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點, 這片密林環繞的郊區已經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堪比原始森林的高大植株遮天蔽日,遮擋了大部分天光。
森林侵占城區, 讓人們的活動範圍一縮再縮, 像城郊這樣的小縣鎮早就被森林吞沒了。
三年前,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霧籠罩了全球, 大霧持續一個月後,不論是人還是動植物都開始出現異常變化。
異變成功者,成為諸如宣芝這樣擁有特殊能力的異能者,異變失敗者喪失理智, 淪為隻知殺戮的怪物。
不幸的是,異變失敗者比成功者多得多,短時間內出現大幅度異變,這直接打破了原有的生態體係,以至於一時間國家淪陷,社會秩序崩塌。
直至三年後的現在,各地才重新建立起了幾座大型的基地, 開始逐漸重建秩序。
A城是其中一座基地, 宣芝一行小隊正處於A城外一座異能者的休憩點, 這是在原有的一所小鎮學校改造而成,能供出任務的異能者短暫休憩。
宣芝所在的小隊接到了基地指派的任務,要來這附近清除一群已經威脅到A城外圍安全的變異野狼。
一行五人和野狼群僵持三日,終於叫他們誅殺了變異頭狼, 剩下的狼群不足為懼, 清理乾淨隻是時間問題。
眾人終於放鬆下來,此刻這處休憩點內充滿了輕鬆的氛圍。大家正圍在一團篝火前聊天。
宣芝在一側的平房裡休息,屋裡是學校裡那種架子床, 有簡單的被褥,她懷裡抱著一本殘缺的小說,聽著同伴的交談聲從窗外飄來,有些昏昏欲睡。
手裡的小說她看了有幾天了,結果正看到反派鬼帝和男主大戰三百回合時,後麵的書頁殘缺,看不到大戰結果,讓她不上不下心裡實在難受得很。
先前因為對陣變異頭狼,精神力消耗比較大,宣芝睡著之後破天荒地做起了夢。
可能是因為她對於沒看到書中大戰結果實在執念太深,睡著後竟然夢到自己穿入書中,出現在了大戰現場。
入目是漫天金光閃爍的符文,符文環環相扣,結成一圈環形的束縛法印,這樣的環狀法印一共有十二圈,十二圈發著光的法環扣在一起,不斷旋轉著,形成了一個球形的牢籠。
而在法環的中心,困著一個銀發紅瞳的男人,男人金冠高束,發冠中垂下的暗紅發帶與銀發絞纏在一起,隨風而起舞。
他一身文武袖的玄色衣裳,寬肩勁腰,身姿挺拔,右臂玄甲緊扣,手中握一柄陰氣逼人的利劍,左半身披同色寬袖外袍,袖擺被狂風鼓動,袖口處印染的業火紅蓮仿佛要噴薄而出,焚毀這片天地。
十二圈法環上的規則之力與他的神力不斷碰撞,互不相讓,一時間僵持不下。
圈圈環繞的金色法印外傳來一道溫潤清朗的聲音,金光之外隱約可見一道朦朧身影,“鬼帝陛下,在下能夠借來天規之力,可見雲某所行所做皆是順天而為。天魔出世,這世間都將淪為煉獄,陛下身為十二正神,享人間萬萬民眾供奉,為何卻不願庇佑這世間?”
他說到最後,語氣中帶著真實的困惑,想來的確是不理解這個問題。
十二法環中的男人眯起紅瞳,肆無忌憚地嗤笑道:“孤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想做什麼便不做,輪不到你這樣的螻蟻臭蟲來指手畫腳。”
就算被這樣蔑視,法環外傳來的聲音語氣依然恭敬,“在下並非想用這天規之力來規訓陛下,隻是想請陛下能降下神力,助我一臂之力……”
宣芝聽到這番熟悉的對話,眼睛一點點瞪大。
這不就是她在那本小說中看到的最後的劇情嗎!也就是因為後麵的書頁殘缺,正好卡在這裡看不到後續,讓她抓心撓肝地難受了好久。
“太好了,趕緊的,給我分出勝負吧!”宣芝緊張地嘀咕,連呼吸都屏住了,目光緊緊盯住被困十二法環中的人,迫切地想要知道,最後的結果究竟是鬼帝打破法環宰了男主,還是男主借用天規之力成功地將北冥鬼帝馴服為自己的小弟。
雙方的對抗越發激烈,由天規符文凝成的法環轉動得越來越快,宣芝的視野都被金光遮擋,像是隔著一層霧讓她看不清楚。
她煩躁地伸手揮了兩下,想要將擋臉的符文推開點,免得妨礙她看戲。
哪曾想,她這一爪子下去,手指竟然扣進了那圈法環內,直接抓爛了幾個金色的符文。符文從法環上脫離,當即消散,這條法環猛地一下震顫,硬生生地停下了。
宣芝腦袋上就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悶棍,震得頭暈眼花,好一會兒才平息。
她震驚地看著法環上被自己摳破的一塊缺口,這什麼玩意兒?這就是書中吹得不能再厲害,能把十二正神都當狗拴的無上神器嗎?
