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死者二三(2 / 2)

寒劍棲桃花 西子緒 19236 字 9個月前

顧玄都道:“那自然……是個人了。”

的確是人,可怎會有人,死成這副難看的模樣。

天一放晴,謝家周遭的商鋪都熱鬨起來。林如翡踏著青石,緩行其上,那日天色晚了,逛的有些潦草,今日無事,可以慢慢的看。

如謝之妖所言,謝家旁邊悅來舊樓裡的獅子頭的確美味,口感勁道綿軟,味道濃鬱鮮美,然林如翡胃口向來不好,草草嘗了些,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一手撐著下巴,另一手緩緩的摩挲著桌上的茶杯,緩聲道:“是家主乾的?”

“或許吧。”顧玄都就坐在林如翡的身側,安撫著似乎被嚇到的林如翡,“倒也不用太害怕,隻是一個死人罷了。”

“我倒不怕那死人。”林如翡說。

“真不怕?”顧玄都似有懷疑,歪過頭來,盯著林如翡,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說謊的痕跡。

然林如翡神情不變,淡色的黑眸,平靜的像一汪深湖,他看向了顧玄都,道:“我隻是在擔心謝之妖,他會是下一個麼?”

顧玄都說:“不知。”

謝之妖昨夜突然受了重傷,今日謝府內便出現了一具奇奇怪怪的屍體,可看謝家人的態度,這人顯然在謝府內有些地位,不然也不會那麼多人為他送葬。

林如翡又道:“亦或者……那人便是他殺的?”

顧玄都道:“並非全無可能。”

兩人對視片刻,林如翡眨著眼睛:“前輩就不能給些意見嗎?”

顧玄都微笑道:“你要是再叫我一聲玄都前輩,我就給你意見。”

林如翡起身便走。

顧玄都在身後歎氣,說:“前輩和玄都前輩,就差了這麼兩個字,怎麼就生氣了呢。”

林如翡道:“你恐怕不知。”

顧玄都道:“嗯?”

林如翡麵無表情:“話倒是沒錯的,隻是你說這話時的表情,總像是在調戲未出閣的姑娘似得。”

顧玄都沉默片刻:“也是,你不是姑娘。”

林如翡的嘴角都還沒來得及勾起來,顧玄都又來了句:“沒出閣倒是真的……”林如翡氣結,相處的越久,他越發現這個顧玄都嘴巴厲害的很,至少在吵嘴這件事上,他是占不到便宜了,唔……不但占不到便宜,還得被人占便宜。

嘗過了味道不錯的獅子頭,林如翡又去逛了幾間看近點的古玩店。隻是這店裡賣的都是常人喜歡的物件,大多都沒什麼靈氣。

那掌櫃眼神毒辣,上下打量了林如翡一番,便親笑臉相迎,熱情的介紹著店鋪裡的玩意兒。

“公子不是墨玉人吧?之前都沒見過你呢。”掌櫃熱情道,“公子這身龍雲錦真是漂亮……我那年在京都遠遠的看見過一匹,沒想到墨玉偏遠的地界,也能見到。”

林如翡的吃穿用度,向來都是侍女們在打理,衣料什麼的他全然不認識,聽見掌櫃這麼說,隨意點了點頭。

這店鋪雖然小,但東西卻很齊全,林如翡花了些銀錢,在裡麵給浮花玉蕊一人選了一根發簪,掌櫃笑容燦爛的幫林如翡將東西包了起來。

他包東西的時候,林如翡順口問起了關於謝府的事,說這幾日謝府怎麼那般冷清。

“喲,您這就不知道了吧。”掌櫃壓低了聲音,“前幾日,謝府有人闖了大禍。”

“大禍?”林如翡道,“什麼大禍。”

“我也隻是聽說。”掌櫃左看右看,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才繼續說了下去,他道,“據說是謝家某位公子的小廝,帶著謝家家傳的寶物跑掉了,這事兒當時鬨的可大了,整個墨玉城都封了好幾日。”

林如翡道:“人找到了嗎?”

“好像還沒呢。”掌櫃說,“但又有傳言說找到了已經被抓了回去,嗨,我們也就當做趣聞隨便聽聽,哪兒知道真假。”

結合消息,掌櫃口中攜寶物潛逃的小廝,顯然就是綠耳,隻是不知道他和謝家這幾日發生的怪事,有沒有什麼關係。

“公子難道是要去謝家做客?”掌櫃又問。

“嗯。”林如翡道,“去謝家拜訪些舊人。”

掌櫃道:“哦……原來如此啊。”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將手裡包好的簪子遞給了林如翡。

林如翡拿起簪子,起身離開店鋪。

眼前熱鬨的街巷和陰森的謝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林如翡在外頭逛了一整天,直到天色漸暗才回了謝府。

謝府裡已備好了晚飯,然無論是謝之妖還是謝家家主,都不見了蹤影,整個院中空空蕩蕩,簡直好像隻有林如翡主仆三人似得。

林如翡在街上吃了不少零嘴,這會兒沒什麼胃口,取了筷子略微吃了點便放下了,扭頭看向浮花:“可有什麼事要說?”

