價。
樞塵不是沒有見過傻子。
可秦穆還是傻的他覺得可笑,我分明都勸過你了,為何不知道回頭?
你知不知道你用生命去守護的,不過是一塊,早已沒了靈力,什麼意義都沒有的破石頭。
樞塵遊走人間數十萬年,早已不再隨意插手凡間世事。
倒不是做不得,隻是沒有興趣。
隻是那一刻,他忽然又想起了小鳳凰,如果小鳳凰看到這一幕,一定不會袖手旁觀,雖然看似愛玩愛鬨,但見不得人間悲苦,其實是個愛多管閒事的性子。
自己曾經也是那樣。
他忽然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比小鳳凰更愛多管閒事……
他們在人間玩鬨的時候,遇到什麼不平事,都是喜歡插一手的,可是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這樣冷漠無謂了呢。
久到自己幾乎都忘了,自己曾經的模樣。
樞塵滅了縉王,將傳國玉璽重新賦予法力,扔回給了太子。
區區南樾國的氣運,再續一續,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做與不做,隻不過是一念之間。
正如當初他跟隨秦穆,來到這裡。
他沒有離開南樾國,偶爾關照一下秦穆的妹妹,去那個酒樓裡喝喝酒,他看到南樾國安定下來,一切都在變好,這種感覺似乎也不壞。
就好像,自己不是那麼無能為力,其實他也可以改變命運……
哪怕是假的。
至於那個陪他喝酒的青年……
不在就不在了吧。
漫長而無聊的人生,總會遇到些讓他駐足的人或事,但也不過如此,畢竟他隻是活的太久太無聊了……
然後就在某一天――
他在那個酒樓上,看到小鳳凰再次出現在他麵前。
樞塵結束回憶,麵無血色,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他以為那是上天的恩賜,是巧合,是緣分。
但其實不是的,少年當時出現在那裡,不是巧合,他是為了他妹妹而來的。
原來那一場重逢,在幾年前就以畫下因果。
樞塵終於明白太初當時和他說的話,他說你與他有一道緣分,原來這緣分是應在這裡……
那一世自己本可以護著秦穆,守著他,助他實現心願,護佑天下,他們本可以有一世情緣,即便秦穆死後,醒來恢複了記憶,也不會忘記自己的……
可是自己卻沒有把握-住。
眼睜睜的看對方死去,冷漠無謂,將他的堅持當做笑話。
自以為自己高高在上,看透一切,卻不知天道最是會戲弄人,讓你無知無覺,錯過你尋找了很久的東西。
所以喬宣回來之後,甚至不想被自己知道,他就是秦穆。
也是,那一世的他們。
本沒什麼好說的。
即便挑明了,也隻有尷尬。
原來你曾離我那麼近,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可是我卻錯過了,冷眼旁觀你的死亡。
酒樓的重逢。
他以為是開始,卻不知是結束。
現在的喬宣,又該如何看待自己呢?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冷漠,很糟糕,一點都不像他以前認識的自己了……
樞塵以為做回從前的自己,就能假裝時間從不曾流逝。
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
卻不知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自己最無情冷漠的一麵,早已被在乎的人看了個透。
他第一次,這樣厭惡那樣的自己……
樞塵艱難的扯開嘴角,看著太初,自嘲的笑了聲:“你知道我會聽到的,對嗎?”
太初說:“你遲早會知道的。”
樞塵一拳砸在門上,譏誚的道:“那之前又為何不說,惺惺作態,看我笑話很有意思嗎?”
太初搖搖頭:“你知道不是的。”
樞塵胸腔起伏著,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冷靜下來,冷冷道:“喬宣喜歡的是你,你為何不接受他。”
太初沉默下來,他閉了閉眼睛,輕輕咳嗽了一聲,低笑:“他不知道,難道你也猜不到嗎?”
樞塵眼神微變,他似是想到了什麼,但又覺得不可能,一字字,終於問出了那個他早就該問,卻一直刻意回避的問題:“你到底為何要送他去曆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