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裡再次陷入凝固的死寂。
半響後,沈司瀾問:“他同意嗎?”
沈羨眼眸微動:“早晚會同意。”
沈司瀾回:“好。”
沈星悅大大的眼睛不停地轉著,疑惑地問:“爸爸,姑姑為什麼看上去很難受的樣子?”
沈司瀾低聲道:“姑姑沒能得到自己一直想要的東西,所以很傷心。”
沈星悅眨著眼睛:“那不要了鴨,不就不會傷心了嘛?”
“姑姑,星悅給你舉個栗子。”
沈星悅學著沈羨盤著腿,坐在她對麵。
“星悅之前一直很想和我們班的班長做朋友,但是他說他不喜歡和考試不及格笨小孩一起玩,他說星悅就是笨小孩,和我一起玩會拉低他的智商,不願意和我交朋友。”
“我那天可生氣啦,就差沒叫人揍他一頓,氣的我好幾天都沒吃好飯,不過我們班體育委員主動過來找我,要和我交朋友,玩了幾天我發現,我就不想和班長做朋友啦。”
她親了親沈羨的臉頰:“姑姑,你換個想要的東西叭。”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不要了,就不會傷心。
沈羨俯身抱住她,輕聲道:“姑姑聽星悅的。”
-
翌日清晨。
沈家人在餐桌上吃早餐。
沈家的家規不嚴,沒有食不言的規矩,按照往常吃飯時應當是其樂融融的局麵,但今天一家人都異常安靜。
“爸,”溫溫淡淡的女聲在安靜的餐廳響起,沈羨問,“沈氏和顧氏的合作還要多久到期?”
沈恩遠看著女兒:“上次簽了兩年,合同這個月月底到期。”
沈羨喝了口牛奶:“不要續簽了。”
這話的意思很容易延伸出其他含義,沈恩遠眯著眸:“七七,你要和顧衍離婚?”
“嗯。”沈羨淡聲回答。
除了沈司瀾,一家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沈思義最先按捺不住:“姐姐,姐夫說不定有什麼苦衷,我覺得他挺喜歡你的,你能不能彆不要他啊!”
沈羨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道:“小義,不許跟他通風報信,不然你以後跟他過吧。”
沈思義:“……好的,我閉嘴。”
南思曼緊跟著問:“七七,一定要離婚嗎?有什麼矛盾不能解決?雖然顧衍昨晚做的不對,但不至於要鬨到離婚啊。”
沈母是老一輩的思想,認為夫妻之間吵鬨都是常事,如果不是原則性的錯誤,日子還是得繼續過。
沈羨不緊不慢地解釋:“媽,這幾年我挺累的。”
餐桌上靜默半分鐘。
南思曼:“那就離,咱不受他的氣!”
沈羨臉上漾出溫暖的笑意。
對於她的感情生活,沈父沈母很少乾涉,更不會因為顧氏集團的利益,要她綁死在婚姻的牢籠裡。
一旁的沈司瀾淡淡開腔:“我早就說過,顧衍是個王八蛋,誰嫁給他誰倒黴,你現在能想得通還不算晚。”
沈羨:“……”
沈恩遠看向沈羨:“顧衍同意嗎?”
沈羨的手指頓了頓。
她哥哥和爸爸都問——顧衍同意嗎?
是覺得,顧衍肯定不會同意嗎?
還是說,顧衍給了他們一種,非她不可的感覺?
沈羨內心無聲地嗤了下。
這男人裝深情裝的很成功呢。
沈羨淡聲道:“他會同意的。”
沈星悅吃著小籠包,嘟嘟囔囔地問:“爸爸,什麼叫離婚鴨?”
沈司瀾替她擦嘴:“就是絕交,再也不和他一起玩。”
沈星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小腦袋:“那姑姑以後都不和帥叔叔一起玩了嘛,那叔叔是不是要和其他女孩子一起玩啊?那我是不是有機會鴨?”
沈司瀾敲了敲她的小腦袋:“你叔叔喜歡考試能考一百分的,而不是次次不及格,害的我和你媽媽要去學校挨訓的。”
“這樣哦,”沈星悅眨眨眼,“那算了,和他一起玩這麼辛苦,我換個朋友吧。”
……
一家人正吃著早飯,沈思義眼尖,瞟見門口的身影,他忙著道:“姐姐,姐夫來了!”
