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恩姐妹會回來後的第二個早晨,阿爾弗雷德照例先前往了最大的那位家長的房間裡叫他起床。
但他打開布魯斯·韋恩的房間門時,看見的不是以往最常看見的一片黑暗,而是充滿光亮、已經收拾好了的床鋪。
深色的遮光簾被拉開,露出覆蓋了整張牆的巨大落地窗,迎來了照亮整個房間的清晨陽光。
阿爾弗雷德握著門把手,沉默地掃視了一圈整潔的房間,最後無聲地關上門,轉身離去。
他知道,大概他的布魯斯老爺,要暫時消失一段時間了。
……
早上五點,定好的鬨鐘準時響起。
身體上還有著一些傷口沒有愈合,疲憊與困乏感也無時無刻地不在折磨他的精神,叫囂著想讓他躺回床上。
但他還是在鬨鐘響起的瞬間就睜開了雙眼,動作沒有絲毫遲疑地下床,走到遮蓋了所有光亮的深色窗簾前,伸出手驟然拉開了遮光簾。
輕淡的日光從窗外傾瀉而入房間,也披散到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他漠然的深藍色雙眼。
沒有任何感情波動地望了一會窗外的風景,他轉身走去衛生間洗漱了一番,換好了一身正裝。
離開房間之前,他安靜地注視了一會自己淩亂的房間,還是親自動手收拾好了整個房間。
之後他就前往車庫,找到了一輛相對低調一些的車——一輛黑色的蘭博基尼。
布魯斯垂下眼,隨手解開身前西裝的紐扣,打開車門坐上了駕駛座,插.進鑰匙後當即開啟車,麵無表情地聽著車發出的轟鳴聲。
他踩下油門,駛離了韋恩莊園。
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一言不發地目視前方,沒有阿爾弗雷德英式諷刺的閒聊、也沒有蝙蝠洞裡偶爾吵鬨、偶爾和諧的討論,車內的氣氛壓抑到死寂。
她的聲音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異常突兀地出現的。
“雖然我也沒怎麼出去過,但是坐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上一定要係安全帶這種事我也是知道的?”
握著方向盤的雙手驀地收緊,但在他極強的身體控製力下,車沒有發生任何奇怪的漂移,依然平穩地往前駕駛著。
布魯斯甚至都沒敢看向身邊的副駕駛座,而是沉默了一下,道:“實際上,在後座的人最好也要係上安全帶。”
伊妮德的聲音有著驚奇和感歎:“真的嗎?呃,不對!我說的是你要係安全帶!”
他的嘴角突然有了一點輕微的笑意,像是捉弄成功之後的愉快一樣,意外耐心地同她聊天:“但是我現在在開車,不能係安全帶——你能幫我係嗎?伊妮。”
伊妮德立刻拒絕了他:“不行,這個得你自己係!”
布魯斯終於略微側首望向她。
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少女坐在副駕駛座上,甚至連裝扮都是他被刺客聯盟綁走前的那身衣服。
她的黑色長發及腰,發尾卷起的弧度被她壓在身後,一雙淺藍色眼睛也看向他。
他問:“為什麼不行?”
伊妮德一臉認真地說:“因為我碰不到呀。”然後她又瞪他,“彆看我,快看前麵!開車要一直看前麵的——!”
布魯斯順從地轉過頭繼續看向前方,沒再說什麼,左手食指卻慢慢地敲起了方向盤。
這是他開車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
像是能感覺到他在想什麼一樣,伊妮德抱怨道:“你想的東西太多了啦,papa。”
布魯斯眉峰微動:“好吧,我隻是有點好奇你是誰。”
她聲線平靜:“我就是你的伊妮。”
布魯斯的聲音比她更平靜:“但她已經死了。”
哪怕他沒有見到、哪怕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明確地告訴他,但他卻在被解除精神控製後的那一刻,無比清楚地明白——
伊妮德死在了他沒有見到的地方,無法挽回、無從複活。
他身旁的伊妮德語調變得輕快:“我也沒說我活著呀。”
他的手握著方向盤猛地一轉,整輛車在地上急速轉彎刹車,質量極好的輪胎在地上劃過四道漆黑的痕跡,發出了尖銳急促的聲音。
車非常對得起它的價格,很快就穩住了車身,巋然不動地停在了路邊。
布魯斯麵色平靜地看向她:“所以你是誰?”
伊妮德看著他,眨了一下眼睛,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在傑收到項鏈的那天,你就叫紮坦娜小姐來了一趟韋恩莊園,對吧?”
布魯斯沒有說話。
伊妮德也沒有在意他的反應,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因為你知道,無論是你還是阿福,都完全不知道那個項鏈是怎麼出現的——而我,我當時隻有五歲不到。一個五歲的孩子,要怎麼瞞著你、蝙蝠俠,去買好鑽石、找到雕刻師,悄無聲息地完成一條項鏈?”
……沒錯。
所以在發現這件事之後,他就立刻聯係了紮坦娜,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讓她看看那個項鏈到底有什麼特殊。
不出他所料,紮坦娜在碰見傑森的時候,不動聲色地用魔法偵測了一下那條項鏈——
“那是一件……特殊又普通的……”紮坦娜當時的表情非常猶豫,組織措辭了好一會才肯定道,“那是一件、不,一片靈魂碎片。而它原本應該屬於——”
“——屬於我。”伊妮德微笑著說道,“後來,迪克、達米、提米接連收到的項鏈,也一一證實了這個事實。”
“你知道了紅頭罩的身份之後,也再次詢問了達米在我醒來那天晚上具體的事情……而在我昏過去的時候,你就明白了,這些項鏈對我來說是寄托,也是保障。”
寄托著她與項鏈持有者的愛,還有保障她存活於世的措施。
而在那之後,他也隱約地有了一個想法:或許,她活著的本質是靈魂,而非軀體。
但那隻是一個無從證實的猜測,所以當他發現她的身體在迅速衰老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慌亂。
——如果,衰老的不隻是她的身體,也是她的靈魂呢?
他如何能夠去冒這個險?
可諷刺的是,明明他已經那麼努力地讓伊妮用那樣子的身體堅持活下來了那麼久,最後卻是死在了他自己的血脈之上。
被他的血脈推下拉撒路池、被他的血脈擁著與世長辭、被他的血脈——被他自己,攔下了她或許能存活的希望,成為她死亡的幫凶之一。
柔軟的手掌輕輕地碰上他的臉頰,帶來溫熱柔軟的觸感,讓他控製不住地瞳孔一縮,接著,他深藍色的雙眼清晰地映入他的孩子的麵孔。
她淺藍色的雙眼之中蘊含著滿滿的、幾乎快要溢出來的難過和歉意。
她哀傷地說:“非常抱歉,我沒有能活下來。”
——對不起,我沒能救下你。
布魯斯張了張嘴,喉嚨卻堵塞得厲害,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接著,伊妮德露出了一個非常溫柔、跟他在蘇醒後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笑容,輕聲道:“……如果我說這是我的錯,你能不能就不要覺得這是你的錯了?”
——如果這是我的錯,為什麼被殺死的那個人不是我呢?
她柔和的雙眼無聲無息地流下了兩道眼淚,爭先恐後地從她眼眶中滑落,又在離開她臉頰的瞬間消散在了半空中。
她深深地看著他,露出了一個無比難過的笑容:“你的痛苦、你的愧疚、你的悲傷、你的自責……不止在折磨你,也在折磨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