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昕下午是有約了人的,她一向很忙,到這邊也是抽了時間過來,並沒有打算逗留太久,三點半剛過,傅強在她身邊小聲提醒道:“紀總,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
盧開平很會看臉色道:“紀總還有事?”
紀雲昕瞥眼他站起身:“等會還有點公事。”
盧開平見狀也沒挽留她,便回道:“我送您出去。”
紀雲昕點頭跟在他身後走出棚子,外麵拍攝還在繼續,鏡頭下已經換了人,這一場戲群演特彆多,街上熙熙攘攘,叫賣聲不斷,紀雲昕一眼就看到穿著乞丐裝的簡煙,沒有奇裝異服,沒有濃妝墨彩,甚至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但她還是一眼就能找到她。
簡煙飾演的小八混跡在人群裡,她剛到昆侖山,這裡比京城更冷,她忍不住的伸出雙手環抱自己,身體在鏡頭下微微發抖,周邊是小販的叫賣,包子的香甜味道,還有麵館裡嫋嫋升起的白煙,她哆嗦靠著牆角,盯著那些食物看,忍不住咽口水,目光裡滿是渴望和希翼。
那種眼神,紀雲昕見過。
她回想起新婚那晚,簡煙也是用滿是渴望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在哀求她不要離開,不要讓她獨自一個人,她還記得簡煙雙手捏著禮服的裙擺,小心翼翼的喊道:“雲昕。”
她當時聽到那聲呼喚有過動搖,短暫的,可最後她離開了婚房,如今再看到那樣的眼神,紀雲昕忍不住停下腳步。
她沒動,以她為中心的其他人自然也就停下了,片場外很安靜,隻有不遠處街上的叫賣聲格外清晰。
小八很餓,很冷,她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雖然她一路挨著餓過來但是從沒想過偷竊,可是一想到還躺在橋下奄奄一息的小雨,她還是想伸出罪惡之手。
她們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她叫小八是因為乞丐窩裡的老乞丐說她是初八生的,小雨是因為喜歡下雨天,她們乞丐最討厭風雨雪季,小雨偏偏喜歡,也不知道為什麼,不管為什麼,小八現在都不太在乎,她隻想著怎麼能找些錢帶小雨看病。
街上迎麵走來一個人,一個女人,她腰間係著深綠色錢袋,小八目光從她錢袋上移開看向她四周,沒人,她握了握手,咬唇,剛剛還渴望的眼神轉而變的猶豫,似乎正在做掙紮,最後她一咬牙站起身。
寒風蕭瑟,吹得她身形不穩,原本就冷,顧導還放了兩風扇在她身邊,凍得小八直哆嗦,她牙齒打顫往青寒的方向走去,還沒靠近就聞到一陣香氣。
很輕很淡,很香,小八餘光瞥向青寒,見她臉上帶著輕笑,神色溫溫和和,氣質很好,很柔軟,看起來不像是能跑得動的人。
青寒越靠越近,經過小八身側時小八手迅速拽住她的錢袋,第一次偷東西她壓根沒經驗,沒料錢袋沒抓住反到拽住青寒的腰帶,一陣風拂過,氣氛尷尬,小八手還落在腰帶上,看起來溫柔無害的青寒一隻手正利索的抓住她手腕。
疼,密密麻麻的疼從手腕爬在身上,小八聲音細細的:“小,小姐。”
“小小年紀,怎麼乾些偷雞摸狗之事?”青寒明明看起來比她也年長不了幾歲,但說出口的訓斥卻很老成,小八被抓著的地方仿佛燒灼一般,她想甩開青寒的手卻沒成功,最後仰頭倔強的看著青寒。
那雙眼有絕望,羞愧,歉疚,青寒盯著她看幾秒有所觸動,鬆開了她。
小八沒跑開,她站在原地看著青寒,眼角微紅,眼裡滿是水花,亮晶晶的,俏顏慘白,貝齒咬著唇瓣,一鬆口,唇瓣慘白無血色,這一刻她就是可憐兮兮的小乞丐,所有貼在她身上的標簽全部模糊散去,她將可憐無助,茫然失措演的淋漓儘致,其他小販依舊在叫喧,熙熙攘攘,時間仿佛定格在她們倆身上,所有人目光都看向青寒和小八,包括紀雲昕。
“OK!過了!”顧導對著喇叭一聲喊,群演散開,化妝師上前給簡煙和顧可馨補妝,紀雲昕站在原地沒動,她身後傅強小聲道:“紀總?”
