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禮的情緒始終沒有太大的起伏:“沒事。”
程意仍皺著眉頭,看著他蒼白的眉眼:“你和尤枝,再沒聯係?”
謝承禮的身子僵硬了幾秒鐘,視線垂落下來,他沉默了很久,啞聲問:“程意,當初尤枝在我身邊時,處境是不是挺不好的?”
程意一怔,從沒想過謝承禮會問他這個問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也是在這時,謝承禮的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著孫奧。
謝承禮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李遂那個關係不錯的朋友。
原本不想接聽的,卻又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聽鍵。
他沒有開口,對方便率先說明了來意:“謝先生,我是孫奧,”孫奧的聲音壓得很低,背景是優雅的鋼琴曲,“您在忙嗎?”
謝承禮蹙眉:“有事?”
“是這樣的,我今天和客戶出來打打球放鬆一下,您猜我碰見誰了?”孫奧說著,將手機拿遠了些。
謝承禮隻聽見那邊遠遠傳來說話聲:“……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潛規則,既然選擇了這一行,就該明白這個道理……”
而後,聽筒中除了鋼琴曲一片死寂。
就在謝承禮不耐煩地想要掛斷電話時,那邊又傳來那人的聲音:“尤小姐之前能跟謝先生,前段時間又挽著裴導一塊出現,不是早就了解了嗎。”
謝承禮的身子猛地僵住。
那邊的人仍在說著:“在錦市時,尤小姐不知道用什麼把戲傍上了謝先生,就是可惜,謝先生從沒承認過尤小姐。”
“說好聽點,尤小姐是女伴,再說得難聽點,和情人啊、床伴啊又有什麼區彆?”
“現在來了海城,沒想到尤小姐又結識了裴導,手段讓人佩服。”
“尤小姐,其他人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如今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想要訪談,我可以幫你,但哪有隻得到不付出的道理?左右尤小姐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
謝承禮攥著手機的手不覺用力,指尖泛著白,難以克製地輕顫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聽見,那些在他麵前從來都畢恭畢敬的人,是如何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說尤枝的。
因為他的自負與自私。
他不願承認的關係,不屑於與那些人的來往,縱容了對她的傷害。
而尤枝又是怎麼忍下那些風言風語,留在他身邊的呢?
謝承禮不敢去深思。
“謝先生,”孫奧不知道什麼時候將手機拿在耳邊,“您還要繼續……”
“地址。”謝承禮平靜地站起身朝門外走去,聲音死寂,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
“承禮?”程意不解地喚他。
謝承禮如同沒有聽見一樣,房門“碰”的一聲用力關上,聽著那邊報上地址,沙啞地應了一聲:“我到之前,不準掛斷電話。”
孫奧忙誠惶誠恐地應下,而後聽見電話裡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引擎的轟鳴聲刺耳又急促。
平日要半個小時的車程,這一次不過一十分鐘,刺耳的刹車聲在俱樂部外響起。
工作人員疑惑地看向門口,看清來人時,忙誠惶誠恐地迎上前來。
西裝筆挺的男人如同俊美的神祇,在室內冷色調的燈光中,麵無表情地走進俱樂部。
他徑自朝著休息區的方向走去,毫無血色的臉龐如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波瀾。
直到經過轉角,他的腳步頓了下,看向一旁的牆壁。
上麵安靜地懸置著一支裝飾用的鐵製高爾夫球杆。
謝承禮平靜地上前,將球杆拿在手中,踏著室內安靜流淌的鋼琴曲,一步、一步地繼續前行。
詭異而優雅。
拿著聲音聽著動靜的孫奧看清來人時,後背忍不住升起陣陣寒意,一時之間不敢直視著來人,隻轉過身小聲說:“尤小姐在那間卡座。”
謝承禮看向那邊,喉結用力地動了下,眼神漆黑而雜亂。
*
尤枝聽電視台的前輩們說,職場上要想往前走,總要遇見形形色色的人,克服各種各樣的事。
她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接觸到一些職場上的齷齪,可是當真的經曆時,她才發覺自己遠沒有想象中那樣成熟。
