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一下就是一整日,沈榆也抄寫了一日的宮規,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也陸陸續續得知了黎貴人如今的下場。
其實都在意料之中,賢妃早就備好了陷阱,黎貴人稍有動作就會被發現,她還那麼愚笨,一直粘著阮貴人,無非就是白白給人送把柄。
黎貴人也是天真,竟然覺得德妃還會救她出來,這種殘害龍裔的大罪,太後都找不到由頭把人放出來,更何況是德妃。
以德妃的性子,大概率會殺人滅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黎貴人看不到希望反咬一口,到時候可就是個大麻煩。
“主子的字果真秀巧極了。”聽竹掌燈完忍不住感歎道。
屋外細雨綿綿漆黑如墨,屋內燭火搖曳,一盞燭台放在桌前,映亮一遝工整秀麗的字跡。
“娘娘可曾派人來話?”她淡淡道。
聽竹微微搖頭,似乎也在奇怪,按理說德妃娘娘剛剛被卸掌管宮務之權,應該急著洗清嫌疑才對,沒有什麼比讓主子在皇上麵前諫言更方便,但是今日卻一直都沒有動靜。
“娘娘不尋我,明日我還是要去給娘娘請安,都是遲早的事。”沈榆語氣平靜。
“皇上駕到!”
就在這時,外頭響起一道尖利的通報聲,緊接著便是宮人們齊身見禮,響徹整個雨夜,“奴婢叩見皇上!”
沈榆放下筆起身欲去迎接,奈何長時間坐太久一時間反倒是腿麻了,強行站起來時卻跌了下去,紮紮實實半坐在那。
“奴婢叩見皇上!”聽竹急忙屈身行禮,又不好騰出手過去扶人。
霍荀一進來就看見女子跪坐在那,麵上有些不安,眨著一雙驚慌失措的雙眼無辜的望著自己。
“今日行這般大禮?”
他順勢將人抱起來,後者五指緊緊抓著男人胳膊,下一刻就被放在了軟榻上。
霍荀掃過桌上厚厚的一遝紙張,上麵一行行皆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字跡極其眼熟。
“這是你寫的?”他眸色漸深。
沈榆沒有說話,隻是扯了下嘴角,語氣透著試探,“皇上切莫告訴了皇後娘娘,不然嬪妾明日就該挨板子了。”
這行字跡與德妃的相差無幾,尋常人倒是極少有這等天分。
霍荀翻看了幾張,眉峰微動,“你讓朕幫你誆騙皇後?”
聽竹這時上了茶,立即心驚肉跳的退了下去,她也未曾想到主子在抄的竟然是德妃娘娘那份。
窗外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卻又透著彆往的祥和安靜,沈榆睜大了眼睛,唇角微抿,然後主動握住那隻大手,像是在諂媚討好。
男人並未有何反應,隻是拿起桌上的筆,隨手寫下兩個字,然後拿起宣紙遞給她,“試試。”
紙上是“沈榆”兩個字,與尋常的簪花小楷不同,這兩字每一筆都不似尋常字體軌跡,卻又透著莫名的鋒芒,與這兩個字本身含義截然不同。
沈榆執筆點墨,看了會字跡,然後才在另一張白紙上落筆。
女子眉眼認真,耳邊發絲垂落,瑩白無暇的側顏精致清婉,隨著細腕輕動筆下流暢自然。
燭火搖曳下,男人的線條分明的輪廓忽暗忽明,隻有一雙黑瞳靜靜的盯著女子,指腹輕輕摩挲著杯口。
收筆後,沈榆打量了幾番成果,然後遞給對方,“嬪妾愚笨,皇上字跡非常人所能臨摹。”
看著紙上的字,不說十分相似,卻也有四五分相似,短短幾眼能仿到這個程度已經非常人所能達。
霍荀一手將紙湊近燭台,火苗瞬間點燃整張紙,片刻間燃燒殆儘,掉落成灰。
“嬪妾就學的那麼不像?”女子眉間似有委屈。
霍荀定定的望著她,“今後不要讓人看見。”
聞言,女子好像反應過來一般,連忙跪倒在地,麵露惶恐,“嬪妾無知犯下大罪,還請皇上降罪!”