豆腐渣工程都沒這麼渣吧!
她不會是在做夢吧?哦,對,她肯定是在做夢,要不然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過就算是做夢,你們倆也必須在夢裡給我分出個勝負來!不然她卡在這裡不上不下實在太難受了。
宣芝從震驚中回神,剛一抬眸便對上一雙狹長的紅眸。
——他能看見自己!
宣芝想也沒想地試圖撤退,想要離開這個法環圈出的囚籠,退到外麵。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之後,她便有意識地可以控製自己的行為。
隻是還沒等她有所行動,一股巨大的吸力先一步裹挾住了她。宣芝控製不住地倒飛進去,後背重重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肩胛骨被他身上的鎧甲抵得生疼。
腰上被人牢牢扣住,一隻手從後伸來充滿威脅地撫上她的脖頸,耳邊傳來身後人冰冷的話語,“繼續,還有十一道環。”
他手上沒有用力,但宣芝還是被頸間冰涼的手指激得渾身一顫,慌忙抬手抓住他的手腕。
宣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求饒道:“那、那個,我就是一個路過的吃瓜群眾……”
“孤不管你是吃什麼的,你若是破不開這裡,孤便吃了你。”申屠桃說得理直氣壯,半點都沒有求人幫忙該有的禮貌。
這個感覺實在太真實,一點也不像是夢境。
宣芝氣得牙癢,發現自己確實掙脫不了他的束縛後,隻得抬手依他所言,朝另一道飛速轉動的法環抓去。
那圈法環在她的手指下,和前一圈法環一樣,猶如紙糊,輕而易舉被她抓碎幾枚符文。
法環符文環環相扣,哪怕隻是缺失一點細枝末節,整圈法環上的天規之力都會大打折扣。申屠桃單手從後環抱著她,手指沒放棄地扣在她頸項上威脅。右手握劍一劍徹底斬碎法環。
對撞的罡風呼嘯四散,衝擊得宣芝根本睜不開眼睛,腦海裡嗡嗡直震,她每抓破一圈法環,都會受到符文上的力量衝擊,就像被人當頭砸了一悶棍。
若不是她覺醒的是精神力異能,精神強度遠勝常人,現下怕是已經被敲暈了。
實際上,宣芝寧願被敲暈過去,然後從夢裡清醒,也好過被身後的惡鬼無情地催促繼續。
可惡,該死的反派!
宣芝一邊詛咒他,一邊被威脅著抓向法環,十二圈法環在她的手中一圈圈停滯,最終都被申屠桃斬得稀碎,十二法環破開後,宣芝看到光芒消散後露出一張驚訝的臉。
“你怎麼可能破開天道之力……”雲知言這麼簡短的一句話都沒說完,就被申屠桃一劍劈了。
宣芝瞳孔劇震:“???”
救命,男主哎,你可是男主啊!這就死了嗎?怎麼可以死得如此潦草?這就算是她的夢,也過於不合理了些。
難道是她私心裡其實更希望申屠桃贏,才會做這麼離譜的一個夢?
宣芝胡思亂想間,忽然被人托住下巴轉過臉,身後人低垂著頭,紅瞳帶著審視,仔細地打量著她。
這張過分驚豔的臉近距離投映在宣芝眼底,不得不說,鬼帝陛下生了一副好麵孔,輪廓深邃,眉眼鋒利,就算他現在是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也絲毫不損這張臉的美貌。
這是宣芝做夢都夢不出來的長相。
她有理由懷疑她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穿越了。宣芝剛這樣想,眼前之人就忽然消失了,她從高空直直墜下,猛地一下驚醒了過來。
外麵的火光已經熄了,室內一片漆黑,宣芝摸出枕邊的電筒打亮,掃了一圈周遭情況。她還在那個學校改建的休憩點內。
“……原來還是在做夢。”宣芝悶頭倒回去,隻要一閉上眼,眼前都還能浮出那張臉來,細致到就連根根分明的睫毛都記得一清二楚,她一把捂住臉,無語嘀咕,“我是不是夢得也太具體了點,書裡麵有這麼詳細地寫過他的長相嗎?”
