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翡很少感到, 顧玄都會露出這般脆弱的模樣。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林如翡選擇了無條件相信他, 他靜靜的立在原地, 由著顧玄都將身體的重量靠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頭何極天的動作極快, 三下五除二, 便已經將須臾樹的樹根挖出來了大半。何家人見狀雖然心痛, 卻依舊無人敢上前阻止,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何極天一點點把須臾樹挖了出來。然而當須臾樹被挖出了大半的時候, 那一樹金燦燦的鐵金核桃卻化作了金色的點點星火,緩緩的從須臾樹上脫落了下來。眾人見到此等奇景, 皆是大驚,然而讓他們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頭,這一片蔚為壯觀的星火竟是仿若有生命一般,朝著一個方向聚集而去, 最終落在了在場的某個人身旁, 那人正是昨日才到何家的貴客……林如翡。
林如翡也被這畫麵驚到了,一百多個鐵金核桃, 全都化作星火落在了他的頭頂和肩上,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便迅速的融入了他的身體。他伸手想要去抓,星火便在他的手心裡重新變回了核桃般的模樣。林如翡瞅著自己手心裡的核桃, 心中忽的感到了一絲不安, 他抬眸望去,果然在場的何家人都在盯著他看, 隻是這目光中有詫異,有疑惑,也有絲些的不善。
拿著鏟子的何極天雖然露出了些許驚訝,但也很快便恢複了平靜,又繼續旁若無人的揮舞起了手裡的鏟子,繼續挖著土,很快,他便將須臾樹連根挖了出來。本來就不算太大的須臾樹應聲倒地,伴隨著何家人群裡傳出的低低泣音。有些何家人年輕小太,眼睜睜的看著自家最珍貴的寶樹就這麼被連根挖起,一時間無法接受。
何極天自然也聽到了,然而他依舊不為所動,繼續用力的往下用力的挖掘著,土層漸去,一個血紅色的盒子竟是從下頭露了出來,何極天見到這個紅盒明顯長長的鬆了口氣,丟掉手裡的鏟子,小心翼翼的將紅盒取了出來。
“父親,這是什麼?”何寫意還算冷靜,沒有被在場的異樣驚了心神,見到紅盒後開口詢問。
何極天卻沒有應聲,他取出紅盒後,從懷中掏出一張帕子,認認真真的將紅盒上的泥土擦乾淨了。眾人都以為他下一個動作便是將紅盒打開,誰知他卻絲毫沒有要打開的意思,而是捧著紅盒走到了林如翡的麵前。
此時林如翡渾身上下都被星火覆蓋,乍看上去,宛如一個發光的金人,他見到何極天的動作,微微一愣,道:“何家主?”
何極天微笑道:“林公子,收下吧。”
林如翡說:“可是……”
“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何極天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按照祖訓,這東西就該是你的。”
這話就很奇怪了,林如翡明明白白的站在這裡,何極天卻說不知道他是誰。林如翡略微有些遲疑,但何極天眼神十分堅決,好似林如翡不拿他便不會走似得,林如翡隻好伸出手,將紅盒接了過來。紅盒入手極重,也不知道裡麵裝了些什麼。林如翡低聲對著何極天道了謝,何極天卻擺擺手,說這些都是祖訓裡頭的規矩,是他們何家人該做的,讓林如翡不必道謝。
“天色也晚了,都散了吧。”何極天做完這一切,似乎也有些累了,開口讓何家人散去,還叮囑何寫意將林如翡送回休息的住處。
林如翡本想婉拒,但何寫意卻伸手摟住了他的頸項,笑道:“都這時候了,林公子就彆客氣了。”說著壓低了聲音,“你也瞧著這些人的眼神了,還是我送你比較安全。”何家人的眼神恨不得把林如翡生吞活剝了一般,雖然因為何極天的緣故儘力壓住了,但已然十分的明顯。
林如翡見狀,便沒有再堅持。
何寫意將林如翡送到了門口,看著他進門去,才轉身離開。他離開後,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何極天,何極天的手裡還拿著那把鐵鏟,就這麼遠遠的看著,神情晦暗不明。
“父親。”何寫意走到了何極天麵前,喚了一聲,“林公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何極天深深的看了何寫意一眼,道:“你可知當年天君最後去了何處?”
“天君不是踏破虛空而去了麼?”何寫意蹙眉,“父親這話什麼意思?”
何極天搖搖頭:“這事極為隱秘,知曉之人少之又少,當年咱們何家的祖上因是天君的摯友,所以才知曉一二。”
何寫意瞪著眼睛,感覺父親的話,觸碰到了什麼不可言之的真相。
“天君的確踏破了虛空。”何極天說,“隻是他卻沒有走。”
“那他現在在哪兒?!”何寫意激動的問道。
“不知道。”何極天說,“這事是世間最大的秘密,即便是家主也不知,他隻知道天君未走,卻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
何寫意露出迷茫之色。
“但須臾樹下埋著的東西,應該天君有關。”何極天說。
“所以說這個林公子,也和天君有關係?”何寫意捕捉到了何極天話中隱藏的含義。
何極天點了點頭。
何寫意露出深思之色。
林如翡進了屋子,便把手裡的紅盒放下了,顧玄都坐到了紅盒的旁邊,伸出手指輕輕的撫摸了紅盒片刻。林如翡道:“盒子裡是你的東西嗎?”
