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生默默計算了一下雲中君的工作量,《玫瑰園》五萬,《重器》三萬,一個月八萬字,不知她能不能寫出來。
許多文壇名人數月才能寫出一首小詩,雖然和詩歌的表現形式不同,不能從字數方麵比較,二者數額差距過大,還是令季淮生十分擔心。要寫這麼多,不會讓雲中君過勞死吧?
以讀者角度來看,雲中君每天能寫一萬就好了。當然,一萬五也可以。
季淮生始終沒有說出勸她慢點寫的話,內心唏噓,人類果真貪婪,最開始雲中君一個月隻寫三萬,現在寫八萬,還是看不夠。
報刊不但刊登時事,還接收四方來稿,尤其喜歡刊登有爭議性的話題。《婚姻爭端的根源》最開始發在《玲.瓏》上,很快引發熱議。
薑翎每天都會看當天的報紙,連續三天報紙上都是勸時人遵循三綱五常、夫妻應該陰陽相調、教女當為賢妻良母等內容。
報紙上經常有文人互相著文對罵。諷刺當局,諷刺各種虛偽醜惡嘴臉,筆鋒比刀劍還要銳利。文化人罵人,引經據典,溯本還源,從母係氏族開始批判,非常氣人。
薑翎打算隔幾天回一下,沒想到東君下場,怒懟那些文人。他說起刻薄話也是一把好手,十分不留情麵。越雲舟每天都要上課,晚上回來還要做教案,批閱作業,忙得抽不開身,薑翎十分驚異,他竟然能擠出時間參加隔空罵戰?
由於越雲舟對雲中君的維護之意十分明顯,眾人又開始猜測雲中君的身份。越雲舟究竟認不認識雲中君?為什麼會幫雲中君說話?
雲中君究竟是男是女?雖然大家都猜測是女性,萬一是男性呢?僅從文筆、風格看不出性彆,男性也可以是堅定的女權主義者。
仍然沒有人猜到是薑翎。因為她不能說話,下意識被眾人忽略。她沒有去學校念過書,沒什麼眼界,怎麼可能寫得出那樣精彩的情節?
漸漸開始有女性文人支持雲中君,認為應該從現在開始逐步提升女性地位,維護女性權利,直到男女平等。其實一直有人在做這件事。從女校創辦開始,就有許多人在默默奔走,為全天下女子的未來而努力,如
今不過是把這件事光明正大提了出來,同時整合了一部分力量。
薑翎在《玲.瓏》上號召成立女子互助會,響應者眾多。但她在管理上頗有不便,從應征的人中挑選出幾位德高望重,真心實意為女性爭取權利的人,一一致信,詢問對方是否願意成為女子互助會的管理者。首先要有一定時間,決策前要和其他成員商量,還要組織一些活動,比如扶養棄嬰,降低女孩入學條件等。
收到雲中君回信的幾人都很激動,平時她們會麵臨很多阻力,周圍也有很多人不理解。雲中君寫得太深刻太真實,將女性麵臨的不公清晰呈現,不知有多少人,看著看著淚流滿麵。以後她們將聯合起來,齊心協力,為天下女子做更多事。
這其中有戚無恙的母親,也有盛夢媛,以及女校校長,老師,女工人等等。
薑翎很想和她們開會,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隻以信件交流。未來半年內,她將作為女子互助會的會長,考察其他人,最後從目前的幾位副會長中,選一位最合適的新會長作為接替者。
首先要籌集款項,將市內棄嬰集中養起來,還要定期為女性免費體檢,講一些防身知識,培訓工作技能,教她們認字等。
薑翎將《重器》第一期的稿費全部捐出,其他幾位條件好的成員也慷慨解囊。即使這些事做起來會很麻煩,需要投入很多精力,但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再麻煩也要堅持下去。
薑翎更像是幕後決策者,是互助會的智囊。即使從頭到尾隻以信件交流,其他幾位管理者也對她頗為信服。雲中君對時局把握得相當精準,提出的種種措施,都很有意義,可以嘗試施行。不僅僅是文人,她也像個政客。在雲中君提議成立互助會的時候,她的性彆就坦露無疑了。
與此同時,戚無恙作為商會會長,提出工薪與具體工作量相關,與性彆無關。希望商會中的其他成員響應號召,為女性提供更多就業機會,戚家的未來將擴招更多女性工人,薪酬方麵男女平等。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向這個方向發展,還真叫她們達到了一部分目的。報刊上的罵戰結束,開始轉移到催更上。雲中君同時寫兩本,她寫得過來
嗎?
想看《玫瑰園》和《重器》,是不是要等下個月?雲中君之前參與罵戰,兩三天就出一篇千字文章,把持有相反觀念的人懟得啞口無言,看來尤有餘力,是否能寫一些小短篇呢?
