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翡笑了一場, 見齊厭勝臉上泛起惱怒,才壓下了唇邊浮起的笑意, 乾咳一聲後, 裝作無事發生, 道:“你怎麼會想起做這種事。”
齊厭勝道:“還不是怪孟闌若那小子——不過他不知厭勝之術一事, 還望林公子保密。”
林如翡點點頭:“這是自然。”
兩人聊了一夜, 窗外已泛起晨光, 林如翡喝了酒, 略顯困倦,便同齊厭勝告辭, 回房休息去了。
補了一上午的覺,直到中午時分才被浮花叫起來用膳,林如翡揉著自己因為宿醉有些頭疼的腦袋,道:“孟闌若現在如何了?”
浮花回答:“剛才問了孟府的傭人, 說孟公子還是在屋子裡不肯出來, 但已經願意吃東西,昨晚還睡了一覺。”
肯吃東西, 肯睡覺,那便應當已無大礙,林如翡聞言心下稍安。他吃過了飯,便去了孟闌若休息的房間, 看見孟家小公子癱在床上, 大字躺倒,一臉生無可戀, 隻是身旁放著的糖漬梅子總是有些破壞氣氛,特彆是他還時不時的抓起一顆,氣鼓鼓的塞進嘴裡。
見林如翡進來了,孟闌若哼哼唧唧的蠕動身體,像條蟲子似得扭頭過來,拖長了聲音叫道:“林……公……子……”
林如翡道:“怎麼?”
孟闌若努努嘴,道:“吃梅子……”
林如翡笑道:“有好好吃飯麼,吃了這麼多的梅子,小心胃疼。”
孟闌若嘟囔:“早吃了,我那姐姐威脅我說再不吃飯就用灌的,她可真是做得出來。”
林如翡輕笑。
孟闌若慢吞吞坐起來,道:“林公子,你是不是要走了?”
林如翡點點頭,他其實早就打算走了,若不是孟闌若突然出了意外,他現在已經離開了孟府。如今知道齊厭勝對孟闌若並無惡意,他留在這裡便也沒什麼意義。況且這算是孟家的私密之事,他一個外人參與太多,到底不好。
孟闌若無精打采,道:“唉,真不想你走,小虞沒了,你也走了,我這日子又過回去了……”
林如翡道:“過回去?”
孟闌若說:“是啊。”他說小虞沒有來之前,他的生活就是一灘死水,無趣的很,最大的樂子,就是背著家裡人偷偷往信州城外溜,隻可惜一次都沒成功。後來他生了心結,還因此大病一場,病還沒好,便在花樓裡見到了初到信州的小虞,從此對她一見鐘情,二見傾心。
林如翡越聽表情越奇怪,好在孟闌若還沉迷在他的故事裡,沒有注意到林如翡的異樣。
“我從未見過小虞那麼合意的女子。”孟闌若回憶著自己甜蜜的記憶,“性格溫柔,聽我碎碎念些小事,也不會不耐,還長的那般漂亮……從前遇到的姑娘們都需要哄著寵著,可小虞如此與眾不同!”
林如翡心想當然與眾不同了,人家是把你當兒子寵了,這能不耐下性子麼。
誰知孟闌若說完,又被惹起傷心事,嗚嗚的哭了起來,擦著淚水悲傷道:“可是她怎麼就……怎麼就……難道和我在一起,於她而言還不如死了痛快嗎?”
這事兒本該是很悲慘的,但知曉真相的林如翡卻很難和孟闌若共情,聽了半天,隻能說:“或許她是有彆的難處?”
“什麼難處?”孟闌若淚眼婆娑。
林如翡:“就……”他想了半天,艱難的擠出來一句,“就是單純不太想活了?”
孟闌若嚎啕大哭。
林如翡被他哭的手足無措,連聲安慰。孟闌若哭了好一會兒,才收了聲,可依舊抽抽噎噎,委委屈屈,像個被欺負狠了的小可憐。
林如翡無奈,隻能在旁給他遞了手巾,心道以後可千萬不要在孟闌若麵前再提起小虞這個名字。
不過孟闌若雖是傷心,但狀態到底是比前幾日好了許多,林如翡猜想再過個些日子他便應該會從小虞去世的悲痛中走出來。
事情已經差不多結束,林如翡便打算從孟府告辭。
孟府為他辦了一場送彆宴,祝他一路順風。
在孟府度過的最後一夜,林如翡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的怎麼都睡不著,顧玄都見他這模樣,問道:“怎麼,睡不著?”
林如翡露出半張臉,目光炯炯的看向顧玄都。
顧玄都居然心領神會:“齊厭勝這會兒正陪著孟闌若,不在屋內。”
林如翡說:“會不會不太合適?”
