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林如翡搖搖頭,“它的確沒有傷我。”他說著,將眼球遞給了顧玄都。
顧玄都也沒有客氣,直接伸手將那東西接了過來。但奇怪的是,這眼球一入顧玄都的手,便像是進了油鍋的冷水,直接將顧玄都的神魂一層層的蕩開,激的顧玄都身形不住扭曲變化。
見林如翡露出擔憂之色,顧玄都衝著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
這樣的變化,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天際將明,顧玄都的身形,才重新穩定下來。隻是此時的他和之前的他相比,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玄妙的變化,就好像被雨水衝刷過的水墨畫被高明的畫師添了筆墨,平白的多了幾分靈動的神韻。
再看周圍的景象,原本亂石嶙峋的山崖也變回了平日裡的模樣,樹木繁多,野草茂盛。幾十具山匪的屍體七零八落的躺了一地,其中最醒目的,還是已經變成白骨的莫長瀾,還有他身邊的那個木盒。
林如翡想起了莫招財死前和自己的約定,幾步上前,將木盒撿了起來。
木盒裡頭,莫長山閉著雙目,依舊宛如長眠,旁邊放著一縷發絲,正是莫招財留下的。林如翡正在感歎,卻注意到不遠處躺著一具大狗的屍體,他抱著木盒往前走了幾步,看清楚了大狗的模樣。
這算不得一條漂亮的狗,長的十分普通,毛色雜亂,瘦骨嶙峋,就是鄉野之間,最普通的那種野狗,它蜷縮著身體,倒在草堆中,早就沒了氣息。林如翡見到它的頸項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木牌,便蹲下來,輕輕的翻過,看見了木牌上一筆一劃刻著的兩個字……招財。
原來這條狗的名字,叫招財啊,真是俗不可耐的名字。
林如翡伸手摸了摸它並不算柔順的毛發,歎息一聲。
萬物皆有靈,狗亦如此,或許連莫長山自己都沒有想到,他養的一條家犬,記了他一輩子。於狗而言,主人便是全部,莫招財為莫長山而死,也算是了了心願。隻可惜,逝者如斯,皆不可複,莫長山還是沒能活過來。
一邊想著,林如翡一邊從自己的戒指裡又掏出了木盾。
顧玄都瞧見他這動作,疑道:“小韭要做什麼?”
林如翡說:“挖個坑把他們給埋了。”
顧玄都很是奇怪:“你挖坑為何用木盾?”
林如翡:“不用盾那用什麼?”
顧玄都說的坦然:“你腰側的穀雨就很好用啊。”
林如翡瞪眸:“用穀雨挖坑……豈不是暴殄天物!”仿佛在應和著他的話,穀雨嗡嗡作響,簡直想飛起來用劍鞘給顧玄都來一巴掌。
然而顧玄都絲毫不懼,麵不改色:“沒事,我生火還拿它當燒火棍呢,它早就習慣了。”
林如翡:“……”
穀雨:“……”
最後林如翡閉了嘴巴,默默的用自己的木盾給莫長山和莫招財挖了個坑。這山間有野獸,埋人的坑還是得挖深些,不然過不了幾日,屍體就會被刨出來吃個乾淨。林如翡一邊挖坑,一邊麻煩顧玄都去看看自己的侍女醒了沒有,剛才他用符籙將她們兩個送了出去,這會兒不知道那邊情況如何。
顧玄都去都沒去,便直接說兩人隻是眼睛受了些損傷,並無大礙,林如翡擔憂的問她們兩人的視力是否會受到影響。
“影響肯定是有的。”顧玄都說,“但不至於瞎了,兩人修為在哪兒,養個半個月就恢複了。”
林如翡這才徹底放心。
林如翡挖好了坑,小心翼翼的將木盒同莫招財的屍骨放在了一起用土埋好,隨後又將莫招財賣給他的木盾刻上兩人的名字,插在了墳頭之上。
做完這一切,他拍拍手上的泥土,對顧玄都道了聲走。
顧玄都若有所思的看了那墳頭一眼,倒是什麼都沒說,轉身跟著林如翡一同離開了。
林如翡找到浮花玉蕊的時候,兩人還未醒來,林如翡瞧著她們麵容上殘留的血痕有些心疼,掏出絲巾彎下腰來把痕跡輕輕的擦乾淨了,又在兩人旁邊生起了篝火,一邊為她們取暖,一邊簡單的烤了些乾糧食用。
他做這些事時,顧玄都就在旁邊看著,林如翡啃了一口乾糧,又喝水潤了潤嗓子,叫道:“前輩。”
顧玄都:“嗯?”
林如翡慢慢道:“東西到手了,你總該同我解釋一下,那到底是什麼了吧?”
顧玄都正欲說話,林如翡又補了一句:“我這麼辛苦一場,你該不會騙我吧?”
