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往飯廳走去，晚飯是柳姨做的，色香味俱全，紀雲昕卻沒什麼胃口，她吃了小半碗飯喝了一碗湯，杜雁道：“吃飽了？”
紀雲昕放下筷子：“吃飽了。”
杜雁和紀鬆林互相看眼，道：“吃飽了過來和我聊聊。”
紀雲昕目光環視其他幾人，默了默道：“好。”
夜涼，外麵寒風起，母女倆也沒出去就端著熱茶站在窗邊，剛吃完飯，身體暖暖的，紀雲昕抿口熱茶聽到杜雁說：“現在工作忙不忙？”
紀雲昕不似其他人，會找些托詞安撫父母，她誠實道：“年底了，有點忙，而且南城那邊又開發兩個項目，我要……”
杜雁端著杯子按了按頭，每次和紀雲昕說話她都有種深深的無力感，也不知道這孩子隨誰，性格如此嚴肅，她這明顯是聊天的開場白，你回個忙或者不忙就行了，擱這麼認真，她都不好意思說剩下的話了。
“好了。”杜雁打斷紀雲昕的話說道：“我找你，是因為小涵和我說了點事。”
紀雲昕問道：“什麼事？”
杜雁抿口茶，頓幾秒說道：“她說有個節目，想找你參加。”
紀雲昕臉色明顯沉下來，本就不苟言笑，現在更嚇人，杜雁說道：“雲昕，你聽我說，我呢，隻有你和小涵兩個孩子，我希望你們都開開心心……”
紀雲昕反駁道：“隻要有工作，我就很開心。”
杜雁被她噎了下，說道：“除了工作呢？你又不是機器人，整天這麼拚命工作，圖啥啊？我們紀家缺錢缺到要你賣命？”
紀雲昕歎氣：“媽。”
“叫我媽，就聽我話，彆整天埋在工作裡，那工作有什麼好的，能給你帶來什麼啊，除了錢，還有什麼？你是個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從前我不說是我覺得你是個成年了，該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很顯然，我錯了。”
紀雲昕側臉和杜雁有三分相似，隻是她不常笑，就顯得情緒寡淡，她道：“媽——”
“彆插嘴！”杜雁道：“你不想和煙煙好，我沒意見，你們年輕人，想在一起，想分手，我覺得很正常，但是我不想看到你變成一個機器人。”杜雁平時都是在外旅遊，鮮少這麼語重心長的和紀雲昕聊天，她緩緩語氣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紀雲昕聽到煙煙兩字頓時想到今天見到的簡煙，她目光深幽，點頭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杜雁苦口婆心的勸道：“我也不是非要你去參加什麼節目，我隻是希望你生活能有一點不同，彆把自己當成機器，就算是機器，還要定期維修呢，你也該適當的給自己放個假，休息休息了。”
她剛說完身後鑽過來一個人，紀涵抱著暖手寶在兩人中間，笑眯眯道：“姐，媽，你們聊什麼呢？”
杜雁擰了她臉頰：“我說完了，你和你姐聊吧。”
紀涵哎一聲敬禮道：“謝謝媽！”
杜雁笑笑端著杯子離開了，紀涵道：“姐，媽和你說上節目的事情了嗎？”
“說了。”紀雲昕冷聲道：“不去。”
紀涵乾笑：“彆這樣嘛，我和你說，錄製很短的，最多就一兩天，而且又不是攝像機二十四小時跟著你，你想什麼時候處理公事都可以，再說了，實在不行，你就當度個假唄。”
紀雲昕將杯子放在一邊桌上，對紀涵道：“小涵，我是京儀的董事長，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代表什麼？”紀涵知道她又拿身份來說事，她打著哈哈道：“董事長又怎麼了？前段時間盧開平還去脫口秀呢，董事長也是人啊，就沒活動了？姐你不覺得自己生活太單調了嗎？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睡覺，一點都沒意思。”
