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所有人都忙得熱火朝天。
先前的化妝、自我介紹及選手分組環節的拍攝其實已經占用了大半時間,大家開始討論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一組六個作者、兩個中文係學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誰都沒能說服誰。
謝青很少看綜藝,但依舊可以腦補,討論過程中大家克製情緒的爭辯、負氣的歎息, 一定都會被放到熒幕上了。
五點拍攝結束時,謝青這一組搞出了四個備選方案。
其他組的情況也差不多,大家一起走出各自進行討論的房間,謝青就聽到陶然在跟同組的作者爭:“校園不行,校園題材的開篇太難有衝擊力了,我覺得蜜瓜大大哪個方案好。”
然後節目組請大家吃了個飯, 吃飯過程中拍攝了一些日常鏡頭。
這部分是沒有謝青的,因為吃飯的時候不能戴著麵具。
晚上回到酒店, 攝影師還會對每個人跟拍一陣子。
酒店也是節目組安排的,離演播室不遠。
謝青覺得繼續進行扯皮時的討論沒有意義,就給橫店那邊的撥了個視頻。
她要求通過視頻多看看各種布景,也看一下各位演員。這是合理範圍內的要求,節目組答應了。
謝青:“所以這一場是有五個古代場景、五個現代場景可以用?”
視頻那邊的助理點頭:“對。”
謝青:“我再看一下那位穿粉色T恤的女演員可以嗎?”
助理扭頭邊找人邊問:“樊小夕是嗎?”
謝青:“不是不是,是那個長得比較嫵媚的。”
助理:“哦你說顧雯……”說著找到了人, 跑過去把鏡頭轉向對方。
顧雯反應很快, 立刻跟謝青招手打招呼。
這一切都被謝青身邊的攝影師拍下, 等謝青掛斷視頻, 攝影師問:“你是不是有想法了?”
“對。”謝青點點頭, 隔著麵具也能看到她眼裡的笑意。
然後她在微信群裡給組員們發微信:“大家來我房間一下吧!”
十分鐘後,大家就聚到了一起。攝影師繼續拍攝著,不過這種細節討論過程,大概隻會放幾分鐘在正片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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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天,幾乎所有人都早睡晚起。
除卻完成節目需要的,他們還要和橫店那邊磨合。即便拍攝成品要和內容對得上,也有各種細節可以進行微調,提升整體觀感。
作者們對此都沒有經驗,隻能在嘉賓的指點下摸索著來,一時都非常苦逼。
兩位本職工作是編劇的選手倒對此十分享受。
他們對著鏡頭說:“太爽了好嗎?我們編劇什麼時候有過這種話語權!”
在歐美影視圈,編劇的地位是很可觀的;韓國更加明顯,常能看到一部影片獲得成功,主演在接受采訪時公開向編劇致謝。
但在國內,編劇在很多時候連真正的“創作空間”都沒有,製片人、導演、資方、演員會對劇本進行多方撕逼,編劇最終隻能記錄他們談妥的結果。
不僅如此,還得挨觀眾的罵。尤其是IP改編的作品:失敗了,全是編劇改崩了的錯;成功了,那是原著寫得好!
兩位編劇心裡苦,兩位編劇巨委屈。
所以兩位編劇對這檔節目熱情滿滿。
“哎我覺得演員情緒要再豐沛一點……”
兩位編劇愉快地體會著指點江山的樂趣。
鏡頭轉到陶然那邊,一屋子無線文作者和謝青他們的焦頭爛額程度差不多。
“我覺得這個不成啊!!!女配太浮誇了!!!”
“但我覺得不是演員演技的事……”
“對……用文字表述好像沒這麼誇張,演出來就不對勁了。”
“得改,得趕緊改!”
一連幾天都這樣兵荒馬亂,每天晚上,大家都是一臉疲色地回到酒店。
攝影師偶然抓拍到鄒小盈嚎哭“我還要寫九千字才能睡啊啊啊啊!!!”
謝青在旁邊摟摟她:“不哭不哭,我也還得寫三千呢!”
攝影師好奇發問:“不寫不行嗎?”