沈羨頓了頓,下意識看向門口,一道欣長的身影映入眼簾。
清晨,金色的光線灑在男人身上,仿佛給他的臉暈上了一層光圈。
男人一身黑色西裝,氣質矜貴,黑眸專注地盯著她。
大概是整夜沒睡的緣故,眼裡滿是紅血絲。
顧衍抬腿走到餐桌旁,態度謙和:“爸媽,我來接七七回家。”
沈恩遠剛要開口,一道淡淡的女聲響起:“吃早飯了嗎?”
顧衍目光落在女人的臉上,低低淡淡地回:“沒有。”
沈羨說:“徐阿姨,給他拿雙碗筷。”
徐阿姨連忙欸了一聲。
沈羨坐在最右邊,她右手邊正好有個空位,她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語氣不鹹不淡:“你坐這裡吧,吃完早飯一起回去。”
顧衍拉開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一雙眼緊鎖著她,眼底意味不明。
礙著顧衍的身份,南思曼再想替自己女兒不公抱怨,都死死地按捺住,低著頭安靜地吃飯。
沈恩遠輕咳了聲:“阿衍,林小姐有沒有事?”
人畢竟是在他們家溺水的,該有的禮儀還是得有。
顧衍溫淡地回:“沒什麼大事,嗆了點水,哮喘複發,不過已經搶救回來,休息一段時間就能恢複。”
沈恩遠點了點頭:“那就好,七七你替我們去醫院看看林小姐,怎麼說也是在我們家落水的。”
顧衍偏頭去看沈羨,她什麼表情都沒有,慢條斯理地喝著她的粥,直到沈父點到她,才把嘴裡的飯咽下去,淡聲道:“好的,吃完飯就去。”
-
黑色賓利行使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
沈羨偏頭看著外麵的風景,淡聲道:“去醫院。”
“她在睡覺。”男人淡淡地回。
不知怎的,沈羨心臟募地一疼,緩了幾秒,她哦了一聲:“那去公司吧。”
車內寂靜,顧衍突然開口:“婉兒說,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與你無關。”
沈羨隨意問:“你信嗎?”“嗯,你不會推她。”
“當然,我當然不會推她。”
靜默片刻,顧衍低聲詢問:“你們倆聊了什麼?”
沈羨語氣尋常地回答:“她先給我說了你們倆年少情深的故事,邊哭邊說的,具體說的什麼我也沒太聽清,不知道說到哪一句,就說要跳泳池。”
“然後呢?”
“然後,她就跳了。”
沉默半分鐘,男人聲音沙啞:“沈羨,她有哮喘。”
雖然意味不明顯,但沈羨還是聽出他話裡的指責意味。
她抿起唇,心臟痙攣般地抽搐了下,延續著密密麻麻的疼。
十月份的清晨,她穿著長風衣,並不覺得冷。
但此刻,刺骨的寒意從心臟順著血管,蔓延至全身。
沈羨閉了閉眼,喉嚨莫名的發澀:“我知道,你知道,她更知道。”
她的性格早已磨煉成遇事冷靜默然,短暫的窒息後,再開口,聲音平靜淡漠。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攔住她告訴她你有哮喘,陷害我用其他方式吧,不要傷害自己的身體?”
“還是應該在她剛落水的時候跳下去救她,而不是站在泳池旁冷眼旁觀,顯得很冷血?”
“或者要我立刻給你打電話什麼的?”
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青筋爆出,沈羨聽得出他話裡有壓製怒氣的意思:“沈羨,我跟你說過,我和婉兒什麼男女之情都沒有,我隻喜歡你,她當年哮喘是因為我才得的,我看她掉水裡還能見死不救嗎?”
“不能。”
他當然不能不救。
林婉兒得哮喘那年,沈羨還沒嫁給他,就聽圈子裡的名媛小姐各種酸味八卦。
——顧公子真是又溫柔又體貼,林婉兒住院的這段時間,他每天都去醫院看她呢。
——顧公子對林婉兒這麼好,萬一她利用顧公子的愧疚心,要顧公子娶她,怎麼辦啊?
——我看呐,還真不如讓顧公子娶了她,不然以後誰嫁過去成了顧太太,看著丈夫心裡有這麼一個特殊的存在都忍不了!