浮花咬住下唇,低聲道:“公子,你出去的功夫,我在謝家打聽了一番,總算是知道謝府為什麼那麼奇怪了。”

林如翡道:“哦?你說說看。”

浮花道:“謝家家主似乎害了什麼病,身體不太行了,所以便想要趁著還能理事的工夫,選出下一任家主來。”

林如翡擺弄桌上的瓷杯,漫不經心道:“下一任家主本該是謝空城吧。”可是謝空城卻死了。

“是。”浮花道,“這意外出的十分突然,謝家也因此大亂,不過,我聽說……好像這事兒,和綠耳也有些關係。”

“綠耳?”聽到這個名字,林如翡停下動作,“你說。”

“謝家家主的書房裡放著一件特彆厲害的寶貝,綠耳仗著他和謝之妖關係好,便偷偷的溜進了書房,將那柄寶貝偷走了。”浮花說,“這事兒鬨的很大,整個謝府都知道了。”

“沒被抓回來?”林如翡疑惑。

浮花搖搖頭:“沒有。”

這倒是有些奇怪了,綠耳是不會劍的,他隻是個小廝,在門規森嚴的謝家,又怎麼可能會得到武藝方麵的教導。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竟是能溜進守備森嚴的書房,將寶貝偷走,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林如翡的手指輕輕的在桌麵上畫著圈。

浮花繼續說:“不過和公子您疑惑的事情一樣,謝家人也很奇怪,甚至開始懷疑起了謝三公子,是否和綠耳有所牽連。”

不懷疑就奇怪了,林如翡想。

浮花道:“因為這件事,整個謝府都被清洗了一遍,驅逐了不少仆人,因此變得這麼冷清。”

林如翡道:“你問到謝空城是怎麼死的了麼?”

今天鋪子裡的掌櫃,似乎根本不知道謝家大公子去世的消息。

浮花搖搖頭:“這事兒他們都很警覺,沒能問出一二來,下人們隻要聽到謝空城這個名字,都會低頭馬上走開。”

“知道了。”林如翡說,“你們這幾日小心些。”

浮花玉蕊點頭稱好。

林如翡吃過飯,便將侍女們譴了下去,對著空屋笑道:“我還想著謝家家主為何不收我的請帖,原來是在這兒給我下絆子呢。”

顧玄都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林如翡抬頭,看見他坐在懸梁之上,正朝著窗外看,道說:“咦,怎麼打起來了。”

林如翡朝著顧玄都看的方向望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顧玄都俯身望向他,伸手:“來。”

林如翡感到身體一輕,直直的飄向了橫梁,橫梁上的顧玄都手一伸,便很是自然摟住了林如翡的腰,攬入懷中。

林如翡瞪圓了眸子,道:“你——”

顧玄都卻噓了一聲,指向遠方:“看。”

林如翡抬眸望去,竟是看到了一片刺目的火光,那火光衝天而起,隨著山風漫成浩瀚的汪洋,其上雲層也被映成了豔麗的火紅色,雲層之中似有人影疾行,劍光層層蕩開,將天穹撕出了一條暗色的傷口。按理說這麼大的動靜,早該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然而整個墨玉城都悄無聲息,那些磅礴的景象,卻好似一幕默劇,隻見其形,不聞其聲。

顧玄都說:“是你朋友呢,要去看看麼?”

林如翡道:“謝之妖?”

顧玄都點頭。

林如翡道:“他在和誰打?”

顧玄都道:“不認識。”

“能去看麼,會不會反而給他添麻煩?”林如翡略微遲疑。

顧玄都看向自己懷中的林如翡,笑道:“麻煩?你林如翡想看他,是在給他麵子。”說罷,兩人身旁的景色急速後退,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們便已經到達了打鬥之處。

之前林如翡遠遠的看著,見一片火紅,便以為是火海,然而到上頭,他才發現這根本不是火海,隻是一汪翠綠的深湖,湖水之上,浮著火光般的劍氣。

謝之妖正在他們的頭頂,同一人打的風生水起。

顧玄都忽道:“對了,你還沒認識它們呢。”

林如翡微愣,隨即明白了什麼,低頭看向顧玄都腰側掛著的兩柄一長一短的劍刃。

“穀雨為長,三尺七寸,重八斤七兩,霜降為短,隻有半尺,重十三斤八錢,都已跟了我幾百年。”顧玄都凝視著林如翡,柔情似水的介紹著自己心愛的佩劍。

掛在腰側的穀雨和霜降,微微鳴動,仿若附和。

顧玄都繼續柔聲道:“我還有一柄最心愛的劍,名約大寒,隻可惜當年弄丟了,再也沒能找到。”

林如翡心下微動,輕聲道:“你……”

顧玄都眸中蕩起波瀾,接著,他就聽到林如翡說:“你這麼多劍,腰上掛的下嗎?”

