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當誘餌, 那就自然應當在比較容易引誘那東西上鉤的地方。
當天夜裡,玄青和白天瑞那邊打了招呼, 便將林如翡接進了宮裡。浮花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還有些擔心, 林如翡安慰了好一會兒, 才讓兩人勉強同意了。坐著馬車進了皇宮, 林如翡見到了晚上的宮殿。和白日的景色看起來有些不同, 朱紅色的屋簷下, 四處都掛著大紅的宮燈,路邊時而有宮女亦或者侍衛成排緩步穿行, 倒是不如林如翡想象中的那般寂靜。
既然心中有了懷疑的對象,而林如翡又身為誘餌,那住的地方自然是離目標對象越近越好。秉承著這樣的念頭,林如翡休息的屋子, 便被安排在了三公主旁邊, 住進屋子的林如翡問白經綸知不道這件事兒,玄青搖頭否認了。
“也不能說他不知道。”玄青笑著解釋, “畢竟是外麵的人要進宮,皇帝肯定是知道的,不過我沒和他說的那麼細,隻是告訴他, 說宮中夜裡可能會有些線索, 所以需要在裡麵借住一夜,尋找些東西。”
林如翡想想也是, 白經綸那麼疼愛三公主,若是知道玄青懷疑她和大皇子,心裡肯定會很不高興。玄青很是聰明,直接避開了這個關鍵性的問題。
夏季的天黑的很慢,太陽落下後,天空中呈現出的也是一種淡色的蔚藍,遙遙望去,還能看見天際間豔麗的的火燒雲。
玄青和林如翡在屋中對坐,麵前放著兩杯溫茶,林如翡道:“玄青師父不如先去休息吧,現在天色還早,那東西恐怕不會過來。”
玄青道:“林公子一個人坐在屋裡,會不會有些無聊?”
林如翡道:“無聊?”他有些驚訝玄青的心思如此細膩,隨即笑了起來,“不會,我從小就喜歡清靜,早就習慣一個人待著了,玄青師父不必擔心。”
在昆侖山上,與其在嘈雜的山下,他更願意一個人待在漫天風雪的山頂,裹著厚厚的冬衣,燒上一盆炭,手握兩三書卷,就這麼不知不覺,又是一天。偶爾雖然也會覺得寂寞,但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可惜哥哥姐姐們向來看不得他這模樣,經常會把他揪下山去。
玄青道了聲阿彌陀佛,又和林如翡說了幾句,這才起身離開了屋子,將林如翡一個人留在了裡頭。
玄青出門後,沒走幾步,便進了林如翡旁邊不遠處的屋子,一進去,看見白天瑞懶散的坐在椅子上,麵前放著一壺酒,正百無聊賴的喝著。白天瑞見玄青回來了,頭也不抬:“你就放心把林家小公子,一個人放屋子裡?”
玄青笑道:“有什麼不放心的?”
“若是我沒看錯,那小公子身上是一絲劍氣都沒有吧。”白天瑞眯了眯眼睛,“這樣瓷器般可愛的小東西萬一不小心碎了,你不心疼?”
玄青道:“瓷器?”
白天瑞抬眸看向玄青,用眼神詢問自己的說法有什麼不對。
“親王說林公子是瓷器?”玄青微笑道,“怪和尚眼拙,活了這麼些年,和尚可從未見過這麼硬的瓷器。”
白天瑞聽明白了玄青話語中隱藏的含義,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沉聲道:“這林公子到底什麼來頭。”
玄青不答,道了句阿彌陀佛,在白天瑞對麵坐下,閉上眼睛乾脆開始念經了。
白天瑞卻是被玄青這模樣給氣笑了,手指在桌上點了點:“和尚和我做了這麼些年朋友,心為何朝著才認識幾天的小公子?”
玄青理也不理,全然把他當做了空氣。
白天瑞故意歎息一聲,把腦袋湊到了玄青麵前,幾乎要和他的鼻尖挨上,道:“和尚還不理人了。”
玄青半睜眼眸,隻說了一句話,這位肆意恣睢的八境親王便立馬閉了嘴,他平靜道:“實不相瞞,和尚和林公子的淵源,得說到百年之前了。”
這話,白天瑞本該是不信的,可奈何和尚不能撒謊,所以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林公子看年紀也不過二十幾,怎麼會和和尚有百年的淵源?白天瑞想不明白,對林如翡的興趣,卻更濃了幾分。
林如翡一個人坐在屋裡等著天黑,麵前的茶已經喝的差不多了,他便喚來屋外的宮人換了壺新茶,又問起現在幾時。
宮人低眉順眼的回答,說戌時剛過。
“哦,已經戌時了。”林如翡有些好奇,“外麵的侍衛會整晚站崗麼?”
“會的。”宮人小聲答道,“不過大概在亥時左右,會輪換一批侍衛值夜,公子可還需要些什麼?”