紀雲昕偏頭,傅強道:“紀總,時間快到了。”
第一次,紀雲昕產生不想離開的念頭,她餘光瞄著簡煙,見到她接過其他藝人遞給她的羽絨服和暖手杯,她笑眯眯的打開杯子喝了口,還在附和彆人說的話,在點頭,態度落落大方,絲毫見不到剛剛可憐兮兮的樣子,隻是幾分鐘,她判若兩人,紀雲昕站定,低聲對傅強道:“會麵讓陳總參加吧。”
傅強懵了會:“陳總?哦,好的。”
隨後他走到角落給陳總打電話,手機那端陳總疑惑道:“紀總又不去?”
最近一個月他已經幫紀雲昕參加四個會議,一次出差了,這太反常了,平時她碰到公事都恨不得親力親為,就差把家搬到辦公室裡,有好幾次他加班都看到她辦公室燈亮著,現在卻一反常態,不開會,不會麵?
他和紀雲昕的工作性質其實不太一樣,他主要是負責媒體和公司外交這塊,彆看外麵的人將紀雲昕說的神乎其神,什麼行蹤神隱,找不到人,年底才接受采訪一次,什麼不愛露麵,那都是因為不適合,她說句話能把媒體氣到死,所以外交這塊一直都是由他負責,兩人分工也一直非常明確,可現在紀雲昕把自己的事情塞過來給他。
有事。
絕對有事。
陳總問傅強:“紀總最近忙什麼呀?”
傅強秉持不多話的助理人設回道:“沒忙什麼,反正就是挺忙的。”
陳總:“……那她現在乾什麼呢?”
傅強回他:“沒乾什麼。”
說了等於沒說。
這傅強是商戰片看多了嗎?把他當個賊似的防著,陳總被氣笑,他來京儀都快二十幾年了,看紀雲昕就和看自己孩子一樣,這助理,他笑笑搖頭。
傅強掛了電話走到紀雲昕身邊低聲道:“紀總,安排好了。”
紀雲昕聞言點點頭,盧開平看他們嘀咕也不好再問什麼,更不敢催,紀雲昕現在就是金主爸爸,哪有催金主爸爸離開的,不僅不能催,還要好好供養,盧開平見紀雲昕沒走說道:“紀總,不如去那邊看?那邊比較暖和。”
紀雲昕瞥眼他搖頭道:“不用了,就這吧。”
這裡能清晰看到簡煙的一舉一動,紀雲昕雙手環抱在胸前,下車前披上了外套,所以並不冷,盧開平就不同了,他穿著一件毛衣,剛剛外套放在棚子裡,所以凍的打哆嗦。
下一場戲很快又開始了,簡煙和顧可馨第一次對話,剛剛還溫軟大氣的簡煙在鏡頭下又變成軟弱無助的小可憐,她一雙清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眼角的痣都染上紅暈,臉上撲了灰粉,臟兮兮的,依稀能看出清麗的五官,青寒站在她身邊沒動,見她還看向自己不由開口道:“家在哪?”
小八雙手垂在身側,手指捏著衣服下擺,她頭低下,顯得很無助,青寒啟唇:“沒家?”