顧玄都聞言臉上溫柔瞬無,氣的恨恨的咬牙,最後硬擠出一句:“掛不下就背著!”

林如翡被顧玄都瞪的莫名其妙,隻覺得這個前輩性情變幻不定,真是讓人不好捉摸。

就兩人說話的功夫,頭頂上的打鬥卻已接近尾聲。

謝之妖占了上風,對麵的人節節敗退,又是一個來回,那人被謝之妖一劍刺進了胸口,就這麼如墜星一般,噗通一聲直直的落入了蕩著劍氣的深湖之中。

然謝之妖依舊窮追不舍,順著那人墜落的軌跡,禦劍飛進了湖中,隨後,便從湖裡拎起來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謝之妖……饒、饒我一命。”那人臉色慘白,氣息微弱的好像風中殘燭,“我……我到底,是你哥哥……”

謝之妖麵無表情,他用手抹去了臉上沾著的鮮血,冷漠道:“謝獨意,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說罷,提劍的手便是一揮,乾淨利落的斬斷了那人的一隻手臂。

謝獨意發出淒慘的叫聲,右臂斷口處鮮血奔湧而出。

“閉嘴。”謝之妖又道。

謝獨意立馬閉上了嘴,驚恐又絕望的看著謝之妖,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顫聲道:“彆……彆殺我,我知道,綠耳去了哪兒!”

聽到綠耳這個名字,謝之妖的嘴唇抿起一條緊繃的弧線,眼睛微眯:“你說什麼?你知道綠耳去了哪兒?”

“是、是的,我知道他去了哪兒。”謝獨意忍著劇痛,艱難道,“那一日,他偷了父親的寶物,被人追到了蒼嵐山上,後有人將他救走,那、那群人,好像是你母親的族人。”

謝之妖道:“我母親的族人?”

謝獨意繼續說:“是的,你母親的族人。”

謝之妖道:“我母親的族人怎麼會和綠耳有關係!”

謝之妖的母親為了嫁給他的父親早已和母族決裂,這二十年間幾乎都未曾有什麼來往,連母親去世時,那邊都不曾派人來看望,直到最近謝家大亂,他們才突然悄悄聯係了謝之妖,並且贈與了他一柄十分珍貴的異獸骨頭製成的劍刃。若是沒有這劍,他在這場鬥爭中絕無生還的可能。

然而按照謝獨意的說法,他們居然救走了綠耳,難道父親書房裡失竊的寶物,和他們也有什麼關係?

據說那寶物十分的特彆,隻是謝之妖自幼和父親關係一般,所以也未曾見過。

“你沒有騙我?”謝之妖冷冷的發問。

謝獨意苦笑:“我都這樣了,騙你有什麼意思,不過當時父親並不知道那些人是你母親的族人,直到這幾日,才打探清楚……”

謝之妖道:“所以說,綠耳還活著。”

謝獨意道:“應該還活著……你母親那麼看重他……”他說到這裡,語氣憤恨起來,“那麼討人厭的兔崽子,也就隻有你,會護著他那麼多年——”他說完,好像發現了什麼似得,大聲的嘲笑起來,“也是,也是,雖然他對你懷著那樣的惡心人的心思,但到底,整個謝府裡,喜歡你的,也就隻有他一人……”說著竟是哈哈大笑起來,隻是這笑容裡,帶著幾分將死的癲狂。

謝之妖依舊麵無表情,他道:“我本想給你留個全屍,現在看來,倒是沒這個必要了。”

下一刻,謝之妖手起刀落,幾道劍光之後,血雨滿天,謝獨意的屍體就這麼四分五裂的落入了湖中。

謝之妖居高臨下的看著被血染紅一片的綠湖,緩緩扭頭看向林如翡所在的位置,冷聲道:“看了那麼久,也該出來了吧。”

顧玄都撤去了障眼法,林如翡身形漸顯。

謝之妖看見了林如翡,露出驚異之色,他記得林如翡自由體弱,無法習劍,可眼見的人一襲白衣,禦劍而立,長袖蕩蕩,宛若謫仙。

“小韭??”謝之妖到了林如翡的麵前,道,“你什麼時候……可以用劍了?”

林如翡說:“不久前遇一前輩指點,後來便能用劍了。”

謝之妖道:“原來如此,你……來了多久了?”

林如翡道:“有一會兒了。”

謝之妖笑道:“是在不好意思,讓你見了家醜。”

林如翡搖搖頭,問:“你的傷勢如何?”他早上看見謝之妖時,他還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這會兒又同人大打出手,恐怕傷勢會加深。

謝之妖卻道:“並無大礙,吃了藥,我已經好了不少。”他隨手抖了抖衣衫上的血漬,又嘖了一聲,道,“走吧,我回去換身衣裳,再和你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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