——哦,要是我嫁過去,第一時間就是把林婉兒推進河裡,死了算了,霸著彆人的丈夫,想想都膈應的我吃不下飯。
——嗯哼,到時候顧公子衝冠一怒為白蓮,你和你的家族可能會連夜在安城消失。
——算了算了,想想就行,我這麼小心眼當不起顧太太,還是讓大度善解人意的世家小姐去享受這份尊榮吧。
沈羨突然有些好奇,看著他問道:“如果我和林小姐同時掉進水裡,你會救誰啊?”頓了頓,她彎唇笑,“我會遊泳而且身體健康,她不會遊泳還得了哮喘......”
其實開口的那刻她就後悔了。
在話說出來之前,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說這種怨婦才會說的話,可真的聽到他回答的那刻,心臟還是止不住的下墜。
冰冷的四個字打斷她的話:“我會救她。”
-
晚上十點,顧衍沒有回家。
落地窗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沈羨坐在床上翻著書,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沒開,台燈的光線昏暗柔和,她抬頭看向掛在主臥牆壁上的巨幅婚紗照——
照片中的女人身穿抹胸式的白色婚紗,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材,白皙的脖頸線條優雅,精致的鎖骨裸露,骨渦不深不淺。
鏡頭恰好捕捉到她看向身側的男人,眼神中帶著說不出的專注、甜蜜、期待。
沈羨收回視線,雙眼沒有焦距的盯著書本,眼神渙散,半天沒有翻頁,直到手機叮的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拿出手機查看短信,匿名短信。
但即使是匿名,發信人是誰一目了然。
【沈羨,就算阿衍再喜歡你又如何,他也絕對不可能對我不聞不問,你永遠也無法想象,男人的愧疚和責任心到底有多大。】
【阿衍今天不回家,你一個人好好睡覺吧,晚安。】
還附帶一張照片。
沈羨手指頓了下,點開照片放大,盯著照片許久,突然發現什麼,立刻坐起來。
戒指...他手上的戒指呢?
連戒指都不戴了啊。
不知怎的,她的眼眶裡忽然湧出無數的淚水。
那個戒指,是她親手設計的,熬了好幾個大夜。
她甚至能記清,她當時勾勒每一個線條的畫麵。
她還沒有提離婚,他就做好分開的準備。
迅速抽身、乾淨利落,一如既往的冷靜果斷。
沈羨瞪大眼,硬生生地把眼淚憋回去。
關掉手機前,收到溫落落的短信。
嫂嫂:【七七,你的離婚協議寫好了,我發到你郵箱。】
沈羨:【好,謝謝嫂嫂。】
嫂嫂:【真的要淨身出戶啊,我都替你不值,要我說就該狠狠地敲他一筆,分他千把個億的。】
顧衍那人,除非他心甘情願給你,不然你連一毛錢都沒法從他身上要到。
雖然顧衍剛結婚的時候,象征性的給她一張黑卡,但沈羨平時花錢都是自己的,幾乎沒動過。
她薪水不菲,再加上各種股份分紅,自己的錢夠花。
不過家庭的支出和其他亂七八糟的花費,都是顧衍負責。
而且,沈氏因著顧家,占了不少便宜沾了不少光,生意都跟著上升幾個台階。
真的仔細算起來——這段婚姻,是她高攀。
沈羨回複:【嗯,能把婚離了就行。】
嫂嫂:【可是顧衍會同意和你離婚嗎?我聽你哥說,他好像沒有離婚的意思。】
沈羨手指一頓。
她真的想問問沈司瀾,顧衍到底哪裡表現的非她不可,這輩子隻能跟她過?
【我會救她。】
雖然知道這個話題很弱智很不體麵,但聽到他毫不猶豫的回答,沈羨的心臟還是止不住蜷縮,像是被什麼蟄了下,疼痛蔓延至全身。
她甚至都懷疑,當時自己是怎麼說出這麼無腦的問題,活生生的像個怨婦,擺著張秋娘臉,質問丈夫自己和其他女人誰更重要。
這怎麼會是她問出的問題?