“不用了,下去吧。”林如翡揮揮手。
入夜後,天色暗下,總算不那麼熱了,但也沒有太涼爽,畢竟太陽炙烤了一天的大地上,炎炎熱氣蒸騰而起,讓人有些悶的慌。林如翡簡單的洗漱後,便上了床,眯著眼睛小憩起來,放在窗邊的燭台上的火光隨著風不住的明滅閃爍,直到忽的起了一陣大風,將火光直接吹滅。
這倒也方便了林如翡,他不用再下床熄燈了。林如翡睜開眼睛,凝視著眼前陷入黑暗的房間。伴隨著黑暗降臨的,還有寂靜,但這寂靜並非絕對,依稀還能聽到窗戶被風輕輕搖動的聲響。不知是不是林如翡的錯覺,他隱約間仿佛捕捉到了一種奇妙的細微響動,就好像是什麼人輕輕的將什麼東西,從另一樣東西上撕了下來。這響動並不清脆,帶著些粘稠的,讓人不愉快的感覺。但可如果是想要仔細聆聽,卻會發現這不過是自己的錯覺,耳朵裡,隻能聽到呼呼的風,和搖擺的木窗。
林如翡總覺得這種感覺有些熟悉,仔細的思量了片刻,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曾在何時冒出過這樣的感覺——白日裡看到三公主牟牟幼年時的畫卷時,他就曾經生出了這樣奇怪的違和感
如果硬要形容這種違和感,就好像是靠近胸口的位置,被貼上了一塊濕乎乎涼冰冰的東西,那東西還在發出奇怪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的汗毛倒立。
林如翡在生出這種感覺的第一時間,便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他仔細的觀察著窗戶和屋子,想要找出聲音的來源。但那時斷時續的細微響動,實在是很難尋覓到源頭,林如翡思量片刻,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嘎吱一聲關上,徹底的隔絕了風聲。
屋中完全的安靜了下來,那奇怪的聲音變得明顯了很多,可是當林如翡意識到聲音到底是從哪裡發出的時候,他的動作卻僵住了。
看來玄青說的沒錯,對那東西而言,他的確是特殊的,才在宮裡住了一晚,那東西就找了過來。
林如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抬起了頭,看向自己頭頂的房梁。此時屋中一片昏暗,所有的東西都看不太清晰,房梁亦是如此。然而林如翡卻很快察覺了房梁之上的異樣……那裡太黑了。和普通的黑暗不同,房梁上頭,像是被開了兩個黑色的洞,吸收掉了周遭所有的光線,那兩個洞一大一小,隱隱約約呈現出人形的模樣,就這麼趴在上麵,靜默的凝視著房梁下的林如翡。
林如翡朝著他們看去時,竟是平白的生出了一種正在和那東西對視的可怖感。林如翡見到此景,便想要出聲呼喚隔壁的玄青,可他的話語剛溢出喉嚨,那東西便化作一張巨大的網,鋪天蓋地的蓋在了林如翡的身上。林如翡的視線在一瞬間便被剝奪了,他想要呼喊,卻被什麼東西死死的堵住了嘴,整個人踉蹌幾步,直接倒在了旁邊軟塌上。
“天君。”又是那夜聽到的,和顧玄都一模一樣的聲音,凶物低低的喃語,仿若詛咒一般,一聲又一聲,叫的林如翡渾身發冷,“天君……天君……”
林如翡痛苦的推拒著,他快要窒息了,那東西硬生生的撬開了他的嘴,將什麼東西伸入了他的口中。
“天君……”凶物似乎隻會說這一句,不斷的重複,卻帶著不同的情感。
林如翡終於意識到了這東西想要乾什麼,他竟是想要順著自己的嘴,硬生生的擠進自己的身體,他的嘴被撐到了最大,不要說求救,連嗚咽聲都發不出來,隻能悶哼幾聲。若是被這東西進來了,估計他的下場就和旁邊昏迷不醒的三公主差不多。如此凶險的時刻,林如翡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不再試圖從凶物的控製中掙脫出去,而是摸向了拇指上的虛彌戒,艱難的從虛彌戒裡,取出了早就備好的東西。
那是一隻紙鶴,被林如翡放出戒指,便發出了尖銳的鳴叫,壓在林如翡身上的黑影仿若受驚一般猛地抖動了一下,林如翡見狀欣喜,以為它是怕了,可誰知那黑影卻又喚了一句“天君”,隻是這一聲天君裡帶了些怨氣和憤怒,像是不理解為什麼林如翡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林如翡瞪著眼睛,不可思議的從凶物的語氣裡聽出了委屈的味道。這東西還委屈?自己都快被它硬生生的撐死了……黑影已經進入了林如翡的喉嚨,眼看就要繼續往下滑,旁邊一直沒動靜的玄青終於姍姍來遲,和他一起來的,還有睡眼稀鬆的白天瑞。
兩人進到屋內,看見眼前的景象都是倒吸一口涼氣,隻見林如翡無力的癱軟在床上,身體上方附著著一個黑色的不明物,那東西壓製住了林如翡的掙紮,正想將什麼東西硬生生的塞進林如翡的口中。
白天瑞反應極快,直接拔出了腰側的劍刃,對著那東西便揮出一劍。雪白的劍氣沒入黑影之中,卻好比石沉大海,沒有絲毫反應。眼見林如翡的氣息越來越虛弱,玄青幾步走到桌邊,拿起了桌上的火折子,猛吹一口氣,明亮的火光便照滿了整間屋子。
黑影被火光一照,身體猛地閃爍幾下,隨後便從窗邊逃竄出去了。白天瑞見狀,直接追了出去。玄青卻沒有著急,而是走到床邊,先檢查了一下林如翡的狀態。
林如翡從窒息裡緩了過來,靠著床沿劇烈的咳嗽著,因為剛才黑影的舉動,他的唇角被撐的裂開了,幾縷鮮紅的血液正順著下巴慢慢的滴落。玄青摸出絲巾輕輕的幫林如翡擦去了唇邊的血漬,擔憂道:“林公子,你沒事吧?”
林如翡搖頭:“沒什麼大事,玄青師父不跟過去麼?那東西好像不太怕劍氣。”
“不必了。”玄青緩聲道,“我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了。”
林如翡道:“是什麼?”
玄青卻沒有答,隻是沉默的看著林如翡,慈悲的眼神中含著林如翡看不懂的憐憫。
林如翡不明所以,蹙眉道:“玄青師父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