鄒小盈哭喪著臉:“是啊,職業作者嘛,不寫當然不行。”
攝影師:“哇哦,我還以為你們這種自由職業都很輕鬆。”
丁一帆嘖聲而笑,調侃說:“拉倒吧。網上早就討論過,我圈日常就是在機場候機都得碼字、生病在醫院輸液也得碼字。”
攝影師:“這回讓觀眾認識真實的你們了。”
其實丁一帆說得也還不完全,對職業作者來說,除卻必須日更的自控力外,還需要強大的情緒控製力。
也許現實生活正低落,剛和男朋友吵完架,扭頭就要寫筆下主角歡天喜地去旅遊;也許現實生活中自己正歡天喜地去旅遊,扭頭就要醞釀主角麵對家破人亡的深沉。
曾經有人在微博上說過:“什麼叫職業?職業就是我一個朋友的父親早上離世了,她晚上擦乾淨眼淚就寫了一章主角婚禮的更新。”
多少作者都是這樣過來的。但凡“職業”,哪一行輕鬆啊。
導演組覺得這個Point很好,打算在節目中深入挖掘一下。
後來發現根本不用挖掘,每天都在發生類似的事情。
他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一群累到反應遲鈍的作者在鏡頭前研究各種情緒極度豐沛的情節。
看著困到連表情和語氣都提不起來的臉說“我覺得這裡要改成一句咆哮,表達那種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情緒”,攝影師有種鏡頭前這個人被魂穿了的錯覺。
“這個心理戲要簡化一下。”另一位哈欠連天,“太多了,演的時候沒法表述。”
攝影師不懂為什麼他們在這種狀態下還能把握行文。
但其實這幾乎是一種技能型的條件反射了。
1月26日,是最後的錄製。
這一場錄製和最初的自我介紹和分組一樣,完全在演播室裡進行。錄製過程中會放各組的成片,由嘉賓進行點評,就是常見的那種綜藝環節。
錄製之前各組通過抽簽進行上場順序,大家都希望能先上,因為先上的組更容易拿高分,放到後麵嘉賓看多了疲軟了,打分會變得更加嚴格。
謝青讓年紀最小的沐子楠去抽簽,沒想到沐子楠非酋本酋,抽到了4號,也就是倒數第二組。
回到後台,沐子楠抱住謝青哭天搶地:“嗚嗚嗚嗚嗚嗚組長我對不起你!!!”
謝青僵硬地抱住她:“沒事啊,沒事……”
然後大家一起緊張地準備看其他組的表現。
最先上場的一組由一位男頻小神帶領,其他人謝青不太認識,但這位小神她知道,好像和一生書還挺熟。
除了他,這組還有一位重磅人物,就是選手中僅有的兩個編劇裡的一個,好像是專寫驚悚懸疑題材的,暫時還沒有過上院線的作品,但自製的幾個驚悚微電影在微博上的反響都不錯。
他們這次呈現的作品也是恐怖題材,那位編劇找了外援了來做音效。短片一開頭就是黑白鏡頭晃晃悠悠地對著一間空教室,明明很普通的教室在肅殺嗚咽的音效中變得十分詭異。
教室半開的窗上貼著聖誕節的裝飾,大概時間比較久了,隨著微風輕輕晃動。
接著,一縷濃稠的血跡從上方濺落,抵在窗戶上,在聖誕老人的臉上氤氳開來。
謝青沒骨氣地捂住了眼睛。
然後再也沒敢看。
即便沒敢看,在接下來的14分鐘裡,音效和BGM也令她毛骨悚然。短片結束時她挪開手,通過後台的屏幕看到演播室裡的三位嘉賓都一副嚇得不輕又意猶未儘的樣子。
“……嚇死我了。”女製片撫著胸口,點評說,“我覺得這個很好,各個方麵都很專業,我喜歡。”
另外兩位嘉賓的評價也差不多。
坐在謝青身邊的鄒小盈蔫頭耷腦:“這種綜藝找專業編劇來,屬於開掛吧!”
第二組搞了個玄幻,在做介紹的時候,他們提到想給觀眾帶來視覺衝擊力,和丁一帆最初的打算不謀而合。
但是短片一開始,就印證了沐子楠當時的擔憂,五毛特效讓三位嘉賓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
十五分鐘的短片因為特效的不到位顯得冗長難熬,短片結束後,還是那位女製片先發的言。
她說:“這個特效吧……”
男製片遞了個台階:“我覺得特效不是他們的錯。”
“對,特效不是他們的錯。”女製片首先對這個說法表示了讚同,接著又道,“但我覺得作為成熟的作者,在以影視改編為主要目的進行創作的時候,什麼樣的作品好操作、什麼樣的作品不好操作,你們至少應該有一個大方向上的了解。”
男製片思索著點頭:“也對。”
“就比如說弄個古裝劇,但是現在有份額限製,這種政策變動經常是我們圈內得到的消息比較全,你們不知道很正常。”女製片繼續道,“但是像玄幻的特效要靠錢和技術來堆、軍隊題材經常需要得到軍隊方麵支持才能拍……我覺得這屬於常識範疇,作為作者你們做大綱的時候就應該能想到這類題材想搬上熒幕是有很大難度的。”
另外兩位嘉賓深表讚同。
點評到了這個地步,不難想象,這組的評分不會太高。
第三組在上台前心態已經崩了,因為他們把故事背景搞得太大。
自己讀的時候腦補得不錯,交給橫店那邊,發現根本無法用十五分鐘拍出來,成品幾經修改還是不成樣子,拿到台上的最終版看起來更像個景區介紹。
三位嘉賓看完之後發出了同樣的疑問:“你們是打算講個什麼故事?”
