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盜取文物的人,都會選擇割掉佛頭,因為這是佛雕身上最有價值的部位。而在佛像身體的最中間,有一條十分不明顯的細線,看起來像是被什麼利器割一道,破壞了整個佛像的完整感。林如翡心中微微感到有些遺憾,輕歎一聲,卻聽到佛像後麵了一聲輕輕的“施主”,尋聲望去,竟是看見一個穿著布衣的和尚,站在破廟的角落裡,手裡捧著一個破碗,一雙黑色的眼睛正沉靜如水的盯著自己。
這和尚模樣倒是生的十分清俊,神情端莊,法相森嚴,隻是此時突兀的出現在這破爛的廟宇裡,怎麼看都怎麼覺得不合時宜。
林如翡道:“小師父怎麼會在這兒?”
“這話不應該我問施主嗎?”和尚微笑道,“這廟是和尚平日的住所。”
林如翡說:“是麼,我們進來的時候倒是沒有看見你……”
和尚笑道:“剛才和尚出去化緣了,趁著雨停才趕回來,不想卻瞧見施主幾人……”
林如翡說:“那可化到了什麼?”彆是化到了一顆腦袋什麼的。
和尚搖搖頭。
林如翡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和尚被林如翡盯的莫名其妙,道:“施主為何這般看著我?”
林如翡道:“我在等著你下一句話啊。”
和尚疑道:“下一句?”
林如翡說:“你不需要我施舍什麼?”
和尚道:“施主若是願意施舍,那自然最好。”
“不願意。”林如翡說,“我什麼也沒有。”
和尚神情一愣,似乎沒想到林如翡如此的小氣,甚至於態度有些咄咄逼人,他微微蹙眉,正欲說些什麼,身邊卻響起了兩聲淒厲的尖叫。正是被林如翡與和尚對話聲吵醒的浮花和玉蕊,兩人剛醒過來,便聽到了和尚那一句“施主若是願意施舍”……
這幾乎和那鬼故事裡的情形一模一樣了。
和尚迷惑不解,道:“她們叫什麼?”
林如翡說:“可能是怕你吧。”
和尚:“……”
浮花玉蕊叫完後,拔劍便衝到了林如翡麵前,嘴裡念叨妖魔退散,不住的衝著和尚比劃。和尚被這一幕驚呆了,手裡的碗直接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他怎麼都沒想明白,眼前這三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難道自己就生的那般凶神惡煞,猶如羅刹般可怖嗎?
侍女二人叫了好一會兒,見和尚都沒什麼反應,這才停下手裡的動作,狐疑的湊了上去,玉蕊大著膽子伸出手指來,戳了那和尚的臉頰一下,訕訕道:“怎麼會是熱的……”
這和尚也是脾氣好,被玉蕊戳的不怒反笑:“我不是熱的,難道還是涼的?”
“你不是鬼嗎?”玉蕊小聲問。
和尚說:“我哪裡像鬼了?”
浮花玉蕊對視一眼,又同時看向林如翡,眼神裡都帶著些無措。
這和尚好像還真是個人,隻是不知道和顧玄都有沒有關係。
林如翡對著和尚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又誠懇的道了歉,說自己並非故意冒犯,隻是曾經聽過一個鬼故事,誰知廟裡的一切都和那鬼故事對上了。
聽完林如翡的解釋,和尚並不計較,反而露出笑容:“不知是怎樣的故事,將兩位女施主嚇成了這副模樣?”
林如翡便將顧玄都的故事說了一遍。
誰知和尚聽完這故事,黑眸微微一動,道:“不知將這故事說與施主的人,現在在何處?”
林如翡不想暴露顧玄都的存在,便撒了個小謊:“我是在一本舊書上看到了,書太久了,也沒有封皮,不曉得叫什麼名字。”
“原來如此。”和尚微微一歎,露出些落寞的神情,“我還以為……”他止住了話語,輕聲的念了句阿彌陀佛。
林如翡倒是來了興趣:“這故事難道和小師父有什麼關係?”
