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1983年,南亞尼泊爾,其首都加德滿都。
在這個坐落於喜馬拉雅山南坡的城市之中,到處都流露出了獨屬於亞洲的文化氣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穿著的服裝、亞式的建築風格……
車輛和人群擠在一起,沒有標準的白色斑馬線,也沒有欄杆劃分區域,一些尖頂建築上還不斷往上方排出蒸騰的白色霧氣,路邊有人坐在小型祠廟之中虔誠祈禱——這些所有東西組合在一起就構成了尼泊爾獨特的一種人文風情。
而在這一眼望去大同小異的熱鬨街道裡,有一扇普通的深灰色的木門緩緩打開。
先邁開步走出來的是一個將紅色長發束在腦後的白種女人。
她長相妍麗,淺綠色的雙眼溫和平靜,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淺淡弧度,一身普通的灰白色長袍貼在她身上,層疊的服裝勾勒出不算明顯的身體曲線,但也能看出她的身材不錯。
緊跟在她後麵一起出來的女孩——又或者說,同樣是白種人的少女跟紅發女人非常相像,無論是那頭紅發、那雙綠色眼睛、相似的五官,無一不表現出她們兩人之間的特殊關係。
身著與女人的灰白色長袍款式相似的深紅色長袍,少女的中長紅發被編成兩個辮子紮在一起,讓她看起來氣質相當乾淨利落。
當她們兩個走出來之時,立刻與周圍其他亞洲人種有了明顯的區彆,格外得引人注目。
但當街邊其他人看向她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什麼特彆的變化,看上去對她們兩人的出現並不意外,甚至可以說是習以為常,隨後便移開了視線。
她們兩人也沒有做出什麼其他的舉動,隻是並肩著,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去,一副神色肅穆,像是要去乾什麼大事的樣子。
突然,年紀較小的那個少女略微抬起頭,對著旁邊的女人低聲說:“除了薑和油,我記得好像糖和羊奶也不夠了,要不要順便買一些回去?”
女人也配合地低下頭在她耳邊回答:“我記得洛克應該還跟你說了想吃肉吧?”
聽到這句話,娜斯塔西亞·伊妮德·羅曼諾娃撇了撇嘴:“自己又不出來買菜,誰管他想吃什麼。”
娜塔莉婭·羅曼諾娃笑了起來:“你說得對。哦,差點忘了,古一法師說要讓我們順路帶點茶葉回去,如果方便就再買一些蜂蜜。”
伊妮德立刻點頭:“好,我記得我們之前賣糖的那家剛進了一些蜂蜜,我們可以去一趟。”
對於女兒前後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娜塔莉婭彎了彎眼睛,沒有說話,隻是笑著,輕柔地拍了拍她的頭。
伊妮德抬起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頭頂,不滿地說:“我現在已經很高了,所以我也很大了,mama。”
娜塔莉婭故作遺憾地歎了口氣:“是這樣嗎?”