顧玄都冷靜道:“被發現了肯定不合適,沒被看到,就都合適。”
林如翡立馬從床上坐起,連外套都沒披,匆匆穿了鞋便出門去了,顧玄都見他這模樣實在好笑,隨手為林如翡拿了外套,跟出去披在了他肩上,
到了齊厭勝的住所,顧玄都輕而易舉的幫林如翡解開了門前的鎖,林如翡穿行而入,走到了寢室之內。
齊厭勝果然不在家中,隻是那衣櫃,還如昨日一般,在發出輕微的響動,裡麵似有活物。
林如翡走到衣櫃前,猶豫片刻後抬手便推,衣櫃門應聲而開,露出一扇黑色的木門來。那木門上居然沒掛著鎖,林如翡正欲伸手將木門拉開,卻被顧玄都攔住了。
“我來吧,這門上附著了厭勝之術,常人碰了不太好。”顧玄都說著握住了把手,隻見他手一貼上去,一縷黑煙便從把手處冒了出來,隨後迅速的消散。
木門後麵,是一條陰暗的通道,林如翡見此情形,邁步跨入其中。
通道很長,也很曲折,儘頭處散發出黯淡的光,林如翡緩步向前,卻被顧玄都提醒了幾次,得知通道裡埋了不少麻煩的陷阱,雖然不會要人性命,但至少會讓人失去意識。
林如翡終於走到了儘頭,借著昏暗的光線,他看到了隧道儘頭的景象,那是一間寬闊的石屋,裡麵擺放著許多高大的櫃子和一些看起來就很奇怪的東西,一看便知道這裡應該是齊厭勝施展厭勝之術的地方。而林如翡的目光很快便被角落裡的物件吸引了,那裡放著一排擺放整齊的娃娃,娃娃們全是用木頭雕刻而成,由小到大,排列的整整齊齊。
而最神奇的,是這些娃娃的模樣和孟闌若都十分相似,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而剛才在外頭聽到的響聲越發清楚,是從旁邊一個櫃子裡發出來的,此時走的近了,那異響也越發的清晰,乍聽有些像鼓點,音色醇厚,很有節奏。那櫃子很大,漆著朱紅色的外漆,顧玄都朝著林如翡投去目光,林如翡則對著他點了點頭。
“開了。”顧玄都抬手拉門。
櫃門被拉開,林如翡在看到了裡頭的東西後,露出愕然之色,那竟然是一個和孟闌若一樣的人偶,隻是模樣比孟闌若成熟了許多,臉頰上已經完全消去了少年人的稚嫩,線條變得乾淨利落,這人並不是木頭刻成的,肌膚完全擁有人類的觸感,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他的胸口。
人偶胸口的位置被打開了,露出空空如也的肺腑,還有一顆鑲嵌在最中心,正在跳動的血紅色心臟,那心臟起初看起來血.肉模糊很是猙獰,仔細一看,才發現竟是石頭質地的。
人會漸漸長大,可是草木卻不行,然而死去的孟闌若,卻成功的從稚嫩的幼兒,長成了少年的模樣,他的歲月繼續流逝,於是便需要更成熟的身體。
林如翡恍然,他清楚的注意到,孟闌若胸口的那顆化作心臟的石頭上,刻著一個清晰的虞字。
齊厭勝……小虞……齊虞。
是個好名字,林如翡笑了起來。
心中一直掛念的懷疑得到了解答,林如翡關上了櫃門,轉身離開,他道:“這個齊厭勝,真是有趣。”
顧玄都說:“有趣?”
林如翡道:“秘密多,又知情識趣的人,向來有趣。”
顧玄都道:“你感覺到了?”
林如翡轉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感覺到了又如何,魚竿上連餌都不肯掛,我又為何要咬?”
顧玄都大笑。
不過有句話,齊厭勝說的很有道理,每個人都有些秘密,這些秘密隻要不傷害到彆人,一直保留著,反倒是會讓這個人變得有趣起來。
沒人會不喜歡有趣的人,林如翡亦如此。
正在和孟闌若聊天的齊厭勝心有所感,心道這個林家少爺,還真是不探究到底,不肯罷休。
也是,說的那些事情,全都是他一麵之詞,林如翡不放心,是正常的。
“快快快,到你到你了。”孟闌若催促道,“想什麼呢?”
齊厭勝落了子,沒好氣道:“下個五子棋哪來的那麼大興趣。”
孟闌若拍桌子:“我這不是不會圍棋麼!”
齊厭勝道:“我可以教你。”
孟闌若冷笑:“我五子棋都贏不了,你教我圍棋有什麼用,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利用圍棋欺辱我!!”
齊厭勝捂麵長歎,心裡想著這孟家小少爺明明三魂七魄俱在,怎麼就好像缺了個心眼呢。
第三天,林如翡坐上了馬車,打算離開。
但讓他很奇怪的是,直到他離開孟府都沒有見孟闌若的身影,他本來以為孟闌若會因為和他的分彆又哭上一場,誰知道竹音麵色為難的對林如翡說,孟闌若怕和他見麵時又哭出來,所以就不出來送行了,讓林如翡一路保重,若是有空,記得多給他送送信。
林如翡聞言雖然覺得奇怪,但隻當做是孟闌若怕見了離彆的長眠傷心,並未多想什麼,轉身上了馬車。
浮花駕車揚鞭,馬車駛出了孟府,一路朝著信州城外去了。
然而就在即將出城的時候,一直沒有出現的顧玄都突然冒了出來,道:“馬車先彆急著出去。”
林如翡:“嗯?”
顧玄都道:“在城門口等等。”
林如翡正想問等什麼,便聽到馬車外響起了齊厭勝焦急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林公子——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