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貘之子(1 / 2)

寒劍棲桃花 西子緒 21611 字 9個月前

那邊何寫意帶著嗷嗷直叫的小貓崽, 麵色沉重的進入了山道後便沒了音訊。林如翡起初還在馬車裡等,後來等的有些不耐煩了,便從馬車裡下來, 站在路邊的樹蔭下等著。

天氣熱,耳旁全是聒噪的蟬鳴,林如翡肌膚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細汗,手不住的扇著風,心裡頭正在想著何極天那邊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憤怒咆哮——這咆哮聲顯然不屬於人類,更像是什麼大型野獸發出的聲音。

林如翡一聽這聲音, 就知道事情不妙, 果不其然, 下一刻便看到一黑一白兩道劍光衝天而起, 白的那道應該是屬於何極天的, 至於黑的那道……林如翡正聚精會神的仰頭看著, 身旁卻傳來了讓人耳熟的嘰嘰聲,他微微一愣, 低頭看去, 愣在了原地。隻見本該和何極天在一起的那妖崽,此時正高高興興的蹲在他的腳側, 本來不過手掌大小的身軀此時大了一圈,幾乎快要到林如翡的膝蓋了,它見到林如翡望過來,十分興奮的湊了過去, 用臉頰在林如翡的靴子上蹭啊蹭,血紅色的大眼睛裡充滿了無法讓人拒絕的渴望,隻要看上它一眼,似乎便能看出它在興奮的說:摸摸我呀,摸摸我呀,摸摸我呀!

林如翡:“……”他是想摸來著,但是人家家長就在旁邊打架,就這麼下手是不是不太好。

於是林如翡瞧了瞧那邊打的火熱的兩人,又瞧了瞧依舊一臉渴望的小貓仔,暗戳戳的伸出手狠狠的摸了摸它的腦袋,又撓了撓它的下巴,看見它的眼睛開心的眯了起來,這才露出笑容來:“真乖。”

小貓崽舒服的哼哼唧唧,就差在地上打個滾兒了。

林如翡正摸的起勁,頭頂上卻有一陣罡風襲來,他反應極快,直接掏出了戒指裡的木盾擋在了自己的麵前,“噌!”的一陣銳響,林如翡的手臂感到一陣巨力襲來,伴隨著男人憤怒的吼叫聲——“你把我兒子當貓摸呢!!”

林如翡心虛的露出笑容:“誤會,都是誤會。”

顧玄都在旁邊見到此景,忍不住笑了起來。

“快住手!你不要傷及無辜!”何極天也趕了過來,滿頭都是汗水。

“傷及無辜?”男人雖然是收了劍,但眼神卻比劍還要銳利,盯在林如翡的身上就拔不出來了,手一伸,劍刃便指向了林如翡,“他就是我兒子認的那個爹?”

何極天苦笑:“這……這的確是個誤會,隻是林公子當時恰巧在場。”

男人冷笑:“世間哪有那麼巧的事。”

何極天語塞。

這男人黑衣黑發,乍看和尋常人類並無不同,唯有那雙血紅色的眼眸在告訴旁人他不同尋常的身份,他神情不善的盯著林如翡,冷冷道:“你們人類偷了我的兒子,還害的我兒子認錯了爹,我沒有大開殺戒,已經夠給你們何家麵子了。”說著又加重了語氣,“他!必須死!”話語落下,身上的氣勢暴漲,渾身上下的憤怒幾乎快要化作實質的火焰,將一切燃燒殆儘。

何極天看的很是頭疼,正欲再勸幾句,這成年的鄴貘卻已再次舉起來了手裡那把黑色的長劍,林如翡正欲以木盾相迎,顧玄都卻按住了他的手,道:“用劍吧。”

林如翡愣了片刻,還是聽從了顧玄都的勸說,放下了木盾,拔出了腰側許久不曾見光的穀雨。

穀雨自從跟了林如翡,就沒見過血,這會兒終於有了露臉的機會,自然是無比興奮,劍剛出鞘,便發出陣陣嗡鳴,林如翡正欲舉劍相迎,那本來就要劈下的鄴貘卻忽的止住了動作,停留在半空中後對著他露出幾分疑惑之色。

“你從哪裡得來的這柄劍!”鄴貘發問。

林如翡道:“友人贈的。”

“贈的?”鄴貘道,“什麼友人?何時相贈?你叫什麼名字?”他接二連三的發問,語氣聽起來十分急切。

林如翡愣了愣,還是介紹了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是昆侖山上林家四子林如翡,至於那友人,隻是在西涼山上有一麵之緣……

“一麵之緣,他長什麼樣子?穿的是什麼衣服?!”鄴貘又問。

林如翡用餘光瞟了一眼顧玄都,道:“模樣生的十分好看,穿的是一襲紅衣。”他頓了頓,有些疑惑,“你問這個做什麼?”