紀雲昕不想和她糾纏，她搖頭道：“懶得和你說，我要回去了。”
“回哪？”紀涵詫異道：“你今晚不留在這嗎？彆啊，那我明早怎麼上班啊？”
紀雲昕看她雙手合十做祈求樣子一時心軟道：“好，我晚上留在這邊可以，你不要再和我說上節目的事了。”
“再考慮考慮唄。”紀涵不死心的跟在她身後：“我和你說姐，這是我回國第一檔節目，你要是能來，那收視率……”
“那沒有收視率而言。”紀雲昕打斷她的話：“你覺得我適合上節目？”
“適……適……”紀涵憋了幾次還是沒說出來，她娘的，這性格，還真不適合上節目，但是怎麼能就此放棄呢，紀涵道：“不適合沒關係，我們有百萬剪輯和後期，你隻要露個臉，不說話都行，信我，姐，你信我，哎，姐……”
紀雲昕冷眼睨她，紀涵看著她一步一步往樓上走，眼看就到婚房了，她一咬牙：“這樣吧姐，咱倆做個交易。”
紀雲昕走到婚房門口，聽到她說做交易有點興趣的站住，點頭道：“你說。”
紀涵看眼樓下幾個坐在沙發上閒聊的人，對紀雲昕道：“如果你上這個節目，我保證，以後都不過問你感情上的事情，還有，不管是爺爺還是爸媽，隻要誰提到你感情上的事情，我來擋！怎麼樣？”
紀雲昕搖搖頭，紀涵聲音加大一點：“姐，以後隻要有我在，我保證，他們就彆想問你感情上任何一點問題，也不會撮合你和誰談戀愛，不會讓你去相親，所有都我擋，怎麼樣？”
紀雲昕踩著拖鞋進婚房裡，轉身道：“不怎麼樣。”
“砰！”
“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紀涵揉揉再次被撞到的鼻尖，她咬牙做了個深呼吸，一腳踢在門框上，隨後抱著腳尖大呼小叫，已經進房的紀雲昕聽到門外叫喊搖搖頭，她走到衣櫃旁，打開衣櫃，裡麵掛著好幾身換洗衣服，她抽出一身轉頭進了衛生間裡，再出來門外安靜了，她用乾毛巾擦了擦濕發，坐在床邊，從隨身帶回來的包裡拿出筆記本，剛打開耳邊響起杜雁的聲音：“你是一個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我不希望你變成機器人。”
“就算你是機器人，還要定期維修呢，找個時間，讓自己休息。”
她將電腦放在被子上，靠在床頭邊，垂眼看著身側，空蕩蕩的，她這一刻無比討厭自己記性那麼好，不需要深想眼前就出現簡煙側躺在床上的場景，紀雲昕起身走到窗口，她推開窗戶，涼颼颼的風吹進來，她剛洗了澡身上還有水珠，這些水珠遇風即乾，那些寒意穿透肌膚，紮進骨頭裡，讓她覺得冷。
紀雲昕在窗口站了幾秒之後她關上窗，手不經意摸到窗簾，她捏在手裡，垂眸，想到結婚那天晚上簡煙回房站在窗口笑道：“雲昕，這個窗簾好不好看？你說喜歡藍色的，我特地買了這個。”
挺好看的。
紀雲昕抓在手裡揉了揉，鬆開了。
從窗簾到牆布，再到房間的整個布置，都是簡煙設計的，但她卻顧及自己，每個擺設都按照她的喜好來，紀雲昕胸口悶著的感覺愈發強烈，她快步往床邊走，腳卻撞到衣櫃，疼得她悶哼一聲蹲下身體。
腳指還疼，紀雲昕無端生了悶氣，她拍了下衣櫃門，從來沒有過如此失態，可最煩躁的是，她不知道為何如此失態，隻知道心裡堵著難受，衣櫃門被她拍的砰一聲，在這安靜的房間格外刺耳，紀雲昕搖搖頭，斂起失態的情緒，她起身崴腳走到床邊坐下，也沒什麼心思辦公了，乾脆將電腦又塞回包裡，整個人躺在床上。
和之前一樣翻來覆去睡不著，可之前是因為旁邊有簡煙，而這次——是因為沒有簡煙。
紀雲昕躺在床上翻了身，枕頭被她折騰來折騰去，手機突然響起聲音，她拿過來看眼，是紀涵給她發的消息：姐，你再考慮考慮唄？