伊妮德默默地握住她的手放到了自己頭上:“……雖然我知道你是裝的,但行吧,你拍。”
她擺出了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娜塔莉婭笑眯眯地又拍了拍少女柔軟的頭發:“娜斯佳,乖。”
但接下來,伊妮德倒也沒有放開手,而是就這麼牽著她的手,拉近了她們之間的距離,嘴角也浮現了不由自主揚起的弧度。
她順勢抱住母親的手臂,整個人的氣質都迅速軟和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是顯而易見的愉快與滿足,小聲地在後者耳邊碎碎念著一連串的生活瑣事。
比如師父(也就是古一法師)平時訓練的時候有多惡趣味,喜歡笑眯眯地看著她被洛克掀翻在地;比如洛克(也就是布洛克·朗姆洛)在訓練的時候有多手下不留情,那張嘴又有多損。
再比如兩年前由師父介紹而來的,名字是【塔羅斯】的青年長相和性格都不錯,比洛克好相處多了,她覺得自己和他結束磨合期的時候很舒服。當然,看著這個青年跟洛克互損是讓她舒服的重要原因之一。
又或者她在卡瑪泰姬裡與其他人的關係也不錯,因為大家都非常友善,其中那位斷了左臂的年長亞裔、哈米爾法師對她非常好,是一個很慈祥的老伯伯。
而被古一法師安排到普通居民區、不怎麼與這些法師接觸的娜塔莉婭隻微笑著,也不插嘴,隻是耐心地聆聽她的碎碎念,看著她的目光溫柔得不可思議。
……
自從四年前,那個自稱為【洛克】的男人突然出現,帶著她們母女倆從華盛頓dc遠渡重洋抵達南亞的尼泊爾,進入了這個娜塔莉婭以前甚至沒有聽說過的卡瑪泰姬之後,她們竟然過上了出乎意料的平靜生活。
一開始,古一法師是直接見了她們兩個人,微笑著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沒有提及任何重點,看上去隻是一個故作神秘、頂多是長相和氣質都相當出色的光頭女性而已。
但就在見到這位法師之後,伊妮德就向娜塔莉婭懇求,想要跟這位法師單獨談談;隻過了不久,大概半個小時,她們就結束了不為娜塔莉婭所知的談話。
緊接著,古一法師就表示也想和她單獨談一談。
那天的談話,娜塔莉婭現在仔細回想起來,似乎也是沒什麼重點內容的。
但真正讓她動容的話大抵隻有一句——
這位氣質出眾的黃袍法師淡去了臉上的笑容,認真地凝視著她,這麼說道:
【你很清楚,羅曼諾娃小姐,你是無法一個人保護好那個孩子的。而我特意讓洛克先生帶著你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能讓她的天賦,成為她最佳的護身利器。】
【——我要收她為徒。】
——娜塔莉婭答應了。
她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一向為了減輕她的負擔而極少主動提出要求,又從來都對她極其依賴的那個孩子,那麼堅定地說想要來這個地方,那麼渴望想要與這個法師相見,那麼得信任著眼前這個法師……
娜塔莉婭知道,她的娜斯佳想成為這位古一法師的弟子。
那麼無需其他理由,無需再考慮其他,除了表達讚許之外,娜塔莉婭從沒想過拒絕這個孩子真正的請求。
她們就這麼平和地在這個地方度過了四年的時光,無人驚擾、無事突發。
直到這一天。
……
當她們進入嘈雜繁華的市區街道後,雖然尼泊爾隻是一個小國家,但作為其首都的加德滿都還是能見到很多外來遊客、不同的人種的,所以她們兩人除了出色的外表,也並不是那麼得引人注目。
就在她們親昵地低聲交談時,不遠處的某個人群聚集處發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騷亂。
五感都很是敏銳的母女兩人對視了一眼,不動聲色地一同往那邊走去,觀察到底發生了什麼。
聽了一會周圍人的議論,她們逐漸明白,人群中圍著的那個男人是引起騷亂的根本原因。
一個穿著破布一般的衣服的男人已經倒在了地上,全身上下都布滿了灰塵與傷痕,一頭黑發亂糟糟的,也不知道經曆了什麼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而娜塔莉婭和伊妮德兩人站著的地方剛好能隱約看到那頭黑發後的麵部輪廓,在雜亂的大片胡茬中勉強看出了他的五官深邃,是非常明顯的北歐人種長相。
不僅如此,她們還從繁雜的人群議論聲之中精準地捕捉到了這個男人微微翕動的嘴唇之中發出的聲音,低沉又虛弱,聽起來奄奄一息。
他在說:“……卡瑪……泰姬……”
娜塔莉婭和伊妮德又對視了一眼,倒也不是很意外。
作為曾經的蘇聯間諜的二代黑寡婦沒有聽說過像是民間神話一般存在的卡瑪泰姬,隻是因為正經的國家情報組織基本不會把這種流言當真,而對於普通人群來說,這些東西卻有一定的可信度。
而且這四年來,她們兩人也多多少少看過有類似於這樣的人為了一則口口相傳的流言趕來卡瑪泰姬,有的見到了古一法師並且成功了結願望;有的卻連卡瑪泰姬的門都沒有摸到,最後失望而歸。
——就是不知道這個人,會是哪一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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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利亞斯醒來的時候,耳邊有著隱隱約約的吵鬨聲。
“……喂,我不是說了我想吃肉嗎!”