鄴貘沉默片刻,看向林如翡手裡的劍,道:“罷了。”說著便抱起旁邊滿臉好奇的小貓崽轉身離開。

林如翡敏感的察覺到了什麼,忙說;“等等!”

鄴貘回頭。

“你認識這把劍的主人嗎!!”林如翡從鄴貘的話語裡品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鄴貘道:“你不認識?”

林如翡搖頭。

“這倒是奇了怪了。”鄴貘冷冷道,“用著天君的劍,卻不識天君?”

“什麼?!”

“什麼!”

何極天和林如翡幾乎同時訝異出聲,兩人麵容上都帶著驚愕之色,說出也是同樣的話:“這是天君的劍?!”

鄴貘眯了眯眼,眼神挑剔的打量著林如翡和何極天:“所以你不知道自己用的是誰的劍?”

“這怎麼會是天君的劍!”何極天道,“天君已經失蹤百年……”

“這就是天君的劍。”鄴貘道,“幾百年前,我曾見過他一次。”那時的他還是隻未成年的小妖,親眼見證了那人一襲紅衣突襲王城,斬下妖王之首的風姿。而背上背著的那個巨大的劍匣,更是深深的映入了他的腦海,始終無法忘懷。

天君為人低調神秘,江湖之上,關於他的傳言更是數不勝數,鄴貘不信那些傳言,隻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親眼看到天君的身後背著一個巨大的劍匣,劍匣裡至少有二十四柄劍。而林如翡手裡的這一柄,便是其中之一。

“難道林公子你見到的人就是天君?!”何極天激動無比。

林如翡用餘光瞟了一眼站在旁邊沉默不語的顧玄都,道:“這……我也不知……”

鄴貘說:“既然你是天君之友,我便給你留幾分麵子。”他揚了揚下巴,驕傲又冷漠的宣布,“但若是再有第二次,我保證你們身後的城裡無一活口。”

隻可惜他懷裡的小貓崽實在是不給他爹麵子,嗷嗷嗷的叫個不停,不住的朝著林如翡伸爪子,就想從鄴貘的懷裡掙脫。鄴貘被叫的煩了,抬手就揪住了小貓崽的後頸肉,貓仔瞪著圓圓的眼珠子頓時僵在了原地。

鄴貘不耐煩的咬了貓仔的耳朵一口:“蠢崽子,彆鬨。”

小貓崽被自己爹咬的委委屈屈,哼哼了兩聲,依舊對著林如翡露出戀戀不舍的眼神。鄴貘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還是人形,條件反射的想要把貓崽子叼在嘴裡,放到唇邊才意識到自己此時的模樣不太適合做這種事,不高興的哼了一聲,乾脆化作了原型。

成年的鄴貘也是一聲雪白的皮毛,從外表上來看,有些像一頭巨大的豹子,但毛發偏長,形容也更加的精致,它的身體很大,比何極天還要高上不少,嘴巴一張,便把還在掙紮的貓仔包了進去,隨後腳下騰起一層黑雲,身形便漸漸消散了。

林如翡和何極天還站在原地,兩人都被鄴貘剛才透露出的消息震撼的不輕,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回去吧?”林如翡提議。

“嗯,走吧。”何極天點點頭。

回程的路上,馬車裡一直很安靜,礙於何極天在場,林如翡也不好和顧玄都說點什麼,好不容易到了屋內,林如翡才連忙關了窗戶和門,一臉嚴肅的坐到了顧玄都的麵前。

“前輩。”這一聲前輩聽起來格外的沉重,卻把顧玄都弄笑了,他撐著下巴偏著頭看著林如翡,道,“怎麼了?”