沈羨閉上眼,內心生出點點自嘲。
學做了這麼多年的淑女,真他媽白學了。
-
顧衍回來的時候,剛過十一點。
上樓後,直奔臥室,雙人床上被褥平坦地擺放著,沒人。
顧衍心臟猛地一沉,像是電梯突然出了故障急速下墜,大腦迅速掠過一個荒唐的念頭——這女人不要他了。
不過這個念頭一出,就被他迅速否定。
且不說沈羨愛他,就算沒有這層虛無縹緲的愛情,沈家和顧家這些年早就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就算是看在家族利益的份上,她也不會不要他。
看在家族利益的份上......
這個念頭更快的被他否認。
沈羨愛他,沒有家族利益,也會留在他身邊。
她離不開他。
可理智是這麼想的,心裡還是止不住的煩躁,渾身都有種壓製不住的煩悶躁意。
顧衍找了一圈,最後在次臥找到了她。
女人側著身子躺在床上,臉蛋埋在枕頭裡,安靜的臥室內是均勻的呼吸聲。
顧衍內心微不可覺的鬆了口氣。
她隻是有點生氣,和他鬨脾氣而已,跟以前一樣。
哄哄就會好。
顧衍抬腿走到她床邊,看著她白淨的臉蛋,俯身低頭含住她的唇。
沈羨睡得很淺,他幾乎剛碰到她就醒了,等他親完,翻了個身把被子蓋好。
她沒睜眼,嗓音低而模糊:“晚安吻親完,可以走了麼?”
顧衍半跪在床上,黑眸緊鎖著她。
半響後,他淡淡笑開:“太太,你這是要和我分床睡?”
沈羨嗯了聲:“就今晚,今晚我不太想和你一起睡,明天我大概就能好,明天就回去。”
顧衍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忽地俯身貼過去,惡劣地咬了下她的耳朵:“可是我今晚就想和你一起睡覺,順便做個愛什麼的。”
“我不想做。”
“可是我想,我想要,你不給嗎?”
沈羨睜開眼,看了他半天,忽地笑出聲:“你想要我說給還是不給?說給你會說我死板沒意思,說不給你又會生氣說我不履行夫妻義務。”
“以中國目前的法律,對婚內強.奸的認定保護力度不足,更何況以你的手段,根本不會做到能判定強.奸的程度,還有,哪怕你真的強.奸我,我也不會鬨大。”
她笑著看著他的眼睛:“你不就是仗著這些有恃無恐嗎?又何必來谘詢我的意見,你願意上就上吧。”
說完,她閉上眼,一副任君采劼的表情。
雖然顧衍不是非她不可,但絕不可能跟她和平離婚。
忍到月底,等合作結束。
現在提離婚,損失太大。
雖然爸爸不會怪她,但她不能這麼自私,讓家人為她當年一腔的少女心買單。
顧衍看著緊閉著眼的女人,骨節分明的手指帶著點涼意擦過她的鎖骨,緊跟著薄唇有一下沒一下地落在她的脖頸,沈羨忍住身體起伏的情.欲,睜著眼看著埋在自己胸前的黑色頭顱。
她想,對她再差一點吧。
這樣,離婚後,那些甜蜜的曾經她不會再留戀,也不會犯賤地想起他以前對她的好。
念頭剛出,男人忽然從她身上起來,抱著她去了主臥。
沈羨以為他要換個戰場,但是男人把她扔到床上後,暴力地扯開襯衫的扣子,轉身去了浴室。
沈羨看著他的背影,一時竟然不知道他想乾什麼。
身體的反應這麼明顯,就這麼放了她?
仰頭看著天花板,等了半個多小時,也不見他出來。
沈羨以為他去次臥或者書房睡,沒再多想,拉著被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
洗完澡,顧衍站在床側看著女人溫靜的睡顏。
良久,他輕輕帶上門,去了書房。
一隻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
煙霧幽幽吐出,他淡啞開腔:“戒指找到了麼?”
周文恒接到電話的第一反應看了眼時間,真他媽的想罵娘,十二點半了好不好,這個點給人打電話,會遭雷劈的!
找找找,他媽的,從昨晚就一直在找!
你不是親自去找了麼,不也沒找到嗎?!
想是這麼想,但錢難賺屎難吃工作還得要。
周文恒從床上爬起來,語氣恭敬:“顧總,沈家和醫院附近我們找了幾圈,都沒看到您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