“哦。”
“隻有‘哦’?認真的嗎?你這到底是什麼態度啊!”
“哦。”
“……我要動手了。”
“嗬。”
“……雖然換了個語氣詞,但更讓人生氣了,你這個臭小鬼——!”
“伊妮德明明很可愛,你從她那裡隻能得到這個態度,怎麼看都是你自己的問題吧?”
“你又插什麼嘴?我跟你說話了嗎?”
……吵起來了。
在意識蘇醒之後,全身各種傷口的疼痛感和精疲力儘後的酸麻感一同衝上大腦皮層,讓他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呻吟聲。
但他沒想到,就在他呻吟出聲後,門外的聲音也立刻停下了。
接著,門被打開的聲音響起,他勉強地從模糊的視線之中隱約看到了一片白光出現,勾勒出一個有些低矮的聲音。
有一個清脆年幼的女性聲音這麼問道:“你還好嗎,卡西利亞斯先生?”
……可能不太好。
他想這麼回答,但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又感覺到一股身體深處傳來的疲憊感,讓他的意識重新模糊了起來。
最後,在他徹底地昏迷過去之前,他有些迷糊地想道:他有跟誰說過自己的名字嗎?
……
“啊,他又昏過去了。”布洛克·朗姆洛斜靠在門邊,說,“該不會是你把他嚇暈了吧,西亞?”
對此,伊妮德隻回了一句:“不會說話就閉嘴!”
而在一年前來到卡瑪泰姬時就換掉了以前在九頭蛇的【瑞安·蒂法尼】這個外表和身份,重新換了個長得不錯、但也沒什麼特點的白種人外表,名字也直接用了本名的塔羅斯則說道:“要叫古一法師過來嗎?”
伊妮德搖了搖頭:“沒必要,他再醒來的時候應該就差不多恢複正常了。”
停頓了一會,她看著床上閉著眼睛的英俊男人,很是突然地說了一句:“我覺得,我可能要有師弟了。”
布洛克和塔羅斯:?話題是怎麼扯到這裡的?不對,怎麼就要有師弟了?古一法師不是還沒見過這個人嗎!
像是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一樣,伊妮德說:“見過哦,師父對他很有興趣,我覺得她很有可能這麼想!”
布洛克隻驚訝了一瞬間,隨後就興致缺缺地說:“哦,所以呢?她又不需要繼承人什麼的,總不會為了這個人把你趕出師門。”
伊妮德轉過頭,看向他,卻沒有說話。
布洛克:……
塔羅斯:“……不會吧?!”
伊妮德擺了擺手:“不會不會,你們想什麼呢。”
“隻不過,既然有師弟出現了,我和mama,確實是差不多要走了。”
四年了,她們確實是應該離開卡瑪泰姬了。
……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在布洛克和塔羅斯都忍不住私下裡一直在意著這個話題的時候,伊妮德卻再也沒提到過這件事。
——直到卡西利亞斯正式學會使用懸戒的那一天。
目睹了卡西利亞斯是如何迅速地吸收所學知識化為己用,並且以驚人的學習熱情深入研究魔法,伊妮德隻覺得驚歎又羨慕。
對此,教導了她四年多的古一法師隻笑眯眯地收起了手中的扇子,表示安慰:“你的魔法天賦還是不錯的。”
伊妮德:“就是比他差一點?”