身下有什麼東西動了動,她似乎壓到了一個硬物,與此同時一股刺骨的寒氣從她腰側擴散開,宣芝渾身一凜,迅速從床上翻身跳下,一把抓起手邊的簡易弓丨弩,箭尖和手電筒的光同時落在架子床的角落。
電筒明亮的一圈白光照出床腳小說泛黃的書頁,同時也照出書本上一根張牙舞爪的枯枝。
枯枝不足她手臂長短,生有許多枝杈,它短短的枝乾另一頭甚至生有根須。
在這個植物也能變異的時代,宣芝並沒有因為看到一根枯枝就放鬆警惕,她看清枯枝的第一眼便動作迅速地換了手中裝配,抓了一個能噴火的武器。
同時精神力外放,在枯枝身上轉了一圈,評估它是否變異,以及它的危險程度——這是他們精神係異能者最常做的工作。
它的確不是普通的枯枝,有精神波動,說明它有意識,隻不過眼前變異的枯枝危險程度還比不上一隻發情的貓。
申屠桃癱在床上一動沒動,他從十二法環中出來,正思考著該如何處理那個幫他突破了規則之力的女子時,意識突然一黑被吞入了一個憑空出現的漩渦裡。
等他再清醒過來時,便發現自己變回了本體,還是一個無限縮小的本體。他原來的本體比山嶽還雄偉,根莖支撐著整個北冥。現在的本體不足一本書大,差點被人壓得枝乾折斷。
申屠桃抬頭看到那個熟悉的女人,冷聲問道:“你對孤做了什麼?”
宣芝聽到熟悉的聲音,驚詫地睜大眼睛,這個聲音她可太熟悉了,剛剛還在她的夢裡威脅她呢。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躺在書上的枯枝,“北冥鬼帝?”
申屠桃整根枯枝上都縈繞著陰戾的氣息,他不習慣處於弱勢位置,想要先將眼前的女人製服,可是隨著本體縮小,他的神力似乎也被限製,幾近於無。
他悶不吭聲地醞釀了許久,枝杈間猛地湧出一群陰魂惡鬼,尖嘯著朝宣芝撲去。
宣芝沒有半點要躲的意思,甚至還湊近了一點,從她的視角看來,隻見得那枯枝在她床上抖動了半天,枝杈間突然竄出一群黑黑白白的虛影,虛影跟她手指差不多大,張開嘴嗚哇嗚哇地大叫,聽上去像是蚊子嗡嗡。
他實在太真實,不像是她想象出來的。
宣芝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枝杈,被一道灰影撲來咬在手指上,那影子看上去像是某種獸影,咬了半天連她的皮都沒咬破,隻有微微涼意。
“啊這,這不會就是書中所寫的鬼帝陛下的召喚萬鬼技能吧?”宣芝好笑道,“像是破破爛爛的碎紙片。”
申屠桃:“……”
宣芝可以確定他不是自己想象出來的了,她揮手甩掉叼在手指頭上的鬼煞,冷笑兩聲,“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陛下還記得您抓著我的脖子威脅我幫你破開法環的時候嗎?”
她一把按住枯枝,臉上帶著友好的微笑:“我每抓碎一個法環,就像是被人當頭敲一棒,敲得我腦髓都在震蕩。一共十二圈法環,我就被敲了十二棒,這十二棒我總得找陛下討要回來。”
宣芝說著,舉起拳頭在嘴邊哈了兩口氣,對著申屠桃的枝杈就是一通還你漂漂拳。
枝杈間的鬼魂陰煞被捶得咿呀亂叫,到處亂竄,卻也不敢飛出申屠桃五米之外,枯枝被捶得陷進被褥裡,枝杈哢哢直響。
鬼帝陛下哪裡遭受過這等待遇,氣得整個枝條都在顫抖,凶惡道:“孤一定會殺了你!”
“嗬嗬,是嗎?”宣芝啪一下點燃打火機,將他抓起來放到火苗上,“那不如我現在就將你燒成灰?”
鬼帝陛下被宣芝連捶帶烤地威脅,終於不說話了。
宣芝也沒想真的燒了他,出完一口氣後就將他放了,一人一樹分據兩端默不吭聲,最後還是宣芝大人不計小鬼過,說道:“陛下,你知道自己來到了何處嗎?”