順勢將人拉起來,半抱在懷中,霍荀指腹拂了拂她臉頰,難得笑了一下,“朕今日什麼也沒有看見。”
四目相對,沈榆緩緩垂下頭,唇角牽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繼而又靠在男人懷裡,“皇上不看見不行,嬪妾可是時刻秉承皇後娘娘旨意,徹夜點燈抄寫著宮規沒有一刻懈怠。”
捏了捏越發滑嫩的小臉,霍荀嘴角帶笑,“換了太醫,近日氣色也好多了。”
說到這,沈榆自然是點頭,“楊院判醫術高明,嬪妾這幾日不僅睡眠安穩,就連食欲也好了不少,您看我有沒有胖一些?”
上下掃量她一眼,男人眼神晦澀難懂,“朕待會再看。”
沈榆:“……”
她紅著臉扭過頭,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接著抄。”他摸了摸她腦袋,輕笑了一聲。
沈榆也不說話,隻是回到自己位置上繼續抄寫,與其說抄,不如說默寫,這些條條框框她已經滾瓜爛熟,能約束的也隻是底層妃嬪和宮人,又怎麼會約束那些高位妃嬪,所以她才要一步一步小心謹慎,爭取做那個製定規則的人。
屋內瞬間陷入寂靜,她忽然抬頭看了眼正在看書的男人,“皇上今日好像略有疲倦。”
隨著視線交撞,霍荀眉間微動,直直的盯著她,“從何察覺?”
沈榆並未放下筆,任由墨汁滴落紙張紙上,“嬪妾近日在鑽研醫術,常人說話氣腔都是開闊的,隻有乏累或鬱結於心者會收緊,也就是聲音會沉悶,皇上今日與往日雖然並無不同,可嬪妾依稀能聽出一些差異。”
察言觀色是升職的必備條件,不懂領導心思怎麼辦事,這些細節已經刻進她的骨子裡。
四目相對,霍荀眸光深邃,“是嗎?明日朕讓楊院判來聽聽。”
低頭看向已經被墨汁暈染的紙,沈榆笑著隨手扯開,“嬪妾隻是隨口說說,皇上怎能把一個門外漢的話當真。”
“未學成時都是門外漢。”霍荀隨手放下書,半響,端過桌上的茶盞隨口道:“近日各地水患不斷,賑災不難,但層層落實難。”
沈榆眼簾微垂,這是對方第一次和她提及政事。
等賑災銀落實到災區的早已所剩無幾,派人全程監測,但地方官員早已沆瀣一氣,若要徹查,必定是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為官者哪有一塵不染者,有也是少之又少,不然那些官員大族的財富是如何積累而來的,這就是世家大族存在的弊端。
見她默不作聲,霍荀眼簾微垂,“你不想說點什麼?”
尋常妃嬪都會發表見論,又或者極力推薦自家兄弟親族來乾這個肥差。
沈榆麵露無奈,“獵戶拿捏不了繡工,塾師乾不了屠戶活,嬪妾隻是一個小女子,澆澆花念念經還行,豈會知曉這些家國大事。”
“不過嬪妾相信皇上定然心中有數,又何須他人置喙。”
對上女子那雙明眸,裡頭好像有一泓清水,此刻倒映出自己的模樣,霍荀嘴角帶著幾不可見的弧度,瞧了眼桌上那厚厚的一遝,“抄多少遍了?”
沈榆思索片刻,“才第五十一遍,不知明日能不能抄完,早上還要趕著交給德妃娘娘。”
說完,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她立馬懊惱的閉上嘴不再多言。
然而下一刻整個人就被打橫抱了起來,耳邊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明日的事明日做,遲一兩日也沒有關係。”
“可是……”
隨著床帷落下,逐漸遮住所有旖旎,隻餘窗外春雨綿綿滴落聲久經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