她看著媒體上人人稱讚“儒雅”的人,私下竟然是這樣一副嘴臉。
她的手指因為氣憤而緊攥著,指尖冰涼。
尤枝想要求助,可是當裴然的電話無人接聽時,她才想起今天是死星一開機的日子。
張誠仍在自得於自己“儒雅”的人設,滔滔不絕地說著那些令人作嘔的“道理”,炫耀著那點齷齪的過往。
尤枝努力平複著心情,聽著對方一句句地說完,問道:“所以,張先生是不準備接受訪談了嗎?”她聽見自己的尾音在輕顫著。
張誠笑著說:“我說了,要看尤小姐的‘誠意’。”
尤枝太過緊張,以至於沒察覺到張誠的手就要落在她拿著文件的手背上……
卻在此時,卡座的門“碰”的一聲被人從外麵踹開。
尤枝猛地反應過來,看向門口,而後有一瞬間的恍神。
謝承禮神情死寂地站在那裡,身後披著刺眼的冷白色燈光,映照的他的臉色比燈光還要蒼白。
他的目光從張誠的手上一掃而過,卻在迎上尤枝的視線時神情微僵,繼而扯出一抹笑:“尤枝。”
“謝先生?”張誠詫異地喚著來人,匆忙站起身。
謝承禮看向張誠,沒有說話。
幸好跟過來的孫奧還算聰明,忙上前說:“尤小姐,謝先生有事和張先生商量,我們先出去吧。”
尤枝微怔,目光不覺看向謝承禮,他仍在笑著,隻是讓人無端感覺到心底發寒。
“尤小姐,我送您出去。”孫奧催著尤枝朝外麵走著。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卡座外,謝承禮唇角的笑一點點地消失。
張誠心中有些驚懼:“不知道謝先生……”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謝承禮雙手抓著球杆,以最標準的動作,麵無表情地朝他剛剛碰過尤枝的手重重揮去。
張誠哀嚎一聲,捧著自己的手腕踉蹌著後退了一步,狼狽地倒在地上。
謝承禮無比冷靜地上前,眼中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混亂與瘋狂,隻言不發地揮動著手中的球杆,揮杆又一下落在蜷縮在地上的人的背上。
哀嚎聲延遲地響起,在整片休息區盤旋著,卻沒人敢插手上前。
失去理智的謝承禮充耳不聞,神情逐漸染上嗜血的陰鷙。
第三下落下時,謝承禮喘息著停了下來,站在休息室慘白的燈光下,像看著一條死狗一般,俯視著地上小聲□□的人。
許久,他將球杆扔到一旁,轉身朝外走去。
從頭到尾,沒有說半句話。
直到回到車上,謝承禮看著手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劃開的傷口以及被濺到手心的血珠,拿過紙巾重重地擦拭著。
他想,他不能被尤枝看見這副模樣。
他不想讓尤枝像他的母親害怕謝寅一般,害怕他。
可是血越擦流得越多。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謝承禮的動作突然就停住了,怔怔看著不斷冒血的傷口,良久接起電話。
“承禮,到底發生什麼事?沒怎麼樣吧?”程意的聲音傳來,還伴隨著引擎的嗡鳴,似乎在朝這邊趕來。
謝承禮剛要開口,目光落在不遠處被打得白色襯衫上滿是血汙、被幾個人攙扶出來的人身上。
“張先生您沒事吧?家庭醫生已經在路上了。”
“媽的,是那個女的告訴的謝承禮?”
“您不要生氣,傷口又在流血了。”
“給我好好地查清楚,誰泄露的消息,還有這次沒接受訪談,等下次……”
“是,不過您還要接受采訪?”
“怎麼可能,”張誠冷笑一聲,“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守在她身邊……”
謝承禮平靜地看著那邊,直到程意在電話中一遍遍叫他,他突然笑了一聲:“現在還沒怎麼樣。”
掛斷電話,謝承禮看著前麵的車輛駛離俱樂部,發動車子跟上前去。
直到駛入草坪外人跡罕至的路麵,謝承禮麵不改色地踩下油門,喧囂的嗡鳴聲在寂靜的夜色中囂張又詭異,車子直直朝前方撞去……
鐵皮碰撞的聲音,尖銳的刹車聲,刺眼的燈光,驚恐的叫聲……
謝承禮隻感覺安全氣囊頃刻彈出,身子出於慣性用力地撞上前去,短暫的窒息後,肋骨與膝蓋後知後覺地傳來陣陣刺痛。
收起安全氣囊,謝承禮感覺到額頭似乎也受了傷,因為有溫熱的血珠越過眉骨流了下來。
他沒有理會,打開車門,一步一步走向前方銀色賓利。
張誠係著安全帶,被安全氣囊擠壓著蜷縮在座位上,正在小聲哀嚎著,隨後他察覺到什麼,看向窗外,而後驚恐地睜大眼看著來人,身子顫抖了下。
謝承禮看著他,笑了下,柔聲呢喃:“真可惜。”
“謝承禮!”遠處有車輛駛來,有人叫著他的名字。
謝承禮循著聲音看過去,看見了剛下車的程意,還有跟在後麵的孫奧以及……
尤枝。
謝承禮的瞳仁一緊,本沉寂的雙眸添了懼色。
可下秒,也許肢體的疼痛超出了他能承受的範圍,也許許久沒能好好的休息,他的眼前逐漸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