顧玄都點頭。
林如翡道:“現在打開?”
顧玄都說:“嗯。”
林如翡不知為何,莫名有些緊張起來,紅盒沒有上鎖,隻有一個金屬的扣片,隻要一抬手就能輕而易舉的打開,可不知道為什麼,林如翡卻感覺到盒子裡的東西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沉重。他微微抿唇,露出一個緊繃的神情,卻遲遲沒有下手。
顧玄都見狀,卻笑了起來,他從身後溫柔的擁住了林如翡,握住了他的手,道:“小韭怕什麼,我在呢。”
顧玄都的體溫隔著薄衣傳到了林如翡的身上,他定了定心神,嗯了一聲,好像的確沒那麼慌了,於是伸出手,撥開了紅盒上的扣片。吧嗒一聲輕響,紅盒應聲而開,當林如翡看清楚了裡麵放著的東西後,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紅盒裡,竟是放著一副殘缺的骨架,最上麵,是一個慘白色的頭骨,頭骨上傷痕累累,有一條傷痕甚至貫穿了整個頭骨上方,幾乎要將這顆腦袋劈裂似得。頭骨下麵墊著的其他骨頭,也都殘破不堪,甚至找不出一根完整的骨頭,林如翡盯著骸骨碎片,鼻頭忽的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他有些茫然,緩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身後的顧玄都抬手擦去了他的淚水,語氣有些無奈:“小韭哭什麼呢?”
林如翡道:“不……不知道……就是想哭”他心裡難受的厲害,連說話也帶上了哽咽的味道,“一定很疼吧。”
“真的不疼。”顧玄都用下巴蹭了蹭林如翡的頭頂,似乎想要安撫林如翡悲傷的情緒,他道,“真的,不騙你。”
林如翡說:“彆說了。”
顧玄都還欲再言,林如翡卻粗暴的打斷了他,他說:“彆說了!怎麼可能不疼!”他指著骸骨上的傷口,“都傷成這樣了,怎麼可能不疼!”
顧玄都不說話了。
“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林如翡道,“前輩,你何時才願意告訴我?”
顧玄都依舊沉默。
林如翡忽的卸了力氣,捂著臉不再言語,他拿拒不肯合作的顧玄都當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顧玄都卻笑了起來,偏過頭用唇輕輕的觸碰了林如翡的耳廓,溫聲道:“小韭這無奈的模樣,真是讓人懷念啊。”
他說完話,便用指尖觸碰了紅盒裡的骨骸。骨骸被顧玄都一碰,便化作了金色的光芒縈繞了他的全身,他閉了眼,重重的吐出一口氣,神情似解脫一般。
林如翡就在旁邊看著,顧玄都那一襲紅衣更加鮮豔,神情也多了幾分靈動,就好像淡去的畫作又增添了幾分筆墨。
做完這一切,顧玄都打了個哈欠,問林如翡困了沒有。
林如翡道:“沒有。”
顧玄都說:“小韭在生我的氣。”
林如翡冷著臉不說話。
顧玄都道:“不生氣了嘛。”
林如翡道:“我說了我沒有生氣。”
顧玄都卻笑了起來,笑的越來越大聲,林如翡蹙起眉頭看著他,他才停下,道:“不行不行,小韭明明是在生氣,我怎麼可以笑呢。”話雖如此,眼裡的笑意卻怎麼都掩飾不住。
林如翡有種拿他實在是沒法子的無力感,這顧玄都看似好說話,其實骨子裡也是固執的很,通常就是嘴上應的好好的,實際上依舊我行我素。
天色的確是有些晚了,林如翡也感到了疲倦,他簡單的洗漱之後,便上了床,卻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腦子裡全是骸骨的模樣。他知道這事問顧玄都,顧玄都是定然不會告訴他的,於是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次日依舊是個炎熱的大晴天,林如翡早早的起了床,無精打采的吃著浮花送來的早膳。
浮花見林如翡精神不好,忙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林如翡搖搖頭:“可能是太熱了吧。”
浮花道:“這天氣的確有些熱,我去找何家要了些冰塊,給少爺熬些綠豆湯來喝吧?”
林如翡道:“沒什麼胃口。”
“沒胃口也是要吃東西呀。”浮花有點著急,“少爺本來身體就不好,這不吃東西怎麼行呢。”
林如翡敷衍的應著,浮花見狀隻好歎息。
吃完飯,林如翡便去找了何極天,這是這一路上,何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目光大多都很複雜,有好奇也有敵意,這都是正常的,林如翡也沒有放在心上。林如翡找到了何極天時,何極天還在吃早飯,何家人的早飯也不同尋常,是一大碗燴麵,看起來味道不錯,就是分量頗為可觀。何極天見到林如翡來了,熱情的招呼他坐下,林如翡遲疑片刻,道:“何家家主,我有些事,想私下同你聊聊。”
“哦,行啊。”何極天揮揮手,身旁的仆人和家眷便懂事的離開了。
林如翡道:“不知何家家主可知道,昨夜你留給我的那個紅盒,是誰的東西?”
何極天道:“怎麼了?盒子裡沒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吧?”
林如翡搖搖頭。
“哦。”何極天道,“雖然祖訓上頭沒有寫,但是我猜測,紅盒應該是天君留下的。”
“什麼?天君留下的?”林如翡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