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蓁還不知道她要在江南待到及笄,隻知道家人們都很舍不得她,那肯定是要去很久吧?
或許有半個月那樣久。
四阿哥眼眸漸深,揉了揉幼蓁的發頂。他肯定是記得幼蓁的,就是幼蓁……或許幾個月後就把他忘了。
他示意身後的蘇培盛上前,隻見蘇培盛捧著一口兩尺見方的錦盒,蓋子打開,裡麵整整齊齊碼放著四列書冊,看上去都是被人翻閱過的舊書。
四阿哥語氣威嚴:“這些書是我特意挑選出來的,就算去了江南沒人看管,你也要記得用功,不可荒廢學業。”
四阿哥想著,等下次去宮裡請安,一定要讓皇貴妃給幼蓁請位女師傅,著人護送去蘇州。
幼蓁瞧瞧那堆成小山似的書,又瞧瞧四阿哥一本正經的神情,她怔了怔,臉色漸漸發苦。
“表哥,要不你還是把我忘了吧。”幼蓁癟著小嘴,表情可憐兮兮。
表哥把她忘掉,她就不用讀書了。
四阿哥的回應就是在她額上敲一記,幼蓁迫於四阿哥的淫威,隻能帶著一箱子書上了馬車。
車隊在官道上緩緩前行,四阿哥騎馬相隨,一直跟到城外。
送到這裡,總該分彆了。
馬車裡的幼蓁掀開簾子,露出一張靈俏可愛的小臉,膚色雪白杏眼彎彎。
小姑娘朝他笑著揮手:“表哥,我走了哦,你要等我回來啊!”
四阿哥揚起唇角,剛想要給幼蓁一個回應。
小姑娘已經放下車簾,乖乖坐回車裡,馬車漸行漸遠……
四阿哥神色一滯,從牙關中擠出短短一句話:“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
寬闊的官道上,印著佟府銘徽的馬車內。
佟大夫人坐在上首,右手邊是幼蓁的額娘瓜爾佳氏,而幼蓁正盤著小腿坐在車廂地板的羊絨軟毯上。
她手邊是四阿哥送的書,麵前是皇貴妃著人送來的賞賜。大箱物件都在後麵的馬車裡,幼蓁這裡隻是小小一盒,裡麵裝著皇貴妃送的新奇玩意兒。
瑪瑙手釧兒、白玉生肖擺件、象牙鬼工球……都是皇貴妃送來給幼蓁解悶的。
“好多好玩的,”幼蓁滿意地翻翻,瞧到旁邊那箱子書,又露出一絲嫌棄苦惱,“表哥也送了我禮物。”
幼蓁是個懂禮乖巧的孩子,她拍拍手道:“等我到了江南,也要買禮物,回來送給姑爸爸和表哥。”
聽到這話,佟大夫人和瓜爾佳氏不由得對視一眼。
她們一直沒和幼蓁說清楚,這次去江南不是玩一趟就回,而是要在江南住到幼蓁及笄,足足要十年時間。
十年……恐怕幼蓁掰著手指頭都數不到十。
隻是這事兒總要說清楚,幼蓁早晚會知道的。
佟大夫人掩唇輕咳一聲,喚道:“蓁蓁,太太和你說件事。”
幼蓁頭也不抬:“太太你說吧,我聽著呢。”
佟大夫人斟酌著用詞,儘量用幼蓁能聽懂的方式告訴幼蓁,她們要去江南住十年。
“十年是多久啊?”幼蓁手裡擺弄著玲瓏球,嘴上隨便問道。
佟大夫人求助的目光投向兒媳,瓜爾佳氏語氣遲疑:“就是……蓁蓁得在江南過十次生辰,吃上十回長壽麵,約莫就能回京城了。”
幼蓁想不出來,隻能掰著手指頭,嘴裡嘀咕著:“一、一、三……”
眼瞧著手指頭快要數沒了,幼蓁臉上突然顯現出幾分茫然,睜著圓圓的大眼睛,又對著小手從頭數了一遍。
佟大夫人和瓜爾佳氏看著她不停地擺弄手指頭,足足數上七八回,不由得心緊了緊。
“快停下!快停下馬車!”
幼蓁忽地大聲喊叫起來,嗓音透著急切慌亂,外麵趕車的馬夫忙問道:“小格格,發生了何事?”
佟大夫人把幼蓁抱起,順勢吩咐馬夫:“不用停,你繼續趕路。”
“太太、太太!”幼蓁隱約意識到十年有多長,眼裡已經盛滿淚花,像是黑葡萄上掛滿露珠,閃爍著驚悸不安的神色,她抓著佟大夫人的衣領努力搖頭,慌了神兒似地不停反複,“蓁蓁不去玩了,不去江南了,咱們回去!咱們回家去!”
佟大夫人隻能抱著哄,又不能說轉頭回京,左不過一句蓁蓁乖啊,右不過一句蓁蓁聽話。幼蓁得不到回應,感受到馬車依舊在不停前行,一時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不去了,要停車……”小姑娘眼眶濕潤,鼻尖通紅,小身子哭到一抽一抽的,“我要回去,讓阿瑪和瑪法接我們回去。”
瓜爾佳氏麵露不忍地轉過頭去,帕子點點眼角。
“這時候回不去了,”佟大夫人狠狠心道,“城門已經封閉,咱們進不去京城了,隻能去江南。”
如今才過午時,佟大夫人這話隻能騙過小孩,偏偏幼蓁就是什麼都不懂,隻當太太說的話都是真的。
幼蓁驚訝地瞪大眼睛,好像失聲了一般,花了好長時間才理解佟大夫人的話。她不可置信地緊緊咬著唇兒,珍珠似的淚水嘩的留下來,一顆一顆砸在佟大夫人的衣襟上。
“乖寶兒,咱不哭了啊,不哭了。”佟大夫人實在不忍心了,輕拍幼蓁後背,慢哄道。
幼蓁伏在佟大夫人的肩膀上,哭得小臉漲到通紅,淚水濕了大片衣裳。
“我想瑪法,想阿瑪,想姑爸爸……還有、還有表哥。”小姑娘唇瓣翕動,啞著嗓子說道,“我想去找表哥。”
佟大夫人歎聲氣,手上輕拍的動作不敢停。
想哭就哭吧,佟大夫人心裡想道,小孩子忘性大,哭過幾回,也就都忘記了。
十年之後再回京城,幼蓁又怎會記得這兩年的人和事呢?
到時候啊,早已是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