薑翎看完讀者來信,決定把小短篇安排上。
*
《鐘相公的一生》
鐘秀才是家裡唯一的兒子,上頭有三個姐姐,從小就是父母的命根子,祖父祖母也十分寵愛他。鐘秀才說以後要考狀元當大官,家裡人都很高興,想辦法送他讀書。
大姐嫁了一個鰥夫,二姐嫁了一個屠戶,三姐給人做妾,把鐘秀才供到了二十歲,耗儘家財,連考三回,終於成了秀才。還沒來得及當大官,舊朝滅亡,皇帝沒了。
鐘秀才哭了又哭,恨自己時運不濟,也恨家徒四壁,隻能去想辦法謀生。他給人做賬房,當蒙師,娶了妻子,連得幾個女兒,始終沒有兒子,連咽氣時都沒有閉眼。
鐘相公又重活了一次,這次他是家裡的四丫頭,叫來弟。其他三個姐姐分彆叫,招弟,盼弟,有弟。
肉菜都是弟弟的,和家裡人頂嘴,就是一頓打,或者餓兩天。等六七歲時,母親給他纏足,把鐘相公痛昏過去。
纏足乾不了農活,鐘相公逃過一劫,自己學的那點之乎者也忘了個乾淨,字倒是認識,眼看就要嫁給酒鬼,偷了彩禮逃走,被人騙走銀錢,賣進煤窯……
鐘相公淒淒慘慘戚戚,最後還是死了,不知該恨誰。
*
鐘相公無數次死裡逃生,名字換成《鐘相公的一百種死法》也未嘗不可。
雲中君罵起人來,一個臟字也沒有,偏偏犀利至極,極尖銳又好笑,等笑完,連骨頭縫裡都是寒意。
原本激烈反對雲中君的人看完,怒罵荒唐、可笑,想提筆貶低雲中君,一個字也吐不出。
事實勝於雄辯。
接著就有人寫,《鐘相公該如何逃生》、《鐘相公嫁人後》等等篇章,頗有意思,值得一看。
這個月不管是薑翎,還是戚無恙、越雲舟都非常忙,一次也沒聚,薑翎反倒和季淮生來往得多一些。
但戚無恙改革商會,響應她的號召,越雲舟寫文,壯她聲勢,即使兩人沒出現,也有極強的存在感。
十一月
底,溫如玉要去香港。那邊有個醫院,非常適合療養身體,家人強令他搬過去,溫如玉拗不過。
就算他不願意去,還是會被強行送過去,索性也不掙紮了。
臨走前,他邀請了幾位朋友,一齊聚聚。
即使他心裡很想單獨邀請薑翎,想到最近報紙上轟轟烈烈的罵戰,暗歎一聲,把其他人一起邀請了一遍。
任誰看到雲中君和東君攜手罵人,都會覺得他們般配,連文章裡的典故都相互照應,水平差點兒還看不出來,仔細一推敲,處處是狗糧。
世間怎麼會有兩人如此相配?
溫如玉一想到這裡,心裡就酸的不行。事已至此,隻能祝薑小姐和越雲舟幸福。他由衷地希望,其他人都忙得無法脫身,隻有薑翎有空過來。
約定的時間到了,溫如玉獨自等待,第一個來的是薑翎。
難道他的心願真要實現了?
溫如玉不自覺露出一個笑容。如果能在離開前,和薑小姐單獨吃一頓飯,那他就沒有遺憾了。
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向薑小姐傾訴心意,此時仍然沒有下定決心。
“薑小姐,你能來是我的榮幸。”
溫如玉瘦了一些,隱見病態,反而更加驚豔。憂鬱而溫潤,笑起來時,眉眼格外動人,仿佛有無數心事想要傾訴,最後隻化為簡單的問候。
“薑小姐近來如何?”
薑翎點頭。最近不錯,沉迷寫稿。
“我不日就要離開,屆時寫信給薑小姐,還望能有一二封回信。”
溫如玉不等薑翎回複,就歉疚道:
“薑小姐能抽空過來,已經令我心滿意足,我還想求回信,實在是貪心。”
“孤身在異地,不知何時是歸期,更不知道今生,是否還有機會與你見麵。”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薑翎寫道。
“知戲者多,知我者少。”溫如玉輕咳兩聲,看起來愈發削瘦。
“我有空就給你寫信。”薑翎繼續寫。
“好。”溫如玉點頭,笑容溫潤。
“兩位久等了,路上遇到一位朋友,耽擱了一會。”季淮生正好進來。
溫如玉心中的快樂瞬間打了個折扣。不過他和季淮生打過幾次交道,關係還行,請他入座。
“溫先生以後還回來嗎?