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桃聽了一會兒湧來心頭的罵罵咧咧, 漸漸聽出來,宣芝現在應是不太清醒,很可能是喝醉了。
她和彆人一起喝酒, 還毫無防備地喝得酩酊大醉。短短五十三日,她就跟彆人,很可能是他不認識的人建立起了這般親密的關係。人真是水性楊花。
她喝醉酒後的德行實在不佳,現在能抱著他的桃樹蹭, 那之前是不是也抱著彆人這般蹭。
申屠桃心口漾出一陣紊亂的法光, 他驀地抬起手抓住了穿透心口的金色鎖鏈。鎖鏈扼住他的陣法樞紐, 渾身法陣都受到牽連, 法陣賦予他的五感六識混亂不堪, 一點點波瀾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他知道這個情緒,是妒。
這是他從一個凡人罪魂身上剝離出來的,凡人的生命短暫, 七情六欲比彆的種族都要鮮明,便也容易分辨。那凡人從小善妒, 因妒而心生扭曲, 萬劫不複。
嫉妒之情被他融入陣法後, 就石沉大海, 還從未浮出過水麵, 申屠桃很少有需要嫉妒的時候。這世間沒有什麼能讓他嫉妒的。
現在他嫉妒起了跟她一起喝酒的人, 嫉妒她神符裡那些同她屬於一個世界的神靈,嫉妒那隻渾身是毛的臭猴子,嫉妒她最終是因為舍不得他們而留下。
他現在該和那個深陷嫉妒之情的凡人一樣扭曲難看了。
申屠桃隱約聽到耳邊一聲歎息, 宣芝斷斷續續湧入他心頭的醉語被另一道聲音蓋住,確切的說,那不是一道聲音, 隻是一個念頭。
——你生而為神,超脫七情六欲之外,卻強縛凡人情丨欲於身,自入苦海,愚不可及。
他以前從未因為法陣賦予他的情感而困擾過,那是彆人的,他始終知曉。現在他亦知曉,卻不能自已為之所困。
心口上的桃花法印如心跳一般忽明忽滅,不斷閃爍,穿透心口的金鏈湧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開始拆解他心口法陣,拔除他曾經一樣一樣融進法陣中的喜怒哀樂……
申屠桃低垂著頭,被燒過之後重新煉出的銀發,發尾隻到胸前。桃花法印中的符文被一根根抽離,他身軀之上,對應的法陣便也跟著黯淡消散。
申屠桃呆怔了片刻,握著金鏈的手指驀地收緊,用力把金鏈往外抽離。
……
拂來宗的晨鐘敲響,曦光從窗口灑入。
宣芝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扔出了山河社稷圖,她頭疼欲裂地趴在床上,渾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
灼雲院主私藏的酒也太烈了,比她上輩子喝過的任何一種酒都要烈,但是喝入嘴裡又不覺得燒灼,隻有醇香的靈力,她不知不覺喝得多了點,最後腦子怎麼斷片的,都渾然不知。
宣芝在床上賴了好一會兒,才撐起身子坐起來。垂眸看到自己內裙上狼藉的汙泥,她倒抽一口氣,我是在泥坑裡打了一個滾嗎?
一口氣沒抽完,她差點被喝入喉嚨的異物嗆死,咳了好半天才將東西吐出來。辨認許久才看出這是一朵桃花。
“桃花?”宣芝整個人都懵了。現在早就入了秋,該謝的花都謝儘了,更彆說桃花。而且臨光院多種紅楓,沒看到哪裡種有桃花樹。
隻有她的山河社稷圖裡藏了一株桃花樹。
宣芝腦海裡閃過一個模糊的片段,她叉著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怒罵:“……種樹,種他娘的鬼樹,我現在就去把他的樹鏟了!”
宣芝用力拍了一下腦袋,一邊嘀嘀咕咕地哀嚎“不會吧不會吧我不會真的發酒瘋把他鏟了吧?”,一邊飛快潛入神符,請出了山河社稷圖。
萬幸圖中桃樹還建在。青綠鋪染,雲霧環繞的圖卷中,桃樹安安穩穩地矗立在斜坡上,翠綠的枝葉間,隱約露出幾點粉黛。
宣芝神識沒入圖中,仔細檢查過桃樹的枝葉,將樹根有些翻起來的土壤拍平。隱約又回憶起一些畫麵,她站起身,看著枝葉上零星的幾朵桃花,實在無地自容。
看得出來,桃樹應該很費勁才擠出這麼幾朵桃花來。畢竟也不當季,而且它還這麼小。
“你應該沒聽到我的心聲吧?”宣芝伸手想要去碰一碰枝頭上嬌嫩的桃花,即將碰上時,她又頓了一頓,縮回手來。
“算了,反正罵都罵完了,你要是聽見了覺得不服氣,你大可以來找我算賬。”
宣芝從山河社稷圖中退出來,洗漱過後換了一套衣裙,照往常一樣跑去施念念的院子,約著她一起前往落楓台上晨課。
施念念居住的地方極為陰鬱,院子白牆黑瓦,門前栽著兩株茂盛的槐樹,四季不枯,槐樹冠上垂掛的花序,像一條條招魂的白帆。槐樹將整座院子都籠在了樹冠下,白日裡也不見陽光。
宣芝一到門口,就被施念念一把薅進院子裡,院門砰一聲關上。
施念念麵目都隱在陰影裡,隻有眼瞳映著點微弱的光芒,陰惻惻地看著她道:“師妹,老實交代,你和北冥鬼帝是什麼關係?之前山門處百鬼橫行的騷動,果然是因為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