古一法師淡定地將手背到身後,不說話了。
伊妮德不滿地撇嘴,嘟囔道:“真是奇怪,我為什麼總覺得我天賦應該還是挺好的,但是學起來就完全不是這回事呢……”
聽到她的話,古一法師用餘光瞥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莫測,但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而是繼續泰然自若地看向麵前空曠的大地。
她們在等待著卡西利亞斯的出現。
“你真的好喜歡用這種方法啊……”剛剛的話題也隻是隨口一提,轉眼伊妮德又開始吐槽了,“上次我一直用不會懸戒的時候你也這麼乾!喜馬拉雅山要哭了!”
古一法師不置可否地聳肩:“但這也是最有效的——”
她的話音還未落下,本來空無一物的大地上就忽地浮現了一點璀璨的金光,隨之浮現的是至尊法師臉上滿意的笑容。
她用扇子指了指全身覆滿冰雪、卻還堅持著沒有倒下的男人:“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伊妮德歎了口氣,看著自家師父的樣子顯然是懶得動手,隻好連忙走到可憐的、但比自己大得多的師弟身旁,比劃了一下一個成年男人的身形,又比劃了一下自己這個隻有十一歲的身形,又沉默了下來。
倒也不是因為力氣的問題,畢竟是從紅房子實驗室出來的,娜斯塔西亞的身體各方麵也超乎常人。隻是就算力氣大,但這種體型差實在不太適合伊妮德直接上手去扶。
看到她的表情,卡西利亞斯凍僵了的臉上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顯然是想跟她說“不用了”,但卻發不出聲音,隻艱難地搖了搖頭。
見到他這個樣子,伊妮德沒有再靠近,隻是扭頭非常大聲地喊了一句:“混蛋洛克——”
明明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一個人,但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卻立刻傳來了回答:“你才是混蛋!小鬼!”
雖然用惡狠狠的話語回答了,但沒過幾秒鐘,被呼喚的那個身影就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布洛克·朗姆洛依然戴著那張麵具,沒有顯露出自己的真實麵容,普通的麵孔上是滿滿的不耐煩:“你又想乾什麼了!”
伊妮德非常不客氣地叉腰說道:“去扶卡西利亞斯,我扶不了。”
在這段時間裡,偶爾會被體術大幅增強、力氣還異常大的伊妮德壓著打的布洛克:“?”
布洛克:“你在跟我開什麼玩笑?”
他本來還想說“這裡不是還有這個人嗎”,但一轉眼看到旁邊悠閒地旁觀的古一法師,對上她淡定的表情,噎了一下,還是把這句話吞進了肚子。
他認命地走到卡西利亞斯身邊,也不扶,直接不客氣地把後者已經被凍僵了的整個人扛到了肩膀上,還嫌棄地“嘖”了一聲:“好重,還硬。”
伊妮德的語氣更不客氣:“你好吵,趕緊走。”
布洛克剛邁開的腿停了一下:“……不是我說,你的態度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小鬼?”
伊妮德緩緩打出一個問號:“到現在還不肯喊我名字的你有什麼資格問這句話啊!”
扛著一個成年男人,布洛克的臉上一派輕鬆,還認真地思考了一會:“……西亞?”
伊妮德:?
伊妮德:“啊?你在說什麼?”
布洛克慢慢地念出了她的俄語名字,最後的重音讓她聽得非常明白:“娜斯塔……西亞。”
伊妮德沉默了一下,又毫不留情地評價:“你取昵稱的能力好爛。”
對她的話沒有什麼太大的負麵反應,布洛克甚至稱得上愉快地笑了笑,也不說話,隻是轉身走向了卡西利亞斯房間的路。
最後,他跟一直微笑著的至尊法師對上了視線。
伊妮德的師父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布洛克·朗姆洛,卻沒有開口,隻輕飄飄地轉眼看向了另一邊的自家徒弟。
看著師父投來的視線,伊妮德困惑地歪了歪頭,不知道師父想表達什麼,隻乖巧地回望著她。
等到扛著卡西利亞斯的布洛克的身影走進房屋的門內,古一法師才慢悠悠地開口:“你打算去哪,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