然後,就是謝青這一組了。
在一整日的爭執未果之後,謝青擺事實講道理,讓組員們接受了一個經久不衰的傳統題材——宮鬥。
第一輪競賽並不要求他們考慮政策問題,也就是說不用在意限古令。拍一個古裝,搞得好看能抓人,成績應該就會不錯。
但題目裡有明確要求,就是所有人都要參與創作。
宮鬥題材對男作者來說是短板,丁一帆等幾人當即就都表示:“這彆說寫了,我們平常看都不看。”
但謝青早已想好了怎麼讓他們“參與”——人設交給他們來,寫作部分交給她們女作者。
這樣做有一個優點,就是寵妃塑造會更符合“男性帝王”的邏輯。在審美這件事上,男女之間真的是不一樣的,有時候女作者塑造出來的寵妃讓男人去看,會覺得完全沒有說服力。
不過謝青也考慮到了男作者對女性人物的塑造經常很奇怪的問題,在人設環節上,讓沐子楠去做最後把關。如果真的出現了什麼太出格的設定,就讓沐子楠改掉。
最後出來的人設讓同組的另一位女作者米喬醬慨歎了一下:“男人啊……果然都有一顆追求純情妹子的心。”
人設裡的幾位寵妃,個頂個都是清湯寡水的賢惠淑女,說是古代版的學生妹也不過分。
米喬醬:“我算是理解為什麼《美人魚》熱映的時候,女性觀眾都誇張雨綺A爆覺得男主喜歡美人魚沒品位,男性觀眾大多覺得美人魚最美了……”
但這個設定,正符合謝青的預期。
因為在宮鬥宅鬥文裡,女作者其實也更愛搞賢惠淑女的人設。因為這個人設有反轉空間,從無欲無求到後期黑化是一個成長過程。
可是15分鐘太短了,根本不夠出現反轉,讓演員演15分鐘的佛係女主,他們組就出局預定了。
所以她想反套路而行,直接搞一個美豔的、已經完成黑化的女主。
網上有人說“當女主畫上煙熏妝的時候男主就要注意了,她要放大招了”,她就讓女主一出場便化著煙熏妝。
故事發生在秋天。在最初的一分多鐘裡,鏡頭裡隻有靈堂和哭喪的人群。
厚重的棺材擺在靈堂正中,枯黃的葉子落在門檻上。四處都是白色的,白色衣服、白色布景,混合著真真假假的嗚咽聲,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難過。
然後,鏡頭轉到人臉上。
一位年輕嬪妃的素白之下,依稀能看到一點點紅色的衣緣。
謝青原文裡寫的是:但怎麼會真的人人都難過呢?有些人麵上哭著喪,心裡辦著喜宴。
鏡頭又轉到衣袖中給特寫。
另一位嬪妃,手中緊捏著一個孩童的平安鎖,用力到手指發顫,手背上青筋暴起。
對應原文裡的:也有些人,隻覺大仇得報。這一哭不是為棺中的貴妃,是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鏡頭再轉,直接拉到幾裡之外的一方深宅大院裡,投入祠堂之中。
鏡頭隻拍到女主的側頰,但足以看出那是一張美豔絕倫的臉,紅衣紅唇,跪在一方方靈位之前。
有小廝低著頭入內,她沒有回頭,平淡的聲音裡,依稀有幾分狠厲的殺意:“成了麼?”
小廝在她背後躬身:“宮裡敲喪鐘了。”
一切聲響一齊收住,畫麵內安靜得像開了靜音。
幾秒後,女主蔑笑:“真不中用,才三個時辰,就沒命了?”
下一句話,恨意更甚:“可見那些稀世罕見的補品儘數落在她肚子裡,也沒半分作用。”
特寫轉到小廝臉上,這理論上隻是龍套的角色竟然用了個清俊小生來演。
小廝欲言又止,幾番反複,最後還是說了:“小姐……”
從背影能看出,女主微微偏了下頭。
“這貴妃沒了,采選之事恐怕……”小廝多到這裡止住,搖了搖頭,“我覺得這是多事之秋,您還是走了的好。反正大仇已報,您又何必……”
“這算什麼大仇得報。”女主輕然而笑。
終於,她站起身,料子厚重的大紅衣裙繡著繁複的花紋,鏡頭前一片絢爛。
女主靜靜看著眼前的靈位,鏡頭給其中一塊投了個特寫,但沒有任何字幕或者台詞來解釋這是誰的靈位。
鏡頭轉回去,拍的依舊隻是女主的側臉:“區區一個貴妃而已,你當皇上會為她停了采選麼?”
抑揚頓挫的語氣,帶著不恭不敬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