“你是天君嗎?”雖然之前就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林如翡還是覺得太過荒謬了。天君,一個隻存在在史書裡的人物,怎麼會跟在他的身邊,教習他練劍,甚至將佩劍贈予他。

顧玄都道:“是……也不是。”

林如翡蹙眉:“什麼意思?”

顧玄都道:“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他的態度看起來很是無所謂,淡然的模樣和神情糾結的林如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說,“我是不是,有那麼重要嗎?”

林如翡說:“自然很重要。”

顧玄都道:“哪裡重要了?”

林如翡張嘴欲答,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愣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天君於他而言,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無論這個傳說是真是假,其實都對他沒什麼影響。

“你看,你答不出來了吧。”顧玄都道,“就算我是天君又如何?沒有任何的事,會因此改變。”

林如翡蹙眉道:“不……不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顧玄都道,“天君之名是天下之人為之而取,可天下之大,又是否有一人記得天君的本名?小韭知道天君叫什麼嗎?”

林如翡沉默,他的確不知道,事實上,所有人都把他叫做天君,至於天君之前的名諱,卻無人所知。

林如翡道:“抱歉。”

顧玄都擺擺手,卻是又笑了。

“前輩……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林如翡遲疑道,“是被什麼人傷了嗎?”

“沒有。”顧玄都說,“運氣不好,踏破虛空的時候沒有扛過雷劫,被雷劫劈了個魂飛魄散罷了。”

說的輕描淡寫,林如翡卻聽的直皺眉頭。

林如翡道:“隻是因為雷劫?”

“嗯。”顧玄都回答。

林如翡根本不信,他清楚的記得,前幾日何家須臾樹倒下時,樹根裡埋著的那個盒子。那盒子裡裝著的物件可不是普通的舊物而是一堆森森白骨,若是顧玄都死於雷劫,且不說魂魄如何,光是肉身都無法保留,又怎麼會留下那麼多傷痕累累的骨頭。但現在看來,顧玄都是不想再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便隨便找了個借口敷衍他,林如翡微微抿唇,不再言語。

顧玄都也沒有料到那鄴貘會認出穀雨來,早知道他就讓他家小韭繼續用那木盾了。當年天君的劍匣之中足足有二十四柄劍,從立春到大寒。

那小小的劍匣裡,卻裝了一個春秋。

顧玄都陷入了漫長的回憶,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不知是不是枯骨帶來的後遺症,許多他曾經忘記的人和事,都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屋內的氣氛格外沉默,林如翡喝著冷茶,手裡摩挲著穀雨的劍柄。他的身邊,顧玄都側身而坐,神情沉寂且冷淡,如同在大靖神祠裡見到的佛像。

也不知道兩人在屋裡坐了多久,外頭忽的響起了敲門聲,林如翡道了聲進來,便看到了何萬象。

何萬象笑道:“林公子在做什麼呢?”

林如翡說:“沒什麼,閒著無事,坐著發發呆。”

何萬象道:“那不如同我去外麵走走?我哥說,有些東西想給林公子看。”

林如翡道:“什麼東西?”

何萬象說:“林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林如翡便起身和何萬象走了出去,一路走到了祠堂。

進去後,林如翡看見何極天和何寫意也在,兩人站在書桌旁,正圍著桌子討論著什麼,見到林如翡來了,高興的衝著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趕緊過來。

“這是什麼?:”林如翡走到了兩人身後,看見他們的麵前擺放著一本已經翻開了幾頁的厚書。

“這是我們何家的家譜。”何極天說,“林公子,我已經聽寫意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不得不說,被一個高大威猛的壯漢用渴望又楚楚可憐的眼神盯著,實在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林如翡暗暗的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冷靜道:“何家主,有什麼麼事你就直說吧。”

何家主道:“是這樣的,那鄴貘不是說林公子見過天君嗎?”

林如翡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天君。”

何家主搓著手,道:“這……不就是叫林公子來確認一下嗎。”

林如翡挑眉:“怎麼確認?”

何家主笑道:“林公子有所不知,天君於何家有大恩,所以當年何家家主特意用法術將天君的模樣存了下來。”

林如翡眼前一亮:“當真?”