小八弱弱點頭,聲音細細的:“沒有。”
周身的人來來往往,小販叫賣絡繹不絕,舉著各種糖葫蘆和糖泥人的從她們身側擦過,青寒歎口氣,她從腰間卸下錢袋,拉過小乞丐的手交在她手上,小八抬頭,清澈的眼底有些迷惑,臉上雖然有汙漬但不難看到她懵懵的神色,她失了血色的唇瓣喊道:“小姐。”
“都叫我小姐了,我還能為難你不成。”青寒頷首:“你走吧。”
手上沉甸甸的,一個錢袋仿佛有千斤重,小八眼底水花還沒有散去,她鼻尖通紅,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哭的,青寒歎氣後又給她遞了一塊帕子,小八沒接過忙擺手:“不用,弄臟了……”
“有什麼關係。”青寒對她道:“帕子不就是用來擦臟東西的?”
小八傻愣在原地,青寒親自幫她擦掉臉上的黑灰,兩人站的很近,近到可以清晰看清楚彼此的五官,青寒五官深邃,神色溫軟,她現在看小八就像看自家那窩剛化成人形的小妹,不自覺就露出疼愛的樣子,小八卻木訥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看向青寒的目光從懼怕到敬畏,到害羞,神色靦腆,青寒將她臉上臟灰擦的乾淨,並把帕子遞給她:“送你了。”
小八伸手接過,帕子還有淡淡的清香,和青寒身上的味道一樣,好聞,她垂眼:“謝謝小姐。”
“不用。”青寒轉身,小八小手抓住她衣擺,紀雲昕就在不遠處盯著簡煙那雙手看,曾經她也被這樣抓過,在簡煙住進紀家沒多久,她給簡煙說睡前故事,晚上要離開時簡煙就這樣伸手拽住她衣擺,還小聲道:“雲昕,可以遲一點走嗎?我……我害怕。”
那時候的她眼睛也是這般微紅,眼裡晶亮璀璨,仿若藏了星光,她那時候不太會安慰人隻是坐下道:“好,我等你睡了再走。”
簡煙刹那就破涕為笑了。
眼前和記憶重合,紀雲昕唇角揚起略小的弧度,很快她輕咳一聲,恢複冷冷清清的樣子,盧開平最後還是憋不住折回去找了外套穿上,再出來紀雲昕依舊站在外圈看著,他有些好奇順著紀雲昕目光看過去,沒什麼兩樣,就普通的演戲啊,難道紀總之前沒看過彆人演戲所以好奇?不可能,估計是在監工。
也大概隻有這個可能性了,在盧開平眼裡,紀雲昕始終都是那個日理萬機的紀總,若不是因為監工,怎麼可能停下來觀看,思及此他招來助理,讓助理去顧導那邊說兩聲,都認真點,彆犯錯。
顧導不用盧開平說也感覺到壓力的襲來,紀雲昕就站在那淡淡看幾眼他就感覺肩膀上挑著重擔,壓力大的不行,他呼出一口氣,動作認真又專注。
他影響到其他的藝人,化妝師上前給簡煙和顧可馨補妝時還笑道:“顧導也會緊張,難得一見。”
顧可馨笑著附和兩句,化妝師疑惑道:“不過紀總居然親自來看拍戲,比顧導緊張還難得。”
簡煙聞言抬眼看向紀雲昕的方向,正巧碰上那雙眼,紀雲昕眼底有些困惑,不解,還有些茫然,沒有以前見到的鋒利和尖銳,甚至氣勢也沒那麼強,簡煙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有此轉變,但她不怎麼感興趣,簡煙淡淡瞥眼就收回視線,化妝師走到她身邊道:“重新畫一下眼妝。”
簡煙抬頭閉眼任化妝師在臉上塗抹。
下午拍了好幾場,簡煙越到後麵感覺越足,一場戲兩次就OK了,顧導從剛開始的指導到後麵讓她自由發揮,信任感給足足的,紀雲昕一下午就站在外麵雙手環在胸前看,盧開平給她搬來椅子她也沒坐,就目光沉沉看向前方,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