她沉著臉關掉手機，沒一會又打開，卻不是為了回複紀涵，而是下載微博。
微博下載好之後她點進去，之前傅強說的網上關於她和黎微卿的消息已經看不到了，但是【一夢半生長】官微還掛在熱門，她不用找就看到今天劇組拍的照片，有合照，有單人照，她目光鎖在一張穿了紅色禮服的簡煙身上，然後不情願的打開評論：
——雖然今天的主角是園子和馨馨，可我還是覺得簡煙最出彩。
——簡煙這張照片真的絕了，這禮服設計，這後背，這腰身，我的媽，我想死在她身上！
——我我我我也是，沒好意思說，這腰我真的舔一晚上了，景園和顧可馨的粉絲彆打我。
——打你乾什麼，我們園子和馨馨的粉絲沒那麼小氣，況且簡煙確實漂亮，我們在群裡都舔一下午了。
——已做屏保不解釋。
——朋友，磕CP嗎？入股我們簡羅嗎？
紀雲昕看到這關掉屏幕，將手機放在床頭櫃時聽到咚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掉在地板上，她低頭看，一個黑色長方形的東西落在床邊，紀雲昕撿起來愣了會，是一支錄音筆。
這裡怎麼有錄音筆？她想了幾秒想起來，這是簡煙的。簡煙有段時間接受心理醫生輔導，她當時就有一支。
就是這支吧。
紀雲昕向來沒有探尋彆人**的習慣，她的教養也讓她做不來偷窺的事情，現在卻抓著錄音筆沒鬆，她想了幾秒按在播放鍵上，沒反應，應該是沒電了，往常這種偷窺彆人**的事情她都不屑和不恥的，這次卻一反常態，她打開床頭櫃見到裡麵有根黑色的數據線，紀雲昕遲疑幾秒將數據線插上，錄音筆閃爍充電的紅光，一閃一閃，那些閃爍的紅點仿佛在拉扯她的思維，一邊在叫喧放回去，下次還給簡煙，一邊嚷嚷讓她聽，讓她聽聽，簡煙都說了什麼。
充電一會後紀雲昕撥弄錄音筆，開啟後她按住播放鍵，裡麵傳來沙沙聲然後是簡煙清脆的嗓音，很清楚。
“雲昕又走了，外麵冷，她走的時候也不知道有沒有多穿兩件衣服。”明顯帶著哭腔的聲音，紀雲昕心尖沒來由抽了下，疼得她皺起眉，接下來是漫長的沉默，沒聲音了，紀雲昕手放在錄音筆上，想了想，往前調了點。
“雲昕今天回家了。”
“她晚上沒離開，怎麼辦，我要和她睡在一張床上嗎？”
再往前調：
“雲昕又在忙什麼？她工作是不是很辛苦？她怎麼不回我消息啊？”
“雲昕，今天我過生日，好想聽你說一句生日快樂。”
紀雲昕鼻尖倏地酸了，她皺緊眉頭，把錄音往前調：
“我要和雲昕結婚了。”
“我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原來雲昕喜歡待在家裡賢惠的妻子，我應該可以做到吧？”
她喜歡待在家裡賢惠的妻子，紀雲昕手抖了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迸發出來，如初春嫩芽遇到光和水，瘋狂的生長和蔓延，胸口原本悶悶的，現在輾轉成酸澀，說不出口的難受。
她聽了半小時靠在床邊，手上捏著錄音筆，指腹一直按在調錄音的鍵位上，一直調，直到調到最開始錄音的那段，她垂眼，打開播放鍵，裡麵簡煙的嗓音還很稚嫩，很清透，還有點壓抑，她說道：“昨天雲昕給我說故事了，她一點都不會講故事，每次都是照著書上念，念完還問我聽懂沒，她認真的樣子好可愛，我想聽她說，我想聽她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說一輩子。”
“我看到她回家了，我想和她說話，我不敢。”
“她今天和我說在學校有個朋友，她還是第一次和我說她有朋友，我應該替她高興的，可我高興不起來，我也想陪她上學，我嫉妒。”
我嫉妒？
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