顧玄都險些被林如翡這句話嗆到,乾咳幾聲,才低聲說:“我怎麼會騙你。”
林如翡認真的瞅著他道:“那你說。”
顧玄都說:“這是當年天君路過此地時,留下的東西……沒什麼稀奇的。”
這個說法,倒是和莫長瀾他們的說法一樣,林如翡卻狐疑的看著顧玄都:“天君留下的東西?天君怎麼會留下一個眼珠子?”若說是什麼神奇的法寶也就算了,留下一個眼珠未免也太過離奇。
顧玄都無辜道:“這我哪裡曉得,我又不是那勞什子天君,誰知道他怎麼想的,或許是吃飽了撐的……”
林如翡還是不信,這顧玄都活的歲數長的去了,知道的東西自然多,此時如此含糊,顯然有所隱瞞。
林如翡便看向顧玄都,認真道:“前輩是覺得我不可信,才不願意說?”
顧玄都麵露無奈,掏出霜降也不顧它不住的嗡鳴,戳了戳麵前的火堆:“我哪裡是不信你,隻是我自己也不清楚,又如何能同你解釋明白?”他這話說的十分小聲,還一副底氣不足的樣子,很難讓人信服。
林如翡知道他死活不願意講,隻好作罷,但還是有些悶悶不樂,總覺得顧玄都隱瞞了很重要的事。
浮花玉蕊兩人直到午時才緩緩醒來,醒來時雙目依舊不能視物,兩人聽林如翡說他沒什麼事,均是喜極而泣,隻是流下的淚水都是緋紅的血淚,看的林如翡膽顫心驚,趕緊一人塞了一口玉米糖才讓她們露出笑顏。
按照顧玄都的說法,浮花玉蕊這眼睛最起碼要半月時間才能完全康複,可是他們現在在深山之中,連個休息的地方都沒有。最慘的是因為之前的意外,他們的馬匹和引路人一起丟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簡直像是要來一場淒慘的荒野求生。
好在林如翡靈機一動,憑借著記憶,領著幾人回了山上的匪寨。
匪寨的精銳們都死在了昨晚的巨瞳手裡,此時寨內空虛,隻剩下些沒什麼戰鬥力的老弱病殘。顧玄都心靈神會,輕輕鬆鬆的把那群人全給解決了,林如翡又收拾出了幾間房子,打算在這裡把浮花和玉蕊的眼睛養好再做打算。
浮花玉蕊兩人都十分內疚,覺得自己不但沒幫上忙,還光給自家少爺添麻煩。
林如翡隻好連聲安慰二人,說了好些話,才讓二人將心結放下了。他還抽空給哥哥姐姐們送了信報平安。這江湖最大的魅力,不就是你猜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嗎,若是所有事都按部就班,他還不如待在昆侖山上天天吃美味的米糕呢。
西涼山向來都是個無情的地方,幾十具屍體,過些日子,便會徹底消失。至於那座插了墓碑的墳頭——持著黑蛇的巫者,將腳步停在了它的麵前。
巫者頭上纏著白巾,隻露出一雙漆黑的雙眸,他半蹲下來,瞧見了墓碑上的字。
莫長山,莫招財,倒是熟悉的名字。他眼裡浮出些笑意,抬手一揮,麵前的泥土便朝著四處飛散,露出了深埋的木盒和狗的屍體。
巫者伸手,將木盒取出,打開後,瞧見了裡頭保存完好的頭顱。
這是一顆漂亮的腦袋,即便死了這麼多年了,也同生者無異,想來保存的人,也是花了大力氣。巫者忽的露出一個笑容,抬手便將手裡的黑蛇送了過去,黑蛇吐出蛇信,緩緩的爬到了頭顱之上,圍著頭顱的臉頰繞了幾圈,又回到了巫者的手中。隻見那頭顱的額頭之上,出現了一圈圓形的黑紋,隻是一閃而過,便不見了蹤影。
“莫家公子莫長山,一劍斷萬瀾,千裡不可追,猶記劍意寒……果真是一顆,大好頭顱。”巫者聲音怪異無比,聽不出男女也聽不出年齡。他發出尖銳的笑聲,伸手在莫長山的額心一點。
下一刻,已經死了十年的莫長山,竟是睜開了眼。隻是雙眸均是黯淡無神,靜默的凝視著前方。
巫者哼著曲調,高高興興的捧著頭顱轉身便走,留下了那方被挖開的墳墓。墳墓中那隻死去的大狗,卻似乎到死時,都沒來得及閉上眼睛。
此時山寨中的林如翡正愁眉苦臉的蹲在一方篝火前,麵前是一口正烹煮的鐵鍋,他看著自己手裡的食材,糾結道:“這到底是先放菜還是先放肉啊。”
顧玄都正在用霜降削著一個巨大的泥豆,聽林如翡問,頭也不回道:“一起放吧!”
林如翡哦了聲,毫不猶豫的把手裡的食材通通丟了進去。
顧玄都忽的皺起眉頭罵了句:“真是煩人。”
林如翡說:“嗯?”
顧玄都道:“我罵山上不長眼的野狗。”什麼東西都敢亂翻。
林如翡聽的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