何家主說:“自然是當真,不過這法術是用一次少一次,所以平日裡也很少使用。”他說著,將家譜翻了幾頁,露出一個圓形的陣法,又從兜裡取出了一枚上等靈石,小心翼翼的將之放在了陣法中央。

陣法被靈石上的靈力點亮後,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卷便展現在了三人的眼前,畫卷中男人一襲紅衣,腰側配著一長兩短三柄佩劍,正笑意盈盈的偏過頭,男子生的極美,眼眸狹長,長眉斜飛入鬢,薄唇微抿,色如春花。他拉住了韁繩,身下的馬便停住了疾馳的腳步,他似乎看見了什麼,臉上粲然一笑,抬手拔出腰側的配劍,放在唇邊溫柔一吻,溫聲道:“好久不見。”

林如翡身心俱震。

男人的麵容他已經見過了無數次,正是跟在他身邊許久的前輩,顧玄都。顧玄都果然就是天君。

“等等,那妖怪不是說天君背著一個劍匣嗎?”何寫意想起了一個細節,“為何畫卷裡的他隻有三柄劍?”

何極天道:“這就不知道了。”他也有些疑惑,“不過我記得有些史書裡,也的確寫過,天君有一劍匣,劍匣中有二十四節氣。”

何寫意有些不明白了:“我聽聞天君最愛他的劍刃,這天下間,難不成還有人能傷到他的劍?”

何極天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

隻是說著話,兩人便又把眼神落到了林如翡腰側的穀雨上,林如翡心領神會,將穀雨取出,道:“前輩贈與我劍時,告訴我劍刃名曰穀雨。”

“好劍,好劍呀!”還沒有碰到劍,何極天便已經開始大聲的誇讚起來,盯著林如翡手裡的劍滿是豔羨之色,“看來林公子的確是和天君有緣!”怪不得那一樹的鐵金核桃,都因林如翡而墜落。

林如翡道:“何家主,既然家譜中有天君的畫像,那裡麵是否有記載關於天君的事呢?”

何極天道:“的確有記載,不過並不多。”

林如翡說:“可否告知於我?”

何極天說:“當然可以。”他顯然已經對家譜了然於心,隨手翻了幾頁,便翻到了林如翡想看的地方,道,“林公子自己看吧。”

林如翡點點頭。

這家譜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歲了,但保存的非常好,不過何極天說的不錯,何家記載的關於天君的記錄並不太多,大多都是一些細碎的瑣事,林如翡大致的翻看了一遍,卻覺得家譜裡這個天君和顧玄都大相庭徑。在何家的記錄裡,天君劍術無雙,但其實性情溫和,很少發怒。再看性情乖戾的顧玄都,怎麼看都覺得有些違和。

林如翡看了幾遍,才合上了家譜。再扭頭看向顧玄都時,卻發現他也在沉默的看著頭頂上浮起的栩栩如生的畫卷,神情裡充滿了懷念,也不知是不是林如翡看錯了,他總覺得在顧玄都的眸中探到了一絲濕潤的水跡。

林如翡回了頭,對著何極天道了謝。

“所以林公子,你看到的那個人是天君嗎?”何極天眨著眼激動的問。

林如翡笑著搖搖頭。

何極天道:“不是?”

林如翡說:“嗯,不是。”從顧玄都的態度,他感覺顧玄都並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既然如此,便如他所願吧。

何極天聞言十分遺憾的長歎一聲,說真是太可惜了,天君當天突然失蹤,眾人都以為他是破碎虛空羽化升仙了,但又有謠言說天君其實是登仙失敗,道心破碎。種種言論甚囂塵上,難辨真假。若能窺探一二當年的真相,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林如翡道:“天君不想出現,大概是有自己的原因吧。”

“或許是吧。”何極天說,“罷了罷了,也不強求。”

話雖如此,何寫意卻還是腆著臉湊到了林如翡身邊,求著林如翡同他比試一場,說想見見天君穀雨劍的風采,林如翡隻好應下,但表示自己目前還不能太好的控製住穀雨,所以比試得找個無人的地方,怕傷到其他人。

何寫意連忙說好。

看完家譜後,林如翡尋了個無人的地方,揪著顧玄都又叫起了前輩,隻是這次的前輩前麵加了天君二字。顧玄都滿目愁容的看著林如翡,道:“小韭啊,你叫我前輩我就很開心了,你可千萬彆叫我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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