申屠桃不應,枯枝一動不動地窩在床腳,陰氣彌漫在枝杈間,像是籠罩在頭上的一團烏雲,鬼煞們都被嚇得縮起來,如同葉片一樣掛在枝上。
看著怪可憐的。
宣芝拿起角落的書繼續道:“你是這本書裡的角色,你之前所在的世界是書中世界,現在這裡是現實世界,你從書裡出來了,相當於是從二次元的世界突破到了三次元。”
所以,陛下的實力一下子弱了這麼多,好像也說得過去。畢竟現實世界對書本世界來說,算得上是高維空間了。
宣芝給他解釋了下現實世界的情況,像申屠桃這樣的,肯定會被當做變異植株。基地雖然不會特意清理低危的變異植株,不過變異植株卻容易引來變異獸,當然也有可能會被人采走用作其他用途。
“陛下可以在書裡呼風喚雨,無人敢忤逆您,那是因為在書中擁有絕對的力量,但是在現實世界中,你看,我這樣身嬌體軟的精神係異能者都能捶你一頓。”
宣芝大半夜的,對著一根生悶氣的枯枝解釋半天,也覺得無趣,她將申屠桃抓出來扔到上鋪,“我不管你怎麼想了,我要睡覺了。”
她得趕緊把消耗的精神力補回來才行,明日還要繼續去清理周邊的變異狼。
鬼帝陛下現在的危險層度雖然比不上一隻普通的貓,但宣芝還是留了一分精神力,沒有徹底睡熟。
所以上鋪的枯枝有動靜後,她便立刻醒了。申屠桃被他枝頭的陰鬼們叼著,飄飄搖搖地浮了起來。枯枝往窗口飄去,哼哧哼哧地從窗縫裡往外擠,看來是要逃跑。
宣芝冷眼旁觀,她已經給他解釋過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了,他要走便走吧。
申屠桃擠出窗縫,掉進了窗前殘敗的花壇裡,他的根須觸上濕潤的土壤,整顆小枯樹都不由一頓——他能感覺到土壤裡的濕氣,而且能夠吸收它。
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體驗,他生來便是死木,本不該和那些活著的草木一樣能夠享受陽光雨露的。
申屠桃停頓了片刻,枝頭上的鬼煞們魚貫湧下,在土壤裡挖出個坑來。申屠桃抬起自己根須,埋進土裡,然後乖乖巧巧地不動了。
不跑了?
宣芝外放的精神力一直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在床上翻了個身,忍不住笑起來。
這個反派怎麼有點可愛的樣子。
……
第二天一早宣芝就起了,天蒙蒙亮,同伴們還在睡覺。她找來一個碗大的深口花盆,在花盆裡填好土又澆了些水,將花盆放到申屠桃麵前。
“我隻是暫時在這裡落腳,今天清理完剩餘的變異狼,就會回去了,你如果想跟我走的話,就自己進這個花盆裡,如果不想的話就算了。”
申屠桃窩在花壇裡一動不動,就像一根普通的枯死的乾枝。
宣芝沒繼續等他的回複,放下花盆便起身回屋洗漱和收拾東西。同伴們也陸續起身,大家簡單地吃了個早飯,又商量了一下今日的安排,準備動身。
宣芝時不時地往窗前的花壇上瞟一眼,申屠桃都沒有動靜,似乎真的不想跟她走。宣芝也隻好作罷,等到一切收拾妥當,坐上越野車時,她從後視鏡裡最後看了一眼那一處花壇。
明明上一眼還在花壇裡八風不動的枯枝,這會兒已經穩穩地紮根在了她放的花盆裡。
宣芝無語。
車身一震,發動機發出嗡鳴,申屠桃的聲音夾在嗡鳴聲中飄來,“我跟你走。”
宣芝連忙道:“等一下等一下,我有個東西忘了拿。”
同伴踩下刹車,“快去吧。”
她從車上跳下去,飛快跑回去抱起花盆。同伴見她跑回去就抱個乾枯的盆栽回來,無語道:“這就是你忘了的東西?看上去都死了啊。”
那人說著伸手去戳枯枝,被申屠桃抖動枝杈狠狠地抽了一下。那人倏地縮回手,驚訝道:“變異植物?”
“嗯,低危險的變異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掛在我背包上的,我就想把他養起來。”宣芝道,沒有透露鬼帝陛下的真實來曆,他的來曆實在太不科學了。
另一個同伴說道:“你怎麼突然想養盆栽,那麼多漂亮的異植你不養,這變異植物乾乾巴巴的跟枯枝一樣,也不好看啊。”
“就是,養異植異獸回去還要登記,手續那麼麻煩,怎麼著也該養盆好看的。”
宣芝見鬼帝陛下的枝杈間又開始冒陰氣,他知道自己的鬼煞傷不了人,這回學乖了,沒有放鬼出來咬人,隻能抖著枝條生悶氣。
“其實也不是很醜,還挺可愛的。”宣芝說道,白了自己的同伴幾眼,心道你們這些家夥,要是看到鬼帝陛下那張臉,還不得驚豔到驚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