和尚笑道:“我有個舊友,性子乖戾,最喜歡逗弄人,閒著無事,便施計用這故事來嚇唬他的心愛之人,誰知道他心愛之人不但不怕,還一劍對著那佛像斬了下去,把佛像直接劈成了兩半,害得小僧被方丈狠狠的訓斥了一通。”
林如翡笑道:“這倒是有趣。”
“的確有趣。”和尚道,“隻是可惜……”
不用問可惜什麼,林如翡便已猜到了大概,世事無常,舊人舊事,總是讓人懷念。
和尚說:“外麵天已晴了,施主若是要趕路,還需趁早,再過二十幾日,山中恐怕會下一場連綿幾日的大雨,施主最好快些離山。”
林如翡抬眸望去,才發現窗外的確已經大亮,雨過天晴,山中的空氣裡彌漫著獨屬於泥土的芬芳。這時間過的如此快,林如翡隻是覺得不過和和尚說了幾句話,天卻已經亮了,他見和尚做出送客的姿態,便也不好再叨擾。但臨走時想了想,讓浮花多取了些乾糧,恭敬的遞給了和尚,對昨晚的誤會道了歉。
和尚笑的溫馴,沒有拒絕林如翡的好意,將乾糧接了過來,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枚佛珠,遞給了林如翡,說林如翡同他有緣,這枚佛珠,便算作回禮。
林如翡接過佛珠,對和尚道了謝。
在和尚的注視下,三人牽著馬離開了破廟,走到了外頭泥濘的山道上。
消失了一夜的顧玄都忽的出現在了馬背上,林如翡瞧見他的紅衣上沾著些許泥點子,小聲道:“你昨晚去哪兒了?”
顧玄都說:“抓鬼去了。”
林如翡:“……”他算是明白了,這顧玄都不願意告訴他乾嘛去了,就隨口說抓鬼,虧得他前兩次還認真的詢問了一下,真以為自己這前輩會什麼驅妖破邪的法術。
“我在廟裡遇到了個和尚。”林如翡隨口說起了剛才遇到的事,“破廟,佛像,若不是和尚是個活人,我都以為是你弄出來的了。”
顧玄都:“……我不是那種無聊的人。”
林如翡狐疑的看著他。
顧玄都被看的無奈:“好吧,至少我昨天沒那麼無聊。”
林如翡道:“他還送了我一顆珠子。”他說著,從袖口裡把那珠子取了出來,仔細的看了看,卻是發現珠子上,刻著南音二字,驚奇道,“這和尚竟是南音寺的?”
南音寺在江湖中以佛法聞名,傳言裡麵的弟子修習的佛法可渡怨靈,平心魔,隻是南音寺地處瑤光大陸偏遠的角落,弟子人數也不多,所以雖然名氣大,但實在罕見,沒想到剛才看見的那俊俏和尚,就是南音寺的弟子。
顧玄都也就聽著,沒有要接話的意思。
林如翡說:“前輩聽過南音寺麼?”
顧玄都道:“聽是聽過,隻是不太喜歡,規矩太多,這也戒,那也戒,麻煩的很。”
林如翡笑道:“也是。”
因為有和尚的告誡,幾人這次沒敢再耽擱時間,在顧玄都指引下,連夜穿過了西涼山,總算是趕在雨季之前到達了西涼山的邊界的小鎮上。在山中車馬勞頓了十幾日,林如翡的身體已經有些扛不住了,到了小鎮上的客棧裡,狠狠的睡了半日,才勉強緩解了身上的疲乏,隻是依舊有些軟綿綿的,沒什麼精神。醒來後的他有些餓了,便想去找浮花,讓她給自己做些吃食。可誰知還沒進浮花的屋子,便聽到屋內傳來侍女們擔憂的交談聲。
“我實在擔心少爺的很呐。”……嗯?為什麼要擔心自己?林如翡疑惑的想。
“是啊,我也擔心,你說,少爺是不是那天在廟裡被嚇到了。”
“我看有可能,不然這幾天自言自語怎麼會變得那麼嚴重,嚇的我都以為他中邪了呢。”
“我們要不還是給少爺找個郎中?”
“彆,彆刺激到少爺了,我先去問問,看能不能先開點安神的藥,這事兒有些邪乎,慎重些好。”
“那好,我今日得了空,便去城裡找郎中問問。”
林如翡聽的神情複雜,扭過頭來,看向自己身邊站著的某人。
顧玄都被林如翡看著,依舊一臉坦然,還衝著他眨眨眼睛,撒了個嬌:“我好看吧?”
林如翡認真道:“好看是好看。”
顧玄都笑容還沒來得及露出,就聽見這位嘴巴越來越厲害的小少爺來了句:“長醜了怎麼讓人中邪呢。”
顧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